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1章 异梦
1
丁潜今天本来是要调查那串来历不明的人骨手珠的，现在已经得到了比较满意的解释，没想到又突然碰到了这么离奇的事情，一下就把他的心绪彻底打乱了。
就算他不是一个扶危济困的人，可那个小女孩儿无助哀求的声音也深深触动了他。
他不能坐视不管，当作什么都没发生过。
他临时改变主意，又驱车回到了蓝京市，直接把车开到了省刑事调查局。
特案组在二楼，有一个专门的套间办公室。
他走进办公室，发现屋里只有两个人。在里屋办公的杜志勋也不在，只有钟开新和郭蓉蓉坐在各自的格子里，聚精会神地干着自己的工作，都没看到丁潜进来。
丁潜绕到郭蓉蓉身后，见她戴着一个超大号的耳麦，正全神贯注地瞅着电脑屏幕，两只小手跟猫爪子似的在键盘上扒拉。
她是有多闲，居然在玩儿《拳皇 14》，屏幕上的中国小老头儿镇元斋正在和妖精安琪儿对决。丁潜走到她身后的时候，镇元斋正好一口火把安琪儿ko。
郭蓉蓉惨叫一声，不满地嚷嚷：“用这么阴损的招儿对付女人，有没有点儿风度啊！”
坐在另一个格子里的钟开新懒洋洋又自鸣得意地说：“说你不行，就是不行。学了没两天就想赢师父，我用一只手都能稳赢你。”
“吹牛，再来。这次不许喷火！下三滥的招数。”
“行，我必杀技全不用，一拳一脚地照样收拾你。”
“好，说话算数，看我一招‘闷胸杀’闷死你这个糟老头儿……来呀，来呀，别躲呀，我闷死你，闷死你，闷死你……”
丁潜实在看不下去了，咳嗽两声。
郭蓉蓉戴着大耳麦，根本没听到。
丁潜陡然抬高嗓音：“郭蓉蓉！”
郭蓉蓉一激灵，猛地从座位上窜起来，立正站好，结结巴巴地说：“组……组长……我就是劳逸结合，稍微歇息一小会儿，马上就以饱满的热情投入到工作当中……”
丁潜没吭声。
郭蓉蓉更慌了，“我下次再也不敢了，都是钟开新教唆我的，您就给我一次立功赎罪、改过自新的机会吧。您要是一怒之下把我撵出特案组，冷静之后肯定会后悔的。我要是被赶回学校，也会失去自信，自暴自弃，未来人生一片惨淡，没有了希望，呜呜呜……”
她在那儿呜呜了半天，一滴眼泪都没掉。
钟开新早就看见了丁潜，故意没吭声。郭蓉蓉心里还在犯嘀咕，没看出来这个“总开心”跟“杜严肃”还是铁磁啊，上班玩游戏让组长抓住了，一点儿都不当回事儿。
丁潜终于开口了：“放心吧，小郭同志，我是不会开除你的。”
“谢谢组……”郭蓉蓉刚要欢呼，忽然觉得这也不是“杜严肃”的声音啊。
她偷偷扭脸，用余光悄悄观测了一下，一眼看见了丁潜，差点儿没气炸了。她蹦起来指着丁潜大叫：“大叔你干什么，开玩笑也不能这么没底线啊，活活吓死人！”
“我也没跟你开玩笑啊，我就是喊了你名字一声，也没说我是组长……不过，你工作时间玩游戏，还玩得这么烂，实在是说不过去！”
郭蓉蓉急忙强制关机销毁罪证，然后理直气壮地叉着腰问：“这位大叔，你到底要干什么？”
“杜志勋不在吗？”
“嚯，你还真是没完了，你这老头儿是铁定要欺负我这无辜单纯的小萝莉呗！”
估计郭蓉蓉是刚才玩游戏的火气，连带又吓又气，现在一股脑儿都向丁潜发作了。
丁潜实在不想废话，他今天来有重要的事。
他从兜里掏出捡到的学生证，放在郭蓉蓉桌上，“你帮我查查这个女孩子。”
郭蓉蓉拿起学生证看了一眼，摸着下巴狐疑地上下打量着丁潜。
“你看什么？”
“我看你跟这个小女孩儿长得像不像，是你女儿？”
“别扯了，赶紧帮我查。我想知道这女孩儿的近况。”
“这种事儿还是找我吧。”钟开新插嘴道。
