88读书网 > 食罪者(全10册) > 第87章 梦魇
    第87章 梦魇
    1
    巫云飞自己站起来往外走,经过丁潜面前时,他停下脚步,抬头看着他,眼神里闪动着妖异的光芒。
    “丁医生……”他欲言又止,露出了耐人寻味的表情。
    “你要说什么?”丁潜有点疑惑。
    巫云飞用低得几乎听不太清的声音耳语道:“你想知道温欣是怎么死的吗?”
    丁潜浑身一激灵,惊愕地望着他。
    “那就拜托你先帮我洗白了。”巫云飞又恢复了正常语气说道,然后从丁潜面前走过,出了审讯室。
    好奇心强的郭蓉蓉凑上来问:“大叔,他刚才跟你说了什么呀?还让你帮他洗白,他什么意思啊?”
    “我不知道。”丁潜说的是实话。
    他现在脑子里一团乱。
    温欣遇害的真相,本以为他永远都不可能知道了。现在突然又从这个男人的嘴里说出来,让丁潜惊慌失措,完全没有心理准备。
    他发现自己竟然完全看不透这个男人。
    他同巫云飞接触过两次,算不上深交,但也促膝长谈过,巫云飞还亲自下厨拿出好酒款待他。他说他把温欣当成懂他的朋友,他还帮丁潜提供过破案的线索……在某种程度上,丁潜甚至已经开始相信他了。
    但就在刚才那一瞬间,巫云飞把丁潜对他所有的印象统统打碎了。
    雕骨师……温欣的独家采访……人骨手珠的礼物……向永恒的生命致敬的骨雕……这一切可能都不过是他编造的谎言,居然能骗过丁潜这个心理医生。
    这家伙到底想干什么?
    他跟温欣是什么什么关系?
    他怎么知道温欣遇害了?
    他的话会不会还是一个谎言?
    一个个问题在丁潜脑海中盘旋,他却一个都解释不了,除非巫云飞亲口告诉他。
    想到最后,丁潜不得不接受一个事实,从他一开始跟巫云飞打交道到现在,他就没占过主动,始终被这个男人牵着鼻子走。哪怕他现在身陷囹圄,还是有办法操纵丁潜为他做事,丁潜偏偏不能拒绝他,这个诱饵对丁潜来说实在太有诱惑力了,哪怕丁潜怀疑他撒谎,还是会接受他的条件。他知道丁潜的弱点。
    “该死的!我恨不得亲手宰了你!”丁潜到最后只能爆粗口消气了。
    以往都是别人拿他无可奈何,只能骂他解解气,现在他是真正遇到让他无可奈何的对手了。
    他帮巫云飞脱罪,巫云飞告诉他真相。
    这就是巫云飞跟他做的交易。
    “你要宰了谁?”一个女声从丁潜身后传来。
    丁潜一回头,看见穿着白大褂的柳菲正从自己身后经过,冷淡的表情里隐约带着一点调笑。
    丁潜尴尬地摸摸鼻子,打岔道:“你那边怎么样了?”
    “我们现在正根据巫云飞保存的那些雕骨委托协议,寻找与之相关的骨头,看看是否都能吻合,也许还需要联系它们的来源地,估计得需要几天时间。”柳菲又感慨道,“这个巫云飞,如果纯粹从技术上评价他,他是我见过的技术最高超的外科专家。他几乎能完整拆卸人体中的任何一块骨头,又不造成额外损伤,连我都做不到。”
    能让柳菲都自叹不如的人还真是不多见。
    两个人说着话已经来到法医室,眼前的景象让人震撼。
    地上一堆堆一块块摆放的全是骨雕制品,看着满眼珠光宝气的这些骨雕,丁潜在巫云飞的店里差不多都见过,有的做工比较简单,有的包银镶玉做工繁复。
    丁潜望着这成堆的骨头,想到跟巫云飞的交易,心乱如麻,不知道下一步该怎么办。
    他就算有心帮巫云飞脱罪,那也需要找出确实的证据。他不可能伪造证据把一个杀人犯放走。
    他望着满屋的骨头发了一会儿呆,问柳菲:“就这些骨头吗,好像还有吧?”
