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倍晴明终于决定启用传送阵。
他曾经使用过这个传送阵去过重启的本丸,留下了一些拔除邪崇的符咒。但这只有一次,他不敢太多干涉本丸里的事宜,因为这个结果某种意义上是这些付丧神自己选择的。他并不清楚其中的绝大数细节。
但莺丸的话他算听明白了。
能抑制如今的阿普利尔的武器藏于本丸内部,他们最好把它取回来,就算不使用,也要控制在手里。
这也是为了阿普利尔的安全。
鹤丸国永是唯一一振在重启前就暗堕的刀剑,他暗堕的行为,完全是出于自己的意志。这把刀是失控的,可能是因为这个原因,鹤丸国永没有和其余五把刀一样保留记忆留在平安京,而是参与了本丸里其他刀剑那样的重启。
或者说,重启这样疯狂而又大胆的建议正是鹤丸国永的主意。
阿普利尔就是缘的锚点,所有被那个本丸召唤出来的刀剑,所有与阿普利尔缔结了契约的刀剑,都是缘的一部分,没有逃脱,没有例外,只是存在的方式各有不同罢了。
这个传送仪,或许也因此保留着直通缘之起点的力量。
但安倍晴明因为自己的私心,一直没有将此事告诉阿普利尔。
他不希望能解决特异点问题的钥匙因为有了退路而过早的离开这里。虽然他认识的阿普利尔不是这样的人,但是毕竟身为审神者的阿普利尔和他当年认识的女孩还是有些不同的。
他隐瞒了,阿普利尔并没有怪他。
“您想要以何种形式带回鹤丸殿下呢?”莺丸这样问道:“恐怕听见主上消失的消息,他没法保持冷静,任何一把刀都没法保持冷静。”
“我可以和他谈谈。”
“晴明先生什么时候也会有这么天真的想法了?”
“………”
“鹤丸国永是不同的,和我们都不同。在主上的事情上,他会比我们都要疯狂的多。而且他只相信自己,我们这些平安时期的老刀,从来都只相信自己。”莺丸一脸淡然地把自己也算进了辱骂范围:“我行我素,毫不听劝,相信晴明先生这些日子多少有点领悟。”
“………确实很有领悟。”
“这句话我就当作夸奖心怀感激地收下了。”
………
但是,很快,安倍晴明就发现了一个问题——传送仪不见了。
“会不会是太久没用所以找不到了?”
“不会。”安倍晴明早就估摸着传送仪或许有一天会派上大用场,所以一直都是妥善保管的。
安倍晴明可以肯定阿普利尔走之前并不知道传送仪的所在,可如果被盗了,谁又会要这个呢?
而且除了传送仪,府邸里的其他东西都没有被动过。刀剑的数量没有少,式神也没有出现任何异样,也没有有人入侵的痕迹。
这太奇怪了。
莺丸朝阿普利尔原先的房间看了一眼,思索片刻后,叹道:
“算了,这或许也不失为一件好事。”
…………
笑面青江站在熟悉的本丸中,周围的堕气比他离开时要浓厚了许多,梅林的幻境花园早就消失不见,大地陷裂的不成样子,岩浆在地缝之间翻涌。感受到危险的气息,笑面青江把下意识地手放在腰上,可那里已经空空如也。他将自己的本体留在了安倍晴明的府邸上,盗取了传送仪,回到了这座本丸里。
情况……比他预料中的要好一点。
来之前有想过这座本丸说不定都不存在了。
但居然还存在着嘛。
这个程度,安倍晴明应该能应付的了。早知道就不来出这个头了,笑面青江轻松地想道,如果是危险到会立刻死掉的那种程度,对他来说是正好呢。
笑面青江早就知道本丸会崩坏了。
笑面青江还知道,在少女来到平安京的那一瞬间,这座本丸的坐标就已经彻底和时政脱离,作为某个计划的一环,隔绝开了。
但是笑面青江还是选择自己来到了这里,他连本体都没带,两手空空,闲散地像个来郊游的。
倒也不是因为别的理由。只是觉得小丫头片子活了这么久都没几个朋友,还是别整那些分离的结局了。
“真是的……如果不是在那种情况下突然记起了什么的话……”
但是那又怎么样呢?
道歉的话,怀念的话,恐怕见到了她,自己都未必说的出口吧。
只是安安静静地在刀里做梦罢了。
这样的自己,居然还有着被少女握在手心挥舞的资格。这是要让他羞愧到什么程度才好啊。
却没想到少女一声招呼也不打,就孤身前去了那座城堡。
他原先呆过的罪孽之地。
真是……
早说的话,他完全可以陪着她一起走啊。荣耀啊,立场啊,事到如今他早就没有这些东西了。说不定还能作为可靠的前辈,照顾一下她的衣食起居呢。
笑面青江苦笑着。
总得,做点什么啊,不然就永远没法抬起头去见她了。
明明本来已经告诉自己不用在意那些记忆的。
可是………那些往事,未免温柔的太过头了。他连对抗的资格都没有,就在那一桩桩往事里一败涂地。
………
因为曾经身在敌营,所以笑面青江知道一些更加内部的消息。所以当听见安倍晴明要再次前往本丸的时候,他便做好了替代他的准备。
把本体留下是私心,万一他遇到什么不测,他还是想给少女留下一点自己的痕迹的。
当然,掩人耳目也是一方面。
青年所踩的地面突然凹陷下去,笑面青江往后一跳,站在了一块碎石上。岩浆沸腾四溅出的火花烧焦了他的衣襟。笑面青江知道这里随时都有地震发生的可能,偌大一个本丸,连着后山。如今这一副天崩地裂,人间地狱般的模样,简直让人无法想象还会有活物存在。
如果在这里的是晴明,恐怕会对这个现状一筹莫展,搞不好还会失望地打道回府吧。笑面青江无不恶意地想着。
但他可是被这个本丸禁锢了那么长的时间。
山洞,地道,悬崖,高台,枯木。
为了生存,他可是把这里的土地摸了个遍,他知道应该还有一些地方没有被岩浆波及。
………
但是很奇怪的是,这些地方都没有人的踪迹。笑面青江摸了一把岩壁上的灰。
既然如此,那就只剩一个地方了。
……
不会吧?
