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8读书网 > 食罪者(全10册) > 第80章 红衣女孩儿
    第80章 红衣女孩儿
    1
    2016年,平江市发生了一起少女失踪案。
    这件看似普通的失踪案可能在每一座城市,甚至每一天都在发生着,但谁也不会想到,后来会演变成那么恐怖的事件。
    这个失踪少女只有十三岁,她辍学在家,跟妈妈靠卖手抓饼为生,她有一个刚上小学的弟弟,还有一个得了肺尘病卧床在家的父亲。女孩儿是在某天傍晚失踪的,当时她穿着一条红裙子跟她妈妈在一起,但市场环境很乱,谁也没注意她是什么时候不见的。
    这个女孩儿性格泼辣,甚至敢跟抢她家东西的城管打架,所以刚开始大家都没太当回事,后来一连过去了三天,女孩儿依旧音讯皆无,这时女孩儿的母亲才着急起来,那些一起出摊认识他们的小商小贩也都跟着四处打听。结果没过几天,听到了更不好的消息,就在女孩儿失踪一周后,有人听说附近有别的女孩儿也失踪了。
    大家基本上认为有两种可能,女孩儿要么是被人贩子绑架了,要么是遇到色狼了。
    在女孩儿失踪一个多月后的一天晚上,几个住在附近的小商贩收摊后聚在一起聊起了这件事。有一个菜农忽然想到了一个找小女孩儿的办法,其他人问他什么办法。
    他说:“请碟仙。”
    大多数人只是听说过碟仙,好像是能请来某种神灵回答各种问题,但具体怎么请,谁也不知道。
    菜农说:“我听别人说,算命的刘瞎子知道怎么请。”
    于是他们找到正摸摸索索收摊准备回家的刘瞎子,说明来意后,刘瞎子立刻就答应了。他家住得不远,回家拿了几样东西就回来了。
    一个白色的小瓷碟、一支毛笔、一瓶红墨水、一根蜡烛和一张画着黑色大圆圈的白纸。
    几个人找了一个盒饭摊的小棚子,里面正好有张桌子,刘瞎子把白纸平铺在桌上,让人点燃蜡烛。众人凑近了仔细看,才发现那个黑色的大圆圈其实是由密密麻麻的字组成的。
    刘瞎子把小瓷碟倒扣在白纸上,摸索着放在圆圈中心,他用毛笔蘸着红墨水在小碟子上画了一个箭头。
    算上刘瞎子一共五个人,三男二女,众人各找凳子,围坐在四周。开始前,刘瞎子强调了几点注意事项:
    1.所有人都要问问题。
    2.不能问和碟仙本身有关的事情。
    3.在问问题时千万不能睁眼。
    4.不能心生杂念。
    菜农忍不住问:“如果心生杂念会怎样?”
    刘瞎子翻了一下浑浊的白眼珠:“那可能请到的不是神仙,而是鬼魂。”
    刘瞎子说完这句话,其余几个人都感觉背后发凉,心生怯意,但事已至此,也不好拒绝,只能硬着头皮来。
    在刘瞎子的指挥下,几个人把各自的右手中指放在倒扣的碟子上,口中默念三遍:“碟仙,碟仙,请出来……”
    过了几分钟后,纸上的碟子忽然仿佛受到了一股外力,众人的指尖明显感觉碟子在纸面上缓缓转圈。
    这就说明,碟仙已经请来了。
    刘瞎子首先开口问:“大仙,您知道我们这儿丢了一个女孩儿吗?”
    当他开口问的时候,碟子就不动了。问完问题,碟子又开始缓慢移动,然后静止在纸上某个地方。
    众人睁开眼,看见碟子上的红箭头所指的是一个“知”字。
    大家又闭上眼睛,坐在刘瞎子左手边的人紧张地问:“大仙,您知道这个女孩儿现在在哪儿吗?”
    碟子又开始缓缓移动,走到一个位置,停住了。
    众人缓缓睁眼,看见红箭头指着的地方写着“阴”字。
    大家的心一下子都揪起来了,这个“阴”是代表阴间吗?