    “这间屋子放不下,还有一些在解剖间里。”
    丁潜走到解剖间,探头往里望了一眼,半个屋子都是骨头。
    他看了看,心里觉得不太对劲儿。当他看见一个只完成了一半的臂骨烛台时,一下想起来了,那天他去巫云飞小店时,巫云飞正在制作这个烛台,还说这是一个阿拉伯商人定制的。
    与此同时,他联想到另外一样重要的东西。
    他回到法医室问柳菲:“你们把所有的骨雕都搬来了吗?”
    “是啊,全都搬来了。”
    “你检查过厨房吗?”
    “是啊,怎么了?”
    “你有没有看到一个酒壶?”
    “酒壶?”
    “就是用一个人的头盖骨做的酒壶。”
    柳菲摇头,问其他的物证技术员和法医看没看到,他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也跟着摇头。
    有的人似乎听着这个词新鲜,便问丁潜:“丁医生,你说的酒壶是啥样的?你见过吗?”
    “装饰极其奢华,一眼就能认出来跟别的骨雕不一样。酒壶是一个头骨,这件骨雕的骨质细腻光亮,莹白温润,据说选用的是罕见的‘玉骨’……”
    丁潜说着说着,发现大家看他的眼神都很怪异,跟看怪物一样。有人打趣道:“丁医生,你是跟咱们开玩笑还是认真的?还人骨酒壶,拿着人骨头装酒喝,那得多变态的人能喝下去啊。”
    丁潜想说,我就喝下去了。
    “喂,我说的可都是真的,没开玩笑。”
    大家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还是不太相信。
    丁潜也没工夫跟他们解释了,转身出了法医室,直接来到临时羁押室,让民警开门。
    巫云飞正坐在长凳上,背靠墙壁闭目养神。
    “我问你一件事,那套人骨酒壶是你藏起来了吗?”丁潜开门见山。
    2
    巫云飞的眼皮张开一条缝,“什么人骨酒壶?我不明白你在说什么。”
    假如巫云飞承认,丁潜反而不会怀疑。但他一否认,就说明这里面有问题。
    “你请我吃饭的时候用过一个人骨酒壶,你还给我讲过关于‘玉骨’的传说。你收藏了北魏皇帝高洋的骨杯,说那是难得一见的玉骨,你为了配齐这套酒具,费了很多心血才找到一个有‘玉骨’体质的女子,用她的骨架做了一个名贵的酒壶。我们那天就用这个酒壶喝了酒,这些你不可能不记得吧。”
    巫云飞的眼睛微微睁大了一些,“我怎么可能记得呢?从来就没发生过这种事。哪里有什么‘玉骨’?还扯上了高洋的骨杯。丁医生,你是在跟我讲故事吗?”
    这家伙居然统统否认了。
    “到底有没有‘玉骨’我不知道,但人骨酒壶我亲眼所见,我知道你是故意藏起来的。你不藏别的骨雕,偏要藏一个骨雕酒壶,想来想去只有一种原因——你没有那个酒壶的委托协议。因为那个骨雕根本就不是别人捐赠给你的。那个所谓的‘玉骨’女人的死因很可疑,可疑到足以让警察怀疑你谋杀!”
    巫云飞点点头,说:“你说得都对,你猜得也对。可问题是,我根本就没有什么人骨酒壶,因此,我的谋杀假设不能成立。”
    丁潜注视着他说:“原来……你从一开始就在耍我。”
    “不要忘了,是你先出卖我的。做人留三分,做事有余地,这是我的人生信条。如今的世道,好人其实比恶人更需要提防。”巫云飞平淡地回答,不带任何表情。
    要是换成郭蓉蓉,恐怕早就忍不住跳起来了,但丁潜依然保持着一贯的风度。
    他对巫云飞说:“你想让我帮你洗白,就该给我提供一些线索。我猜你跟我打交道之前已经了解过我,我只是一个心理医生,不是警察,我的能力有限。没有足够的线索,我帮不了你。”
    “如果你想追问刚才的问题,免谈。”
    “我知道,既然你不想说,那我就自己去查。但我要问另外一个问题,希望你给我一个明确的答复。”
    “那要看是什么问题。”
    “关于红裙女孩儿的问题。”
    “不瞒你说,我在你的古玩店连续看见红裙女孩儿两次。一次是在店外,她向我求救。另一次是在你的店里,我看见她坐在你的腿上听你吹笛子。那个红裙女孩儿到底是谁?”
    巫云飞抬头看了丁潜一眼,眼神难以捉摸地说:“如果我告诉你,根本不存在什么红裙女孩儿,你怎么想?”
