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缺一步,还少点什么——

    冥界的最深处,那堵隔绝人与神的黯淡高墙前,米诺斯伫立良久。他并没有披上冥衣,只着了一件深黑色的长风衣,胸口戴着银制的六芒星项链。如今的项链只是项链而已了,在早些时候它曾是蕴养神魂的一件道具。他的副官无意间为他揭露了吸血种的秘密。米诺斯一直以来都把少女的躯体用作吸取力量的媒介,然后凝聚为魔力结晶,用于冥王的复生。与这个作用相比,召唤媒介这一功能只是顺带的。

    吸血种的本质就是夺取他人的力量为自己所用。

    但是这么做是有极限的。

    那具身体有极限,这个世界也有极限。哈迪斯的复生还需要相当程度的力量,但是无论是这个世界,还是那具身体,都隐隐透露出一股濒临枯竭的气息。

    且不论那具身体的性能,其实按照米诺斯一开始的估计,这个世界虽然只是一个小小的特异点,但也足够提供让神复生的能力了。况且这个特异点如今应该没有正神的存在,没有谁能提前朝世界本源的力量伸手才对。

    但是就在几个月前,这个世界的力量出现过一次急速的衰减,而且之后再也没有恢复。

    就差最后一步,米诺斯不可能让自己失败在这里。

    “......出来,我知道你一直在看。”米诺斯冷声道。

    “请不要做出这一副愤怒的样子,狮鹫,我们从被召唤出来就应该有着在冥界自由行走的权利。”戴着假面的女性从米诺斯身后的阴影里走出。这位是伊丽莎白·巴托里,历史上赫赫有名的吸血女伯爵,是以英灵之身回应米诺斯召唤的存在,但两人之间的关系却不是严格意义上的御主和从者。而是基于米诺斯特殊身份下的另一种扭曲关系,类似于始祖和眷族。

    “真是不解风情,好歹也是个王吧,这个时候不应该款款走出朝美丽的贵妇人伸出手吗?”伊丽莎白不悦道。

    米诺斯嗤笑一声,朝伊丽莎白伸出手:“那么来吧,尊贵的夫人。”

    但伊丽莎白却没有将手递给他。

    这种又黏又腻又阴冷的感觉,让令无数少女失去生命的女伯爵都感到了不适。

    真是无趣的男人。

    伊丽莎白双手抱胸,道:“除了阴阳师外,朝廷里还盘踞着强大的妖狐,虽然分辨不清他的态度,但是一旦它出手,会是一个可怕的劲敌。你确定还要继续盯着那些贵族不放?”

    “贵族也好平民也好,只要是人类就不会有多大的价值。我本想加深特异点的扭曲,以此来获得更多的力量,但如今看来,是来不及了。”米诺斯再次看向了那堵墙——叹息之墙,意思是只是无论怎样无畏的英雄,到了这堵墙面前也只能徒劳地叹息。这堵墙的背面,是绝对的神之领域。

    “这个世界所处的时代太古老了。”逼近真正的神代,可能是因为这个原因,哈迪斯的灵魂比意料之中苏醒的更快。

    “那么,你打算怎么做?你不是已经让吸血姬再次潜入了京都吗?几位始祖的战意也都很高,还是说你不打算插手现世的事了?”

    “怎么会。”米诺斯微笑道。摘下了自己的手套。

    “伊丽莎白,我这里刚好需要你帮我个忙。”

    “?”

    伊丽莎白刚想说什么,就察觉到自己身上飞舞的银线。伊丽莎白这才察觉到,一直慢条斯理说话的男人,已不知何时将屠刀横在了自己的颈项。

    “你这家伙——”

    “所谓英灵,就是魔力的凝合体。或许之前的那一次魔力衰竭,就是因为地脉对英灵的过量召唤吧。”米诺斯依旧是那副风轻云淡的神态:

    “既然有了这个猜想,伊丽莎白巴托里,那就只能委屈你替我做第一个实验品了。我要对你说一声——谢谢。 ”

    .........

    阿普利尔知道自己的状态在急转直下。

    她的时间不多了,能够保持清醒的时间不多了。就算在今剑灵魂的带领下知道了记忆被放置的地点,可她没有行动的自由,只能在被封锁的软禁状态下一点点消磨时光。

    恐怕米诺斯打的就是这个主意吧,让已经和冥衣建立起联系的她在孤立无援的情况下完成转变。

    阿普利尔焦急地在室内转来转去。如果是在正常状态下,假以时日,她未必不能依靠自己破解结界。但是如今她的内心却在无可抑制地臣服于米诺斯,冥衣牵制着她,让她没办法自如地破解结界里的奥秘。

    见鬼。

    阿普利尔内心涌上一股股戾气,想要发泄,想要摧毁,想要不顾一切地离开这里。受到了那孩子那样温柔的嘱托,她却被困在了这种地方——

    “米诺斯你个王八蛋!”