郭蓉蓉把学生证扔给他，钟开新接过来，看了看女孩儿的名字，又看了看所在学校，然后登上公安网，查找了一番。他忽然“咦”了一声：“不对啊，我在平江市第三中学的学生资料库里，没查到这个名字啊。按照学生证上的入学日期，这个女孩儿现在应该是初中二年级吧，可是初中二年级的学生里根本没有这个女孩儿。再说，学生证上应该盖着钢印，可这个学生证上根本没有，这不会是一个假学生证吧。丁医生，这个学生证你是从哪儿弄到的？”
丁潜没想到事情比他想象得复杂。尤其是听说根本没有叫姚佳悦的女生，他心里也没底了。难道说，这个学生证跟那个红衣女孩儿没有任何关系？那红衣女孩儿又是谁，难不成真是自己的幻觉？
他正焦虑不安，琢磨该怎么办时，忽然看见杜志勋从门外走进来。
两个人打了个照面，神情都不太自然。
丁潜也不想在这里久待了，对钟开新和郭蓉蓉说了句“那就先这样吧，麻烦你们了”就匆匆离开了。
他离开时，感觉到杜志勋回头瞅了他一眼。
出了刑事调查局，他冷静下来想了想。按理说这件事查到这里也就算了，也许他就是捡到了一个假学生证，也许根本就没有那个红衣女孩儿。何况他跟这个姚佳悦素不相识，索性就此打住，查下去也是费力不讨好。
上了车，他又回到了平江。
今天来来回回折腾了三趟，看时间都下午3点多了。
他来到心理咨询科，跟科员们简单问候了下，回到了自己的办公室。
助理许婉把他休假这些天来看病的病人资料都整理了出来，放在文件夹里交给他。
他浏览了一遍，有几个重要病人是点名要找他的，他让许婉去安排预约，忙完了这些差不多就到了下班时间。
2
丁潜开车回家，路上他顺道买了一份快餐，回到家吃完后洗了个澡。然后他躺在床上，打开电脑看了一会儿美剧，感觉有些困意了就睡觉。自从温欣死后，他就一个人周而复始地过着这样的生活。
但是今天他想起了骨洞居士送给温欣的那串人骨手珠，现在就等于是他的了，他从兜里掏出来，拿在手里把玩。他一想到手里的东西几年前还存在于一个活生生的人的身体里，就有一种说不出来的感觉。
他学着老和尚念经时数念珠那样，一颗颗地盘着骨珠玩儿，不知不觉就有了困意。
最近这段时间，他很少梦见温欣。老师张洪冰给他开的镇定剂还是很有效果的，再加上他去燕京玩了一趟，虽然卷进了一个大案子，但与他无关，他完全是一个旁观者，就像参与了一场真人cs一样，身心放松地玩了一场。
今天晚上他又做梦了。
梦到的就是今天白天经历过的事情。
他戴着那串人骨手珠，开车寻找寄件人的地址，找到了塔西区黄河大街天河路135号，那间装潢奇特的小店。
他掀起万字图拉帘，走进小店，看见了满墙陈列架上摆放着很多千奇百怪的东西，他还拿起那个人头碗摆弄了一会儿。
之后，他注意到了墙脚桌子旁边的那扇木门，毫不起眼。
不知为什么，他心生好奇，走了过去，轻轻一拉，木门就开了。
他穿过木门，门后是一条逼仄幽暗的走廊，没有窗，连个灯泡都没有。他摸索着前行了七八步，拐了个小弯儿，里面又出现了一扇门。
门半掩着，透出了灯光。
里面隐约传来说话的声音。
他走到门口，悄悄往屋里看了一眼，迟疑了一下，忽然想起邮包里的那几张照片，其中有几张就是巫云飞在一间白色空荡的房间里拍的。他原以为是在看守所，原来就是这间隐蔽的小屋子。
巫云飞剃着短发，穿着一件发旧的灰毛衣坐在那里，神情依稀就是照片里的模样。
在他对面还坐着一个人，背对着门口，从背影看是个女人，当她开口说话的时候，把躲在门外的丁潜吓了一跳。
这是温欣的声音。
温欣说：“巫老师，您看您跟我讲了这么多，有一样我还是有点儿不以为然。”
“哪一样？”
“您一直自称是雕骨师，想必您的手艺应该相当不错了。但我怎么在您的店里看到的都是成品，从来没有看见半成品呢？您店里卖的这些东西，莫不是都是从其他地方淘来的吧？您真的能亲手雕刻人骨吗？”