    “你想说,那其实是鬼魂是吗?”
    “有可能。但也有另一个解释……我听说,自从温小姐遭遇意外之后,你的精神方面就一直不太好。你过去出现过幻听幻视吗?”
    巫云飞平静的声音犹如锥子,突然间刺在了丁潜的心头。
    他极力克制自己的情绪,从怀里掏出一个东西,“如果那真是我的幻觉,那这个又怎么解释?”
    巫云飞看了一眼丁潜手里的东西,一个学生证,上面有女孩儿的照片和姓名。
    “姚佳悦,女,十三岁。入学日期:2015年9月1日,第三中学初二学生。”丁潜几乎能倒着背下来了。
    “这是什么?”
    “这是你口中,我幻想出的那个红裙小女孩儿掉在地上的。”
    “也许是别人……”
    “不可能是别人不小心掉的。”丁潜打断了他,“照片里这个女孩儿就是失踪的姚佳悦。听说她失踪那天就穿着一件红色的连衣裙。她是在徐露失踪前一个月失踪的,徐露的尸体找到了,但是她现在还生死未卜。姚佳悦家就在徐露家附近,她现在已经辍学了,平时在南城区的解放路市场跟母亲一起卖货,但不管怎样,这个学生证也不该出现在你的店铺附近。这两个女孩儿日常的活动范围,无论如何不可能与你有任何交集,除非……”
    “除非什么,丁医生?”巫云飞的眼神炽烈慑人,他忽然从长凳上站起,差点儿撞在丁潜身上。他虽然没有丁潜个头儿高,但气势却咄咄逼人。
    丁潜非但没有后退,连身形都没有分毫移动,“除非有人把姚佳悦带到了你那里,她自己不可能去……我看到的那个穿着红色连衣裙的女孩儿就是姚佳悦,对吗?她为什么向我求救,是你用什么手段控制了她吗?”
    面对丁潜突如其来的质问,巫云飞深陷的眼窝里闪动着笑意,僵硬的脸皮跟着抽动,挤出了深深的皱纹,“既然你手里掌握着这么重要的证据,你为什么不交给警察呢?”
    “如果需要的话,我会的。”
    巫云飞眨眨眼,说:“我明白了。你果然有幻听幻视啊,所以你不确定你看到的那个红裙女孩儿到底是不是你的幻觉。也许根本就没有人向你求救,完全是你自己的脑子出了问题……”
    丁潜眼中闪过一丝痛苦。
    “我其实很想知道温欣的死对你的打击有多大,但你一直都掩饰得很好,我之前都没看出破绽。”
    丁潜冷冷地打断他:“如果你想告诉我温欣是怎么死的,那就直接了当地说,没必要拐弯抹角。”
    “难得看到你生气,呵呵……温欣的死因我不会现在说,这是我们的交易,首先你要想办法帮我洗白才行。”
    丁潜怒火中烧,“徐露到底是不是你杀的?”
    “姚佳悦是不是还在你手里?”
    “你既然都敢跟我做交易,就不敢告诉我真相吗?”
    “你在激我?”
    “就算是吧。”
    巫云飞看了一眼门外,负责看守的警察手握着腰间的电棍,不时地往屋里瞄一眼,担心出事儿。
    他压低声音问丁潜:“假如是我做的又怎样?”
    “那我不会跟你做交易。”
    3
    “所以,我现在不会承认。”
    “那姚佳悦呢,她在哪里?”