    就在众人惊疑不已时,那个菜农忽然大叫一声,坐翻了凳子跌在地上,大家都被他吓了一跳,连忙问他怎么了。
    他哆哆嗦嗦地说:“我刚才抬头……看见一个穿着红裙子的小女孩儿站在老槐树那儿……跟王姐丢的女儿长得一个样……”
    大家急忙往街边的歪脖槐树下看,哪有什么穿红裙子的小女孩儿,连个人影儿都没有。大家都说菜贩子看眼了,菜贩子却一口咬定刚才确实有个红衣小女孩儿站在树下。
    这时候刘瞎子发火了,捶打着桌子骂道:“我告诉你们的都忘了吗?请碟仙万万不能分心,问完了还要送走呢。现在完了,碟仙没送走,咱们要倒大霉了……”
    众人不欢而散。
    当天晚上,菜贩子睡觉的时候做了一个梦,梦见自己上初中的女儿被一个穿红裙子的小女孩儿领走了。
    他在梦中吓醒了,此后几天坚持送女儿上学放学,寸步不离地跟在女儿身边。没想到第四天,女儿还是离奇地失踪了。
    这件事不胫而走,附近的人都议论纷纷,说菜农看见的那个红衣女孩儿就是没送走的碟仙,是她把菜农的女儿领走了。
    “是丁先生吗?我是物业的,您家上星期有一个快递,可家里没人,快递员打您手机也没人接,就暂时放在物业这儿保管了,您什么时候方便来取一下吧。”
    早上8点多钟,丁潜正在给自己做早餐,接到了物业打来的电话。
    上个月他家没人。本来蒋雨馨邀请他去燕京玩儿,没想到卷入了一桩诡异的密室杀人案中,从燕京折腾到上海,又从上海折腾到新疆。案子完事儿后,他在燕京简单休息了两天,昨天晚上9点才坐飞机回来,刚在家住了一晚上。
    丁潜不记得自己最近在网上买过什么,也没跟什么亲戚或是朋友联系过。
    他翻了翻手机上的未接电话,并没有快递员给他打过电话,他的手机卡可是全国漫游的,怎么可能接不到电话?这个疑惑在脑子里一闪而过。之后丁潜换好衣服快速下楼,打算先去物业那儿拿快递,再开车去医院。
    来到物业后,发现是一个ems的快递文件夹,里面鼓鼓囊囊的摸不出来是什么。
    他看了一眼寄件人,写的是“倪明”。
    他不认识这个人。
    2
    “倪明……匿名?”他暗自琢磨这个名字,又看了一眼寄件地址,地址倒是写得很清楚。
    塔西区黄河大街天河路135号。
    还是从本市寄出来的。
    但是,当丁潜的目光落在收件人的名字上时,心里却一震,收件人那栏上填着“温欣”。
    温欣!
    这封邮件竟然是寄给温欣的,这个叫倪明的人到底是什么人?他不知道温欣已经去世了吗?
    丁潜拿着邮件匆匆离开物业办公楼,钻进自己的车里,迫不及待地拆开邮件,想看看里面到底装着一些什么东西。
    邮件里装着一沓照片、一封手写短信,还有一个牛皮纸包,裹了好几层,又用胶带缠绕粘好,拿着沉甸甸的,摸不出里面是什么东西。
    丁潜先拿起那几张照片看,前几张照片上都是同一个男人,大约四十岁上下,剃着短头,长得很精神,目光深邃有神,眼角带着一点儿鱼尾纹。他穿得很普通,一件发旧的灰毛衣,怎么看都感觉跟他的气质有点儿不相称。
    他坐在一张棕色方桌后面,目光沉稳老练,透着几分沧桑。背景好像是一间不算大但很空荡的房间,雪白的墙壁看得很刺眼。
    男人的目光看着镜头的方向,有些心不在焉。
    这个人是谁,难道就是寄件人倪明?