“咱们聊了这么多，原来你根本不相信我。”巫云飞面无表情，看不出是生气还是不屑。
“至少，巫老师应该小露一下身手让我瞧瞧。”
“你知道我是干什么的，我只雕人骨，其他东西我是不可能碰的。”
“雕人骨也行啊。”
“那你说我雕谁的骨头？你的？”
“巫老师真会开玩笑，您拿走我的骨头去雕刻，就算雕得再好，我都死了谁来报道您，岂不是没有意义了？”
“那你说如何？”
“最好是能找到一些材料，你说男人的骨头好，还是女人的骨头好？”
“男人的骨头坚硬，便于雕刻。女人的骨头柔韧，色泽好。”
“那孩子的骨头呢？”
“孩子的骨头……”巫云飞停顿了片刻，“为什么问我这个？”
“我就是好奇。”
“孩子的骨骼还没有完全发育成熟，很柔软，雕刻难度最大。”
“你雕过？”
“没有。因为孩子的骨头原料很稀少，不容易弄到。”
“作为一个资深的雕骨师，居然还有没雕过的骨头，实在是很遗憾。”
“你在暗示我什么？”
“我有吗？”
“我提醒过你，我们这一行在国内一直处于明暗之间的灰色地带，我也有我不敢触及的范围，一旦逾越了，后果不堪设想。”
“我刚才的话吓到您了？”
“不，是你吓到他了。”巫云飞抬手一指门口。
温欣猛然回头。
她和巫云飞两个人一同看向了丁潜。两人此刻的眼神无比森冷、诡谲。
丁潜双腿僵木，钉在原地一动不能动。
就在这时，丁潜身后慢吞吞地走过来一个人。那个红衣小女孩儿！
丁潜根本没听到她是什么时候走到自己身后的。
红衣女孩儿一声不吭地走向巫云飞，他和温欣的目光一直关注在她身上。丁潜这才意识到，巫云飞说的人不是自己，而是这个小女孩儿。自己似乎就是空气，他们都看不到。
小女孩儿走到巫云飞面前站住了，巫云飞冷漠的脸上露出罕见的笑意，他用手轻轻地抚摸她，仿佛是在抚摸一件艺术品。
“你从哪儿弄来的这孩子？”温欣问。
“你不是想知道孩子的骨雕是什么样的吗？”巫云飞脸上的笑意变得阴森起来。
“难道你雕刻过？”
巫云飞没说话，慢慢解开了女孩儿红裙子的肩带，女孩儿的身体轻轻摇晃，仿佛一个傀儡。他从她满是缝线的身体里小心翼翼地取出了一根肋骨。
在灯光的照耀下，上面精美的纹图案历历在目，飞鸟走兽，祥云卉，让人啧啧称奇。
“真是艺术品啊。”温欣由衷地称赞道。
巫云飞不以为然地一笑，他抓住肋骨两端，稍稍一拽，伴随着一阵清脆的响声，整根肋骨顿时化作均匀的数截，之间连缀着银丝线。巫云飞把肋骨两端搭扣对上，咔哒一声，形成了一条闭合的圆环。
原来是一条精美绝伦的骨雕玉带。
3
骨质细腻，雕工精湛，构思奇巧，世所罕见。
屋里的温欣和屋外的丁潜都目瞪口呆，说不出话。
过了好半晌，温欣在震惊之余才问道：“你有这么好的东西，能送给我一件吗？”
“抱歉，我不能。”
“可是我太想要了。”此时的温欣似乎已经着了魔，还伸手去摸那根玉带。
巫云飞快速将玉带收回来，重新拼接成一根肋骨，幽幽地对温欣说道：“如果你真那么想要，我也可以送你一件，但我需要一样东西来交换。”
“什么东西？”
“你和他的命！”巫云飞一指站在门口的丁潜。
与此同时，红衣小女孩儿也扭头看向他。
一张面无血色的娃娃脸！
两只眼睛凝视着丁潜。
丁潜打了一个冷战，从梦中惊醒。
他躺在床上，大汗淋漓，气喘吁吁。
刚才的梦如此真实，以至于他好半天都不能从噩梦中恢复过来。
他本以为他已经把今天的事情都解决了，可实际上，其在不知不觉中已经开始深深地影响他了。之前种种被隐藏在表面之下的疑点经过他潜意识的梳理，以梦的形式呈现了出来。
丁潜静躺在床上，望着昏黑的天板，回忆着梦境里发生的一切。
那些看似夸张又惊悚的片段，都是他内心的猜疑。
他其实并不完全相信那个雕骨师所说的一切。或许，真相并不像丁潜看到的那么简单。