    “我说她只不过是你脑子里的幻觉,或是一个幽灵,你偏不相信。如果你非要说我绑架了她,我就告诉你,她现在没有危险。这下你满意了吧?但我警告你,不要试图找到她,除了我之外,没人能找到她。”
    “不过我觉得,与其在这里跟我耗着,你还不如自己去脚踏实地地寻找真相,那会比较有趣。”
    话说到这个分上就像绕了一个大圈。
    丁潜感觉似乎弄明白了一些,但还有很多疑问。这家伙心机太深,他不会主动提供任何线索的。丁潜暗自盘算要不要试试催眠,不过,对于巫云飞这样意志力强大,处处提防的人来说,不太可能奏效。
    “你在这里啊,大叔,我们正找你呢。”门外响起了郭蓉蓉的声音,“姚佳悦的母亲出现了,组长问你想不想一起去看看。”
    郭蓉蓉一出现,巫云飞就不说话了,他退到长凳上坐下,朝郭蓉蓉友好地笑了笑。
    郭蓉蓉朝他挥挥拳头威吓。那意思是,你敢打我的主意,我就打得你满地找牙。
    王姐的真名叫王桂芬,是平江市下溪乡乌马河镇望村的村民,丈夫叫姚德全,有两个孩子,大女儿姚佳悦和小儿子姚夏。姚德全过去在乡里的金矿打工,一直是家里的主要经济来源。但他前年查出了尘肺病,身体每况愈下,现在已经卧床在家,于是刚上初中的姚佳悦就辍学了,跟母亲在南城区解放路的农贸市场外面靠卖手抓饼为生,攒下的钱除了给父亲姚德全买药,还要供弟弟姚夏念书。
    杜志勋和丁潜他们由派出所民警领着在解放路市场找了一圈,在大门口找到了王桂芬。虽然杜志勋他们都没见过,但市场里就这一个手抓饼车,车前站着一个有点儿驼背,灰白头发的中年妇女。
    民警喊了一嗓子:“王桂芬。”
    没想到紧接着就发生了戏剧性的一幕。
    那个中年妇女扭头看见有警察,二话不说,跨上售货车前的车头,蹬着车就跑。
    大家一愣,难道这个女人还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吗?
    赶紧追。
    好在三轮车跑得不快,几个人很快就撵上了王桂芬,把她从车上拽下来。王桂芬一把抱住了车子,说什么也不撒手。
    郭蓉蓉怕她反抗,急忙掏出手铐。年小光把小电棍也亮出来了。
    王桂芬的反应更奇特,她一下就给大家跪下了,趴在地上一个劲儿地哀求:“别抓我,我下次再也不敢了,求求你们,大发慈悲,别没收我的车,我一家老小没它就活不了了。”
    这下大家更愣了。
    杜志勋把她扶起来,说:“我们不没收你的车,我们是公安局的。想找你问问情况,你跑什么?”
    王桂芬指指那个派出所民警说:“我看到他一身制服,还朝我喊,以为是城管呢。”
    特案组的人互相看看,都无语了。
    杜志勋向她问起了她女儿失踪的事情。王桂芬一听就捂着脸大哭,说:“我对不起女儿,我对不起女儿。”鼻涕一把眼泪一把哭得十分伤心。
    在场的人无不动容,郭蓉蓉也跟着她一起抹眼泪。
    杜志勋说:“我们现在从另一起失踪案里掌握了犯罪嫌疑人的一些信息,我们怀疑这个人跟你女儿的失踪有关。但现在证据还不够充分,希望你能配合我们,详细讲讲那天你女儿失踪都发生过什么。”
    王桂芬满脸悲伤,哽咽着诉说了姚佳悦失踪那天发生的事情。
    一个月前的一天下午,王桂芬和女儿姚佳悦在农贸市场外面卖手抓饼,一开始都好好的,可是突然赶上了城管突击检查。区城市管理执法大队为了配合上级领导“创建文明城市,争做文明使者”的口号,开展了全年力度最大的一次执法检查,一口气派了三辆执法车,誓将那些没交税,无证经营的小商小贩一网打尽。城管们吸取了以往的作战经验,采取分兵合围的迂回战术,将市场门口那些无证小贩团团包围,把小商小贩的不法商品全部收缴。
    执法场面蔚为壮观,在城管们的齐心协力下,不多时,现场已是一片狼藉。
    在这场突击执法的战斗中,最引人注目的就是一个穿着红色连衣裙的小女孩儿和母亲一起跟一群城管争夺她家的手抓饼车。
    两个女人终究不是一帮大老爷们儿的对手。眼看着自家车子被扔到执法车的车斗里,女孩儿的母亲扯住执法大队队长的衣服,没完没了地恳求留下车子留条活路。
    围观的人窃窃私语,愤愤不平,但也无可奈何。