完蛋。
感觉要翻车。
笑面青江悻悻地想着。因为如果是那个地方的话,他应该是没有进去的资格的。倒不如说保护结界这种玩意儿,一开始就是为了防备他这样的存在而设立的。
本丸的主建筑。阿普利尔曾在那里留下了保护乱藤四郎的结界。
但是事已至此,只能赌一把了。
实在不行就隔着结界说话吧。
类似于““我挟持了主上,你再不出来我就撕票了,”这样的话,不愁对方不上钩。
虽然是曾杀死了主上的刀。他笑面青江想起一切后还是觉得非常隔应的。但是转念想想自己干过事,又觉得自己完全没有隔应的资本了。
没纠结太久,他还是站到了本丸的门口。这栋建筑虽然受到了地震的波及,外观上不如之前那样好看。但所幸没有受到岩浆的波及,这或许是因为阿普利尔的力量还在保护着这座本丸的缘故。
应该敲门吗?
笑面青江伸出手,觉得自己好像触摸到了一层薄薄的玻璃。
enmmmm……怎么感觉这玻璃上爬满了裂纹?
然后一声清脆的声响,玻璃碎了。
“谁。”
笑面青江:“………”他不是,他没有,这锅他不背。
然后他就看见了鹤丸国永。
一把令他感到十分陌生的鹤丸国永。
不是因为样貌,虽然漆黑的纹路已经爬满了他的右脸,像是无法抑制的毒素,一寸寸地侵占他的肌体。
虽然如此,却很正常,因为暗堕会扭曲付丧神的容貌,变成如同敌刀那样的模样都不是什么奇怪的事。
陌生的是气质。
要知道,这可是鹤丸国永,即使暗堕了,也是最肆意最嚣张的那一把刀。
可是,面前的这一位,却死寂地像一滩潭水,好像扔个石子儿下去,都不会起一起涟漪。
黑衣,黑发,狰狞的血红色眼睛。
阴沉。冷漠,周身却笼罩着令人窒息的气息。
他居高临下地看着笑面青江。虽说是面无表情,笑面青江却能从他的眼神里读出一种情绪。
暴怒。
………
会被杀死吧,这样澎湃的怒火下,他一定会杀死自己的。笑面青江这样想到,但随之他又告诉自己,死是没什么的,但该传达的他一定要传达出来,还有传送仪,一定要交还到鹤丸国永的手中。
鹤丸国永也看到了他手上的传送仪,他略微挑眉,似乎是给了对方一点解释的时间。
“去平安时代,审神者面临着困境,她需要你。”
他没有说真话,他没有说“审神者需要杀死过她的鹤丸国永来杀死暴走的她”,也没有说出审神者和他们之前的前世今生,前因后果,他也没有说自己为何会为少女传话。这些事情说来话长。但是笑面青江想,应该没有哪一振刃会拒绝主上的需要吧,即便是这振鹤丸国永,也应该是真心地爱着那位少女,并渴望对方有所回应的。
可对方却垂下眼帘,冷笑着道:“她需要我?需要我做什么呢?”
复而抬眸:“需要我来,再杀她一次吗?”
………
“你已经知道了?”笑面青江皱起眉。
“我知道。”他道:“早就知道了,不如说我在和她缔结契约的时候,就已经从她浮光掠影的记忆碎片中寻得了蛛丝马迹……我知道我是个什么东西。”
“………”笑面青江再说不出话了,他不知道该如何去劝一把刀回到他的主人身边,只为了杀死他的主人。
“她希望你来……阻止她。”
“凭什么?”鹤丸国永冷笑着。
这就是弑主之刃的宿命么?没有转机,只能一遍又一遍地重蹈覆辙,陷入无尽的噩梦中去。
笑面青江明白了。
这世上或许没有任何一振刃,能比眼前的鹤丸国永更希望少女永远地活下去。
可恶。
他难道不理解吗?他难道不想那个少女不管不顾地,无论变成这么模样,都能继续肆意地生活下去吗?
可是………他明白那是怎样的一种痛苦啊。
已经从她身上获取了太多,所以不能再自私地要求着她苟活着了。
笑面青江深深吸了一口气。
“她……为了我们,向米诺斯低头了。”
“再这么下去她会化为米诺斯身边的魔星。她会暗堕,她会忘掉一切,像傀儡一般朝曾经的仇人俯首称臣。你知道她的脾气的,那么倔那么倔的姑娘。”
“我伤害了她。可是,鹤丸国永,你也没有保护好她,你拼命让她复生,却让她沦落到这般田地。看看你自己吧,你可以选择在这里等待毁灭,为什么她不行?”
“如果她真的毁在了你看不见的地方,鹤丸国永,你真的不会后悔吗?”
笑面青江咬紧了唇,过了半晌,他才叹息般地说了一句。
“那孩子……打算挑战的,可是神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