    第四张照片,是这个男人和一个女人的合照。
    一看到这个女人,丁潜的心头就顿起波澜。
    这个女人就是温欣。
    她穿着过去上班时经常穿的蓝色小风衣,垂肩的梨头,大眼睛弯成月牙形,带着淡淡的笑意站在这个男人身旁。
    另外还有两张合照都大致相似。
    他们两人的身体并没有紧贴在一起,始终保持着一点儿距离,说明他们还没有那么熟。
    丁潜又往下看,后两张照片是这个男人站在一扇黑色的大铁门外,面容似乎比前几张照片更苍白、消瘦。
    可是丁潜一看到他身后的背景,心头又是一震。
    虽然大门上没写什么字,但看着好像是监狱或是看守所那种风格的。丁潜跟宋玉林合作的时候,没少进这种地方跟嫌疑人见面,再仔细看这个男人的神情和穿戴,确实很像一个在押的犯人。确切地说,应该是在看守所门外,真正在监狱被判刑的犯人必须穿囚服,在看守所的一般都是嫌疑人,对服装要求没有那么严。
    可是温欣跑到看守所见嫌疑人干什么?丁潜从来没听她跟自己提过这件事。
    温欣是那种多重性格的女孩儿,平时温顺起来像只猫,偶尔又带点儿小狡猾,喜欢偷偷摸摸鼓捣出点儿出人意料的事。这可能跟她的工作有关,她是《蓝京都市快讯》的名记者,性子好强,平时没事就惦记着挖新闻,搞点儿新鲜课题什么的。一般来说,她干什么都会跟丁潜说一嘴,但是这件事她却守口如瓶,一点儿信息都没透露过。
    她现在人已经不在了,却有个自称倪明的犯人莫名其妙地给她寄来一个邮包,倪明十有八九就是“匿名”的谐音。这个人到底是什么用意?温欣当初找他又是去干什么?
    丁潜当然没办法去问温欣。
    他又拿起了那封信。信很短,是这样写的——
    温小姐你好:
    自从上次一别已有两年未见。不知你近况可好?
    前几日忽然想起当初与温小姐的承诺,本想当面把东西奉送,却想数年未见,故人生疏,温小姐可能有所不便,我就改成了邮寄。如果温小姐收到,还算满意,也欢迎来鄙舍做客。
    骨洞居士
    一封文绉绉的信,落款自称“骨洞居士”。丁潜倒是知道,自古以来文化人为了显示自己有多么超凡脱俗,总喜欢给自己起个别号,就跟演员的艺名一样,什么青莲居士、九华山人、半山老人、苦瓜和尚,但“骨洞居士”这么古怪的别号他还是头一次听说。
    他拿起了那个包裹了里三层外三层的牛皮纸包,里面好像装着很重要的东西,掂量了掂量感觉还有点儿分量。
    他费了很大劲儿才把外面的胶带撕开。
    打开牛皮纸包,里面居然是一串手珠。
    象牙白的串珠整齐地排列在一起,可以在手腕上绕两三圈,拿在掌中,手感温润滑腻。
    难道是温欣当初跟这个骨洞居士要了一副手串?丁潜翻来覆去地看着,他对古玩一类的东西略知一二,不是特别在行,弄不清这东西到底值多少钱。不过摸着既不像玉石玛瑙,也不是珍珠翡翠,怎么觉得有点儿……
    一个毫无征兆的念头落进丁潜的脑海中。
    难不成这是……
    “你要送我东西?”柳菲本来是一张半死不活的冷脸,听说丁潜要送她东西,惊讶得眼睛一下就睁大了。
    看来这世上只有矫情的女人,没有不能收买的女人。
    丁潜把那串手珠递给了柳菲。
    柳菲接过来看了一眼,眼睛瞪得更大了,之后又仔仔细细地用手摸了一遍,才问丁潜:“这东西你是从哪儿弄来的?”
    “你先别管,你喜欢不?”