    这时,谁都没注意到,那个红衣女孩儿突然从城管队长身后冲上来。她原本很大很亮很爱笑的眼睛此时布满血丝,红通通得吓人,稚气的脸上带着绝望狰狞的表情。她一把抱住城管队长的胳膊,一口咬在了他的手背上。
    城管队长疼得龇牙咧嘴,小姑娘就是不松口,最后硬生生地撕下一块肉。
    红衣女孩儿就在这样的混乱中不见了,直到现在都下落不明。
    这个女孩儿就是姚佳悦。
    听完王桂芬流着眼泪的讲述,大家唏嘘不已。
    杜志勋看了看丁潜,丁潜点点头,意思是王桂芬没有撒谎。
    郭蓉蓉忍不住教训王桂芬:“你说你也是,你到市场里面卖货多好,还有个固定的摊位,何必东躲西藏偷偷摸摸的,要不然也不至于把你女儿弄丢了。”
    “是我对不起女儿,我对不起女儿……”王桂芬又是一通哭。
    4
    杜志勋见话题扯远了,说道:“大伙儿先想想案子。当时的情况我们也都了解了。你们各抒己见,想想姚佳悦失踪的时候可能发生过什么事情。”
    钟开新说:“会不会是城管和商贩撕扯的时候,巫云飞恰好也在现场。他抓住这个机会把女孩儿扶起来,悄悄弄走了。我们应该好好查查姚佳悦失踪那天,巫云飞的行踪。”
    郭蓉蓉说:“巫云飞住在塔西区,离这里很远呢,他轻易不会跑到这里来买菜吧?除非他早就对姚佳悦图谋不轨。那就说明他之前认识姚佳悦,说不定两人之间还有过一些接触,这方面也可以查查。”
    “你有什么看法?”杜志勋问丁潜。
    “我觉得可以找当时执法的那些城管问问。姚佳悦是在跟他们厮打后失踪的,也许城管中有人注意到了一些线索呢。”
    杜志勋采纳了几个人的建议,决定先找城管了解一下情况。其实丁潜这样建议也有他自己的小算盘。他跟巫云飞有过交易,要帮他洗白,虽然不至于作伪证,但也会尽量把案子的调查范围拓宽,避免留下任何疑点。
    手背让姚佳悦咬掉一块肉的城管队长叫赵英雄,是西宁区城市管理执法大队的负责人,不久前还因为工作出色被授予劳动模范的称号,西宁区城市管理执法大队也被评为先进集体。
    杜志勋找到他的时候,他手上还缠着一条纱布。看来姚佳悦那一口咬得挺狠,到现在都没好利索。
    杜志勋讲明来意,刚提到咬伤他的姚佳悦失踪了,赵英雄黑黢黢的大方脸就一阵抽搐,咬牙切齿地骂道:“活该,小小年纪,毛儿都没长齐就敢下死手……”
    杜志勋让他讲讲当时的经过,他讲的经过跟王桂芬截然相反,说小商小贩如何对抗执法,打伤执法人员,暴力抗法等等。然后又大谈城管工作辛苦,上面应该给他们配头盔、手铐,这样才能更放心地投入到执法工作当中。
    杜志勋打断他,让他详细讲他和姚佳悦母女发生纠纷的事。赵英雄一开始不愿提,后来在杜志勋的逼问下,才承认自己推了女孩儿母亲一下,把她推倒之后女孩儿咬了她,然后他就上车去医院包扎伤口了。
    当时在场的几个城管也纷纷给队长作证。
    杜志勋问他们,之后有没有注意到女孩儿去哪里了,有没有什么人靠近她。
    赵英雄提供了一个线索,说他上车前,好像看见一个男人把小女孩儿扶起来了。
    杜志勋掏出巫云飞的照片给他看,问是不是这个人。
    赵英雄说,有点儿像,但不能肯定。当时他只是扫了一眼,没仔细看。
    郭蓉蓉和钟开新去调查女孩儿失踪前后巫云飞的行踪,结果也发现了一条线索——在姚佳悦失踪当天,巫云飞曾经在附近的新玛特shopping-mall有过刷卡购物的记录。也就是说,巫云飞当时极有可能在案发现场。
    把之前掌握的证据和刚找到的线索综合起来看,巫云飞也很有可能是绑架姚佳悦的嫌疑犯,警员们开始紧锣密鼓地深挖,希望找出更有价值的证据。
    傍晚。
    解放路农贸市场旁边一座老旧的居民楼里来了一位不速之客。
    他上到三楼,敲打徐宝昌家的铁门,过了好半天才有人来开门。
    一脸死气的徐宝昌看见门外站着一个瘦高的男子,木愣愣地看了许久都没认出他来。
    “我是负责调查你女儿案子的,之前我们见过。”丁潜说。
    徐宝昌冥思苦想了半晌才不住地点头,“哦,哦,请进,请进……”
    丁潜看出徐宝昌这是创伤后应激障碍的表现。女儿的惨死给他打击太大,导致他表情麻木,反应迟钝,已经与外界出现了疏远。
    “你妻子不在家吗?”