尤其是那个奇怪的红衣女孩儿，她为什么会突然出现在那里，又突然消失了？
难道那真是自己的幻觉？
即便她就是自己的幻觉产生的，也肯定有某种原因。丁潜自己就是研究心理学的，他清楚真实与幻觉之间的不同，没有凭空生出的幻听幻视，它多多少少都会受到外界的影响或者暗示，在病人的意识中经过了过分放大，才呈现出离奇的一面。
她是真是假暂且放在一边，这个女孩儿当时在向他求救。
丁潜一直搞不懂她为什么求救，当时附近并没有发生任何可怕的事情。
他本来是想问女孩儿的，可是被巫云飞打断了，在他分心的工夫，女孩儿就不见了。
难道……
巫云飞是故意打断自己的？
他跟那个红衣小女孩儿之间，莫非有什么牵连？
想到这里丁潜彻底清醒了。
他从床上爬起来，去卫生间冲了个淋浴，之后又看看表，深夜4点。
他给自己简单弄了一份三明治、一杯牛奶，纯粹的西餐吃法。温欣在的时候，每天早上都喜欢这么吃，简单又营养，久而久之，丁潜现在也养成了这个习惯。
吃了早餐，换衣服的时候，他看到衣橱旁边放着一个塑料袋，里面有个黑不溜秋的圆东西。他弯腰从里面拿出一个圆溜溜的泥罐子，这才想起来，这是昨天从巫云飞那临走的时候，他送给自己的安魂香。
安魂香……
丁潜心里一动，难不成是闻了这个东西才产生的幻觉，让自己看到了那个红衣小女孩儿？他之前不是没着过这种道儿。
但不管他怎么想，一切都只是猜测，他现在手里没有任何证据。
丁潜打算今天亲自去查查。经过了那个离奇的噩梦，丁潜似乎嗅到了一点儿不寻常的味道，但他现在还无法描述出来。
平江第三中学。
丁潜下了车，看看时间，8点10分，再看校园里已经空无一人了，这个时候学生们都已经上课了。
他算错了时间，没想到现在的学生这么早上学。
丁潜走到校门口，不等传达室老头儿问他，就板着脸问：“你们彭校长在吗？”
彭校长是第三中学的校长，网上就能查到。
“彭校长……我给你打电话问问啊……”老头儿立马肃然起敬，找电话去汇报。
“不用了，怪麻烦的。”丁潜显得很不耐烦，“我自己去找老彭吧，他不在我就等他一会儿，没关系。”
说着就一步三晃地走进了大门。
老头儿点头哈腰，都没想起来问问他是干什么的。
丁潜漫无目的地在校园里溜达，插在衣兜里的手紧攥着那个学生证。这是他最后一点儿线索了，学生证是平江第三中学的，这至少说明那个红衣女孩儿与这所学校有点儿关系。名字是假的，那照片呢？
他想找个人问问，正在琢磨是找老师，还是找学生，忽然就听到身后有人经过，他转过身，看见一个穿着红色连衣裙的小女孩儿，正慢悠悠地朝教学楼走去。
红衣女孩儿！
这个身影出现得太突然。
丁潜愕然片刻，两步撵上去，一把拉住那个女孩儿的胳膊说：“你等等。”
“干什么，你谁呀？”红衣女孩儿不满地叫了起来。
她转过身，是一个十三四岁的小姑娘，长得白白净净的，大眼睛，小嘴，粉脸蛋儿，好像一个瓷娃娃。
不过这个娃娃的脾气可不太好，“喂，你拽我干什么，大叔！”
丁潜昨天闻了安魂香，是在晕晕乎乎中看见的红衣女孩儿，现在仔细回忆，很多细节他都记不住了。
他从头到脚仔细打量着这个小姑娘，不太确定是不是昨天看到的那个。
“小姑娘，你叫姚佳悦吗？”
“姚佳悦？什么土名字啊，我叫安琪，英文名angela。”
女孩儿说完，又用狐疑的眼神瞧着丁潜，“大叔，你是故意跟我套近乎的吧。你是不是觉得我长得好看，觉得我家有钱，想绑架我呀！”
丁潜没想到会遇到这么个孩子，他伸手想往她大苹果似的脸蛋儿上掐一把，没想到手指头刚一碰到女孩儿的脸蛋儿，她就扯着脖子，用拉警报一样的高分贝发出刺耳的尖叫：“啊——救命啊——色狼——”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