    “别开玩笑了,你知道这东西是什么吗?这是骨头做的。”
    “真是骨头做的?”丁潜心中一惊,他本来是有点儿怀疑,但不确定,所以才拿给法医柳菲瞧瞧,“那你能不能看出来这是什么骨头?”
    “这个我也说不好。它的质地肯定是骨头没错,但是这些骨串上都有切割打磨的痕迹,我不知道这些骨头原先的大小。你要想知道具体是什么骨头,我得鉴定一下。”
    “那就麻烦你了。”
    柳菲妙目流转,瞥了他一眼。
    “我就知道你不会平白无故送我东西,果然就是来麻烦我的。”
    丁潜与人为善地笑了笑。
    柳菲拿着那串手珠来到实验室,放在电子显微镜下观察了一番,又取了一些骨渣做了化验。
    忙活了一阵儿后,她把丁潜叫进化验室,面色凝重地说:“现在我可以百分之百地确定,这是人骨。”
    3
    “人骨……”尽管丁潜有过这方面的猜疑,但得到柳菲的证实后,还是暗自吃惊,“那这些珠子都是哪个部位的骨头?”
    “这些骨珠的厚度将近一厘米,坚硬度也非常高,应该是头盖骨。人的骨头中,头盖骨是最坚硬最厚的。如果用人骨来做手珠,头盖骨无疑是最理想的材料。还有一些骨珠是眉骨,这块骨头的硬度也非常高……你这串珠子到底是从什么地方弄来的?”
    面对柳菲的疑问,丁潜随口说道:“哦,是一个喜欢古玩收藏的朋友从古玩市场淘来的,借我玩儿两天。”
    “古玩?什么年代的古玩?”柳菲追问。
    “这个我还真不清楚,怎么了?”
    “包括人在内,所有动物一旦死后没有了养分供应,骨质就会逐渐疏松,骨密度降低,哪怕是去世十年二十年的人,也会比正常标准值低很多。不过,你手里这串骨珠没有多少损失,骨头的所有人也就是最近几年死的。”
    “哦,是吗,那可能是他淘来的假货。我现在赶紧去告诉他。”丁潜不敢待在这里了,就柳菲那股聪明劲儿,再问几句他就露馅了。
    他从试验台上一把拿起那串手珠,扭头就走,也不提给柳菲的事儿了。
    出了公安局,回到车里,他把那串手珠扔在副驾驶座位上,这才能喘口气,静下心仔细思索。
    事关温欣,要不然他也不会有这么多顾虑。他现在还搞不懂这件事的背后是否隐藏着什么利害关系。
    那个自称骨洞居士的人,到底是什么人?
    温欣当初找他干什么?
    他们之间又是什么关系?
    他为什么要给温欣寄来一串人骨手珠?
    他的人骨手珠是从什么地方弄来的?
    一连串的疑问一股脑儿地涌进脑海中,让丁潜百思不得其解。
    最后,他决定去会会这个骨洞居士。在没弄清楚整个事情之前,他不打算惊动警方。
    按照寄件人的地址,丁潜驱车回到平江市,用gps导航找到了塔西区黄河大街天河路。这是一条背临公园的老街,附近都是一些稀稀落落的老房子。
    135号,是一处街角的小店。两扇大玻璃窗夹着一个小门脸,门前还有两棵树。
    店面装饰极简,却带着异域风格,玻璃窗上挂着纹独特的布幔。正门上悬挂着一个巨大的水牛头骨,两只牛角就悬挂在门楣上。玻璃窗后面的多宝架上摆放着一些奇形怪状的装饰品,牛角壶、缅刀、日式人偶面具、水晶头骨,还有食人鱼标本等。看着有些瘆人,搞不懂这家店到底是干什么的。
    在门楣上,牛头骨的上方,镶着几个字体古怪的汉字——极乐圣境。
    单是这名字一般人也看不懂,地方又这么偏,丁潜很怀疑是不是真有客人会光顾这里。
    他把车停在路边,下车走到门口,挑开万字图挂帘走进小店。
    店面有六十平方米左右,里面没人,朝门方向的墙角里有张桌子,上面干干净净的,只有两摞书。旁边有扇关着的小门,两边靠墙都是陈列架,上面放着各种稀奇古怪的东西,有的状如铃铛,表面上还镶嵌着珍珠金箔,有的好像银叶子又好像银,还有盘成一圈圈的蛇骨,千奇百怪,也不知道都是干什么用的。
    丁潜凭着敏锐的直觉,越来越觉得这个房间里透着一股说不出来的诡异。
    他对这个骨洞居士更加好奇了。
    他的目光随意游走,看到头顶的架子上有一个斜立着的大碗,碗里彩绘着精美的菩萨像,十分引人注目。
    他伸手把大碗拿下来,捧在手里好奇地打量。
    “那是嘎布拉碗,您需要这个吗?”