    “嗯,嗯……随便坐……”徐宝昌有一句没一句地答话,都没问丁潜来干什么,自顾自地钻进自己的房间关上了门。
    丁潜有过相似的经历,直到现在还需要用药物来控制自己的情绪。身为心理医生,连自己的病都治不好,面对徐宝昌他也只能叹口气。
    他走进徐露的房间,关上房门,在寂静中站了一会儿,平复了一下心情。
    他刚从王桂芬母女的出租屋过来,那是个六平方米的地下室,母女俩挤一张床睡,地上都被锅碗瓢盆和换用的衣物占满了,连下脚的地方都没有。姚佳悦完全没有一点儿自己的私密空间,对她根本无从了解。
    姚佳悦的母亲除了哭还是哭,丁潜只待了一会儿就出来了。
    经过徐露家他信步上来,希望能从徐露这里多了解一些关于姚佳悦的事情。
    这个红裙小女孩儿在他的心中始终像一团谜。
    她向自己求救。
    她坐在巫云飞的腿上听他吹笛。
    她就像个鬼魂一样飘来荡去,不知所谓。
    无论怎么问巫云飞,他的回答都是模棱两可,要么说丁潜看到的红衣女孩儿是幻觉,要么说她被自己控制在不为人知的地方。他越是这样,丁潜就越怀疑,却又找不到任何依据。
    他没法把这些告诉杜志勋他们,不然他们又会把自己当成精神病。
    现在唯一能做的就是自己调查,他想换个角度,通过姚佳悦来了解这个案子。
    他拉开徐露书桌的抽屉,一般青春期的女孩子大多都会有点儿小秘密,偷偷记录点儿自己的隐私什么的。当然,懒孩子除外。
    5
    幸亏徐露不太懒,他找到了一本日记。
    徐露写的东西不太多,偶尔写写心情,从电影上摘抄一段台词,还写了如何暗恋班上一个男生。丁潜从头看到尾,倒是有两篇日记提到了姚佳悦。
    第一篇写在两年前,徐露在日记里把姚佳悦称作好朋友,说她长得漂亮,性格好,寥寥几句。第二篇写在一年前,口吻却变了,抱怨姚佳悦人品不好,提到她偷了自己刚发的学生证,却怎么也不承认。又提到父母不让她跟姚佳悦来往,说她不上学成了野孩子……
    除了这些以外,再没有关于姚佳悦的只言片语了。
    徐露的日记倒是解开了丁潜之前心里的一个谜团,姚佳悦刚上初一就辍学了,却有一个没有盖钢印的学生证。不出意外的话,这个学生证其实是徐露的,发下来还没等填呢就让姚佳悦偷走了。这个女孩儿这样做,可能就是想弥补一下自己辍学的遗憾吧。
    丁潜有些感触,但对这个女孩儿依然充满了疑问。
    从各种渠道了解关于这个女孩儿的事情,不足以让丁潜想象出她究竟是一个什么样的孩子。
    这个原本普普通通的小女孩儿因为一次大混乱失踪了,然后就出现在了神秘的雕骨师巫云飞的身边。丁潜始终搞不懂,巫云飞既没有用绳子绑她,也没有胁迫她,他究竟是用什么手段把这个女孩儿控制在自己身边的呢?
    确实挺邪门的!
    丁潜把日记扔在桌上,往窗外看了一眼,不知不觉天色已黑如锅底。
    他听着屋外没有一丁点儿动静,死气沉沉的,也没人过来跟他打招呼,似乎徐宝昌和他老婆都不知所踪了,这个公寓里只有他孤零零一个人……
    他冷不防地冒出了一个古怪的念头——会不会此刻床底下正躲藏着一个人?
    这个念头确实有点儿吓人。如果是郭蓉蓉,肯定要把床罩掀起来检查一下床底下才肯放心。
    不过他只是笑笑。假如心理医生能被自己的胡思乱想吓到,那才是最可笑的。
    他躺在床上舒舒服服地伸了个懒腰,想象着发生惨祸之前徐露应该过着怎样的生活,虽比不上可以随心所欲的富裕家庭孩子,但也好过姚佳悦那种早早就面对生活艰辛的孩子。其实平平淡淡又何尝不是一种幸福?