    她踹翻了那张漆黑的大桌,花瓶摔的粉碎。几十英寸高的枝形蜡烛则变成了两半,蜡烛即便摔在地上也依旧在燃烧,烛泪流淌下来,在地面上结成了白色的疤。

    阿普利尔任由自己的力量在结界里冲撞,狂风卷着文书把室内搞的一片狼藉。所有能砸的都被阿普利尔砸的面目全非,阿普利尔只能通过这种方式略微发泄自己心中的焦虑和愤慨。她觉得自己有些歇斯底里了。

    只可惜,对于米诺斯来说,这样的阿普利尔反而还更讨他喜欢。

    “哦呀?我的副官……你的转变比我想象的还要快一点。”

    听见声音,阿普利尔毫不犹豫地转身,挥拳朝那张令人作呕的脸上打去。

    米诺斯并不躲避。

    拳头在与米诺斯只有咫尺的距离停下,无论如何也没法落下。

    米诺斯大笑起来,溢满狂气的笑声在空旷的大厅里回趟。

    “疯子。”少女忍无可忍地吐出两个字,好歹恢复了一点冷静。她放下拳头,朝一张没有受到波及的椅子走去,这样她就和米诺斯离了一些距离,她的周围都是被她破坏的一塌糊涂的东西,她坐在那儿,架起腿。眼神冷淡而充满戒备。

    “来干什么?如果是说那些无聊的工作的话,那么抱歉,我罢工了。”

    “看来如今的你已经不满于这牢笼了。”米诺斯也没有走近,但室内的回音却能将他的话语清晰地送到。

    “你与坑了你几百年的人和解,就为了让她来做你的宠物金丝雀?”阿普利尔无不恶意地笑了:“我怎么不记得你是这样傻白甜的恋爱脑。”

    米诺叹了口气,似乎尤为惋惜:“我倒是想,可是你这只金丝雀未免太过疯狂了一些。”

    “你想个锤子,米诺斯,这太阳间了,不符合你的阴间美学。”阿普利尔冷静地指出。

    米诺斯半蹲下来,让自己的视线与阿普利尔齐平。但后者却极度不适地扭过了头。米诺斯觉得这样似乎很有趣,笑得眼睛都弯了。

    “没办法,总有人想着自己能在完成转变前搞定一切。还抱有着这样那样的侥幸的想法。看来你真的不了解我啊,狮鹫怎么会放跑手里的猎物呢?”

    阿普利尔又把脸转了回来。少女用死鱼眼瞅着他,认真:“放屁,我就跑了,我还跑了几百年。看来这狮鹫除了强迫症真心严重外也没什么特别的。”

    “………你逗我开心的方法真是别具一格。”

    “油量超标了,呕。”

    ………

    “你想怎样?”米诺斯保持笑容。

    “把结界撤了。”

    阿普利尔想也不想地就说道。她压根就没指望米诺斯能听得进她的话,哪想后者此次就是为这事来的,因为米诺斯穿着常服,所以在米诺斯把口袋里的小瓶子拿出来之前,阿普利尔都没有察觉出它的存在。

    “加了这么多层结界,你倒是宝贝的很。”阿普利尔不放过任何一个阴阳怪气米诺斯的机会。

    米诺斯走近几步。阿普利尔看清了那小瓶子里装的东西——赤红色的粘稠液体,在透明的玻璃瓶里微微晃荡。

    “这是什么?”少女的目光掠过男人胸口的六芒星,定定地落在他的脸上,似乎想要从中读出特别的情绪。

    米诺斯道:“你想要的自由。”

    “我不明白你的意思。”

    “阿普利尔,我知道你是个最奸滑刁钻没有下限的女人。”米诺斯道,眼神微冷。

    “谢谢,好久没人这么夸过我了。”

    “圈养你让我觉得相当不快,可我也不可能给你逃离的机会。那么这样如何,我给你两个选择。”米诺斯道:“第一个选择是你一直留在这个结界里,直到哈迪斯大人重临于世。第二选择是……喝下它。”

    阿普利尔再次望向那瓶红色的液体。

    “这是变若水。喝下它,你就会彻底异化成不吸血就无法存活的怪物,成为无法被人类容忍的存在。我知道你或许还想着断绝自己和冥衣的联系的方法,你可能还给自己安排了退路,但如果你喝下变若水,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你就已经无可救药了。”

    “选一个吧,这是我对你的仁慈。”

    阿普利尔只是睨了他一眼,淡声道:

    “把那什么水给我吧。”

    不会有什么比无能为力更糟了。阿普利尔想。百无聊赖地摇晃着手里的瓶子:“这东西看着没什么特别的啊,喝下去后我会变强吗?”

    “当然。”米诺斯心情很好地看着这一幕:“这本来就是人类为了变强而不择手段造出来的东西,到时候,我还需要你去战斗呢,我的副官。”

    “这样吗?”阿普利尔拧开了瓶盖,喝下去前,她的脑中飞速地掠过许多张熟悉的面孔——鹤丸,莺丸,宗三,一期,清光………还有晴明。那家伙一直以来,也没被人好好爱过啊。

    原来不知不觉中,她已经被许多东西绊住了手脚。

    少女仰头,将瓶中物一饮而尽。

    既然已经做好了粉身碎骨的准备,变成怪物又有何惧?

    放她自由绝对是他的失策。

    米诺斯,我们走着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