    一个男人的声音冷不防地在丁潜身后响起,把丁潜惊了一下,他回头看见一个消瘦高大的中年男人,也不知他是什么时候出现在自己身后的。
    丁潜稍一愣神,认出这个男人就是跟温欣一起照相的男人,自称骨洞居士。
    “这个碗什么价?”丁潜问。
    “那得看您用来干什么。”
    “拿来……”丁潜本来想说当汤碗,忽然觉得碗里的彩绘不像是烤瓷,万一溶进汤里会不会不卫生,便改口道,“拿来当艺术品。”
    “二十六万。”
    “二十六万?”丁潜怎么也没想到,这么个画了一幅画,看着旧了吧唧的破碗值这么多钱。
    骨洞居士打量了他两眼,似乎看出了他是个菜鸟。
    “你可知道这个大碗是用什么做的?”
    “什么做的?”
    “古代人的头盖骨。”
    丁潜把大碗翻过来看,果然是隆起的头盖骨形状,他差点儿就给撇地上了。一想到用它来盛汤喝,丁潜胃里就泛起阵阵恶心。
    紧跟着,他心里充满震惊,这家伙居然敢大张旗鼓地把人的头盖骨摆在店里卖。
    骨洞居士看出来了,似笑非笑道:“您不用惊讶,这不是违法的东西。这是古董,是古代人祭祀用的器具。我在塞浦路斯生活时好不容易淘来的。您不是道中人,所以不理解罢了。”
    “会有人收藏这种东西?”
    “在收藏界,这样的古玩价值不菲,你看到的还算是便宜的。”
    “原来你这里是卖古玩的啊。”
    “倒也不全是,我还能制作,我是个匠人……”
    丁潜刚想接着问,骨洞居士就有点儿不耐烦了,“您如果只是闲逛,还是请便吧。我这里不适合您。”
    这个店主的脾气倒也很怪,开店的都是想方设法留住客人,他倒好,没说两句话就想把客人撵走。
    “我不是来闲逛的,我是受骨洞居士的邀请来做客的。”丁潜说。
    骨洞居士的目光在丁潜的脸上凝视了片刻。
    “你说的人就是我,我不认识你,我也没邀请过你。”
    “我是代表温欣来的。”
    提到温欣,骨洞居士的脸色微微有了变化。
    “你是她什么人?”
    “我是她未婚夫,你给她寄的包裹寄到我家了。”
    “是这样啊。温小姐还好吧,她怎么没有来?”
    4
    难道他不知道温欣已经死了?
    丁潜暗中观察这个男人,结果他发现自己完全看不透这个男人。在他脸上根本找不到那些能反映人内心活动的细微表情,他真正做到了喜怒不形于色。
    “温欣她去外地出差了,邮包是我签收的。我看了你给她写的信,还有你寄给她的礼物,所以我就替她来拜访一下您。”
    丁潜的解释并没有让骨洞居士的态度有任何变化,他依然不阴不阳地看着丁潜。
    丁潜并不想藏着掖着浪费时间,他从衣兜里掏出那串手珠,说:“我很好奇,想问问你为什么忽然想起来给温欣寄这个?”