    他不经意地联想到了自己的童年和少年,感觉好像是很久远的事情了。现在回过头去看,自己那时候其实也很幸福。
    不知不觉倦意袭来,他静静地睡了过去。他做了一些零零散散的梦,有点儿荒诞,有点儿搞笑,他迷迷糊糊中还能感觉到自己在笑。
    不知睡了多久,一股砭骨的寒意袭来,他打了个冷战,睁开双眼。
    就在睁眼的同时,他惊觉房间里多出了一个人。
    这个人就站在自己的床边。
    一个小小的身影。
    一身红色连衣裙。
    乌黑的长发遮挡着她的脸,只留下中间狭窄的一条。
    丁潜心口狂跳,他想说话,可是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红裙女孩儿似乎发现他醒了,她的身体开始以奇怪的姿势朝丁潜慢慢弯曲,遮挡脸颊的头发纷纷垂落在丁潜的身上,露出一张僵硬苍白的小脸。
    那张苍白的脸渐渐逼近丁潜,两眼空洞洞地注视着他,仿佛在观察他,又像根本没有看到他。
    丁潜从来没有如此心惊胆战过,他想爬起来逃走,身子却像麻痹了一样根本动弹不得。
    红裙女孩儿的脸在将将贴到丁潜脸上时停住了,她慢慢爬上床,在丁潜身旁躺下。
    丁潜能感觉到那个小小的身体直挺挺地挨着自己,他不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
    他想问问躺在身边的红裙女孩儿,你到底是人?是鬼?你想干什么?
    他想动,想喊,可是身体就像不是自己的一样,似乎他的身体已经是一具死尸,他只能看,只能听,却什么都做不了。
    他备受煎熬,这种感觉实在太痛苦了,折磨得他濒临崩溃。
    这时,忽然有人用力摇晃他,大声呼唤:“醒醒,醒醒,你怎么了……”
    他打了个寒战,从床上坐起来,一下扑进了柔软的怀抱中,然后就听到一声惊呼,一双手把他用力推开。
    借着窗外透进来的蒙胧夜光,他这才看清,有一个苗条的身影站在面前。
    竟是柳菲。
    不过此时,柳菲那张拒人千里的冷脸上却笼着一层嗔怒,白玉般的脸颊染上了一抹绯红。
    她的手下意识地摸向自己的大腿,倒不是想挑逗丁潜,而是在她大腿上藏着防身用的手术刀。要是丁潜再敢对她有过分举动,她就把他解剖了。
    “你怎么来了?”丁潜问。
    “我在徐露被杀的现场附近转悠,想看看还能不能找出点儿物证,就见你一个人鬼鬼祟祟地往楼群里走,我就在后面跟着看看……”
    丁潜感慨万千,原来八卦是女人的天性,概莫能外。
    “我看到你进了徐露家也不出来,所以就跟着上楼了,发现房门没锁,我就进来了。看见你躺在床上浑身哆嗦,我还以为你出什么事了,就推推你……”
    丁潜这才发现自己的后背都被冷汗浸透了。
    原来刚才自己是做梦餍住了。
    “你进来的时候,只有我一个人在房间里吗?”丁潜想起梦里那个恐怖的红裙小女孩儿。
    “你什么意思?”
    丁潜看了看身边床上,空空如也。哪有什么红衣小女孩儿的影子,真的只是一个噩梦。
    “没什么。”他揉揉太阳穴。
    “哎,你先别动。”
    柳菲说着伸手在丁潜胸口上摸了一下,把丁潜搞得有点儿不好意思,她还捏了一个兰指,更让丁潜胡思乱想。但是,兰指借着窗外的月光一照,丁潜这才注意到她拇指和食指间捏着一根长长的头发。
    一看就是女人的头发。
    自己衣服上怎么会有一根女人的头发?
    “你刚才做过什么?”柳菲狐疑地看着他。
    这种事是所有男人最头疼也最难解释的,温欣已经去世了,郭蓉蓉头发没这么长,更不可能是柳菲的,那就等于他偷偷摸摸跟另外一个女人接触过。
    “刚才……刚才……”丁潜真有点儿头疼了,脑海中猛然浮现出梦里那个红裙女孩儿低头俯视他的情景,当时她的长发就垂在自己的胸口。
    难道梦是真的?
    丁潜身上的冷汗刚去,又冒出一层。
    他再仔细看自己身边,床上隐隐约约的真有一个躺过的人形。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