    骨洞居士迟疑了一下,“这是我跟她之间的约定,我当初答应过她要送她一份礼物。”
    “可你送的礼物是人骨,而且是人的头盖骨。这个温欣也知道吗?”
    “你做什么的?警察?”骨洞居士反问道。
    “你想多了,我是医生。”
    “心理医生?”
    丁潜一愣,这家伙居然能看出来。
    “你看人的眼神跟一般医生不一样,普通医生没你这么犀利。”
    丁潜跟人打交道一般都是他保持主动,极少遇到今天这样被动的情况。几句话就能看出,这个男人城府极深,不可捉摸,他的洞察力甚至不在丁潜之下。
    他对这个男人充满了警惕,“你还没回答我呢,呃,该怎么称呼你?”
    “巫云飞。”
    巫云飞,好奇怪的名字。
    “那么巫先生,我很好奇,你能不能给我解释一下,你送我女友的这串珠子到底是什么来头?也是古董吗?如果我想卖的话,能卖多少钱?”
    巫云飞沉默了几秒钟,漆黑的眼睛在深陷的眼窝中叵测地盯着丁潜,没有显示出任何表情。
    他毫无征兆地开口,带着几分嘲讽:“你又何必拐弯抹角呢,你在意的并不是它值多少钱,你是想知道这串骨珠是从什么人身上取来的……或许,你已经找人鉴定过,知道这串珠子并不是什么古董,所以你急于了解这串珠子的主人到底是什么时候死的,又是怎么死的。甚至……你还想知道我跟你未婚妻温小姐之间到底是什么关系,为什么我会送她这种东西……”
    这正是丁潜此次来的目的,他原本想打算暗中刺探一下,再决定下一步如何处置,没想到在敌我未明的情况下被对方突然掀了底。
    空气骤然紧张。
    两个男人近在咫尺。丁潜并不擅长打斗,他对面前这家伙的底细也不了解,万一对方想要动手怎么办?
    用催眠术,还是逃?
    两样他都没有把握。
    丁潜的脑门冒汗了,但他外表看上去却十分松弛,好像胸有成竹一般,甚至嘴角还带着一点点笑意。
    “你不是警察,不是来抓我的。”巫云飞忽然冒出一句。
    这算什么话?丁潜想问,但没吭声。
    巫云飞接着说:“你说你是医生,我刚才也不确定,万一是温欣怀疑我,报了警,派你这个便衣来调查我呢。你身上有攻击性,虽然你刻意隐藏,但我还是能感受得到。老实说,我很讨厌警察,他们就像你生活中的苍蝇一样,一旦和他们纠缠上,你就会烦得要死。如果你真是警察,那咱们的谈话到此为止,我就得请你出去了。”
    “你怎么知道我不是?”
    巫云飞嘴角咧开一条缝,露出一颗银色的假牙,算作是友善的笑容,“警察怎么说都会点儿擒拿格斗,一个人要动手进攻之前,肩膀都会微微下倾的。可你站得笔直,一眼就能看出完全没有功夫,这我就放心了……对了,你可不可以先把我的骨碗还给我,我怕你一激动用那东西砸我,那可是二十六万哪。这个店开业时间不长,我还指着它卖钱呢。”
    丁潜低头一瞅,这才看到自己左手拿着头盖骨,右手拿着骨珠,看着是有点儿吓人。
    他把古碗还给巫云飞,巫云飞一边把古碗小心地放回原位,一边说道:“你大可放心,我与温欣也算朋友,不会害她,送她的这串人骨手珠的来路光明正大,是我在塞浦路斯时,从古玩市场淘来的。”
    听巫云飞这样说,丁潜的猜忌消除了不少,不过他还是有些疑惑,“在国外,有这种爱好的人有很多吗?”
    “对于你们圈外人可能很难理解,但对于崇拜骨雕的神秘力量的人来说,这不奇怪。”
    “那你是……”
    “你可以称呼我为雕骨师。我是塞浦路斯籍华人,即便在国内,雕骨师也是正当职业。”
    雕骨师?
    丁潜还是头一次听到有这种职业。他想起巫云飞那个奇怪的别号“骨洞居士”,似乎与雕骨师这个身份暗合。
    “那么你为什么非要雕刻人骨呢,动物骨头不是也可以吗?”
    “动物骨头也有,比如你头顶的那些,都是我用动物骨头雕成的。”
    丁潜顺着巫云飞的目光抬头往上看,上面挂着很多骨雕艺术品,各个都栩栩如生。
    “不过,人类是万物之灵,人骨所承载的寓意与力量远远不是普通动物骨头所能相提并论的。雕动物骨头只能算作雕工,雕得再好也雕不了人骨。所以像我这样的人才是凤毛麟角。”
    丁潜心念一动,问道:“难道温欣当初采访过你?”
    “温欣没跟你说起过我?”
    “没有。”
    巫云飞若有所思,没有追问,他转身望着陈列架上那些千奇百怪的东西,娓娓道来:“你或许看不出来,这些东西其实有一多半都是人骨骨雕。如果我说出它们的价值可能会让你咂舌。如果拿到苏富比拍卖会上拍卖,那我早就是常人心目中的成功人士了。不过鉴于取材于人骨,存在着一些人伦方面的禁忌,通常在公开场合极少能看到人骨骨雕,只是进行地下买卖。但我不是说它违法,只是大多数人还不能接受。而对于我们这些追求艺术的人来说,艺术是没有边界的。”
    巫云飞说,两年前,不知道温欣从哪里打听到了他,主动来找他,说想写一篇关于人骨雕刻这方面的报道。他那时刚刚回国,因为从国外带来的这些人骨,被怀疑杀人,所以在看守所里接受警方调查,闲得无聊就答应了她。
    5
    在巫云飞看来,温欣是个既有能力又很有亲和力的女人。她说服了看守所的警察,以记者的身份对巫云飞进行了采访。巫云飞平时极少跟外人谈及自己是做什么的,也是为了避免被别人当作异类。温欣对他表现出了足够的尊重,详细询问了他的生活圈子以及人骨雕刻方面的知识。温欣一共来看守所采访过他三次,两个人交流得很愉快。临走时,巫云飞答应温欣将来出去后赠给她自己亲手制作的骨雕作品。
    听完巫云飞的讲述,丁潜心头的疑团彻底解开了,他不知道温欣还有这段不寻常的经历。如果她还活着,或许这篇雕骨师的报道早就刊登了,没准儿还能引起社会上的重大反响呢。
    该了解的已经了解了,丁潜向巫云飞告辞,这一篇也就翻了过去,他不想对温欣的过去作太多干涉。
    临走前,巫云飞叫住他,问道:“丁医生,你最近是不是很长一段时间都身体不适。”
    “你能看出来?”丁潜有点儿好奇。
    “精神恍惚、焦虑多疑、情绪压抑、气血亏虚……从你的面相上能看出来。我虽然不知道你经历过什么事情,但还是应该引起关注。你我素昧平生,不过既然你是温欣的男友,我也以朋友待你。”
    他走到桌旁,拉开抽屉,从里面拿出一个黑色的圆形小罐,又拿出一个小香炉,然后他从罐子里倒出一粒药丸放在香炉里,又划了一根火柴扔进香炉,招呼丁潜过来。
    香炉里升起袅袅青烟。
    丁潜闻到一股杏仁的清甜和微焦树脂混合在一起的香味,并不浓烈,绵软悠长,吸进身体里有一种说不出来的舒适轻松感。
    “这是什么香?”
    “安魂香。”
    这名字听上去有点儿吓人,丁潜刚有些迟疑,巫云飞就说:“它对治疗神经衰弱,缓解压力很有效,会让你有点儿嗜睡,不过对身体无碍。”
    他找来一个布兜,把那个黑色小罐装进去,递给丁潜,“觉得精神压力大的时候就可以点一小块儿,没有什么特别的忌讳。”
    丁潜闻着这香味感觉确实很舒服,也没推迟就接了过来。他飘飘忽忽地走出巫云飞的店,感觉得脚底有点儿发软,好像踩着一样。
    这种感觉还真是奇妙。
    丁潜站在店门口看了看手表,不知不觉聊了快两个小时了,他竟然还觉得有点儿意犹未尽。
    车停在路边,他想早点儿赶回医院,看看最近科里有没有什么情况。但不知为什么,他心里猝然生出一种奇怪的感觉,好像哪里不太对劲儿。
    他下意识地扭头往身边看了一眼,赫然发现身旁的小树后面站着一个身穿红色连衣裙的小女孩儿。女孩儿低着头,倚靠着树干,身体似乎正在发抖。
    “你怎么了,小姑娘,要帮忙吗?”丁潜问。
    “救……救救我……”
    “你说什么?”
    “救救我……”
    大白天的,忽然出现一个奇怪的小女孩儿向自己求救,丁潜一时也没反应过来这是怎么回事。
    他正想追问,忽然听到身后有人问:“你怎么了,丁医生?”
    丁潜回头看见巫云飞正站在店门口,便说:“那个红衣小女孩儿好像遇到麻烦了……”
    “哪个红衣小女孩儿?”巫云飞现出了疑惑。
    “就在……”
    丁潜往树那边一指,一下愣住了。只有一棵孤零零的树在那儿,根本没有什么红衣小女孩儿。
    他左看右看,也没有发现那个红衣女孩儿的影子。他不甘心,又绕过街角看了看另外一条街,还是什么都没看到。
    这可有点儿邪门儿。
    巫云飞跟在他身旁,也一起四处看了看。
    “你确定真看到了一个红衣女孩儿?”
    丁潜想说,刚才他明明亲眼看到了那个红衣女孩儿就靠在那棵小树上,还很惊恐地向他求救呢。可就在这一转身的工夫人就不见了,他说的话谁能相信,还不被当成精神病吗?
    巫云飞也没有继续问,而是好言忠告:“丁医生回去以后最好还是多注意休息,如果觉得不适,可以试试我给你的安魂香。但归根到底,这东西只能治标,治本还要靠你自己。”
    恐怕在这位雕骨师的眼里,丁潜已经有点儿精神恍惚,幻听幻视了吧。
    丁潜心里也有点儿拿不准了,难道真是自己脑子出了问题,根本没有什么红衣小女孩儿,而是他出现幻觉了?
    那可不是好征兆。
    出现幻听幻视,就预示着他正在一步步滑入精神分裂。
    巫云飞已经转身回到店里了,丁潜站在原地发了一会儿呆,之后走到那棵树前,感慨地拍了拍粗糙的树干。即使那个红衣女孩儿只是他幻想出来的,他也很好奇,她为什么要向自己求救?
    他无意中往地下看了一眼,一个东西忽然映入眼帘。
    丁潜伸手捡起来一看,发现是个蓝皮的学生证。封皮烫金字印着“平江第三初级中学”。
    翻开学生证,个人信息写着——
    姓名:姚佳悦
    性别:女
    年龄:13
    入学日期:2015年9月1日
    左上角配着一寸照片,是个扎着马尾辫,带着甜甜的笑容的小姑娘,一双大眼睛十分明亮。
    丁潜心头一震,脑海中立刻浮现出刚才看到的那个站在树下的红衣小女孩儿。虽然他没看清楚,但依稀就是十二三岁的样子。这么说,她就是学生证上这个叫姚佳悦的小女孩儿了。
    看来自己刚才不是幻觉,那个红衣小女孩儿确实是存在的,学生证就是她离开时不小心掉落的。
    知道这个真相后,丁潜更不能平静了。
    她刚才为什么会那么惊恐?这个女孩儿到底遭遇了什么?她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为什么会向自己求救?一转身的工夫她为什么又消失了,她去了哪里?她遇到危险了吗?
    一瞬间,所有的问题同时出现在脑海里,让丁潜无法平静。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