织田信长觉得这个世界要变天了。

    她这样觉得的时候,自己还藏身在一名木匠的家里。这位年轻木匠原本是三条刀派的继承人之一,因为不满于锻刀的严谨枯燥而选择自立门户。

    当了木匠,他平日里也不做家具器物,而是尽做点异想天开的玩具,小玩意儿。是个如果没有继承财产就一定会饿死的主。但是脑电波却能和织田信长完美契合,两人在荒郊野外一见如故。这位木匠也不管织田信长的奇怪着装,就这么把人捡回了家里………一直到如今。

    “火绳枪,火绳枪。”

    “不可以啦,用木头做火绳枪的枪身一定会被点着的。到时候第一个挂的会是拿着枪的人的……啥?你让我替你做实验,你这家伙想让我死吗?!”

    “但是,一定有什么办法,一定有什么原理的!”木匠拍案而起,神色激动:“木头是万能的。信,你要相信我!”

    “虽然精神很振奋但木头是易燃物这点还需要什么原理吗?!”织田信长忍无可忍,双手交叠比了个大大的叉:

    “我拒绝!”

    一盆冷水兜头浇下,木匠垂头丧气地坐了回去。但这并没有持续多久,不过半分钟的功夫,这个男人又恢复了精神。兴致高涨地进到山里找他的好木头去了。

    留下织田信长一个人在思考自己要不要出山的问题。

    要做的事已经在生前做完了。如果现状没有糟到她非出场不可的地步的话,织田信长是一骑愿意安安稳稳生活下去刃——当然她的安稳生活往往伴随着周围人的极大不安稳,这姑且不提。

    但是最近的消息却让她感到有些不安。

    源氏居然选择和大江山联盟了。

    大江山那边不清楚,源氏那边可是有两骑一流英灵坐镇的。而且源赖光什么人她也知道,和鬼族不共戴天的武者中的武者。个性方面完全是织田信长的反义词,但毕竟也是老祖宗级的人物了。

    以及,人和鬼联盟,这是那个胆敢禁锢她的阴阳师的人生目标吧。

    在京都的保护结界外,约西北侧,源氏似乎正在和一些怪物交战。战场一如既往地离京都相当远,所以京都内的居民完全没有受到什么影响,反而因为忌讳,连谈论的人都很少。

    粉饰太平莫过于此了。

    织田信长想起前不久遇到的,那名叫做加州清光的付丧神,似乎是在平安京各地搜集刀剑。织田信长毕竟是战国的英灵,搜集刀剑这样的事,越发让她觉察出局势的不安定。

    源氏之前一直在封锁消息。直到最近,她才对吸血鬼的事情有所耳闻。

    果然……不会有无偿得到第二次人生体验这样的好事啊。

    ………

    黄昏了。

    乌鸦哀叫着盘旋在远处的楼阁之上。

    山峦离木匠的家很有一些距离,远远地看着,像一片缥缈的影子。

    风经过,带来凄厉的啸声。

    木匠还没有回来。

    织田信长忽然有了一种不好的直觉。她倏而起身,夺门而出。织田信长并没有暴露自己的身份,所以那一天,半个京都的居民都看见了那绮丽的胜景。张扬的军装少女带着烈焰在绵长的屋脊上飞踏而过,夕阳下的身影令每一个目击者难以忘怀。

    “信她其实是非常强的。虽然作为魔王有容易失控的问题在,但是却是毫无疑问的天下布武之人。”晴明对阿普利尔这样谈起过织田信长。

    阿普利尔放下手中的男人,男人的脖颈上有两个深深的血洞,嘴唇青紫,离丧命似乎只有一线之遥。

    这个人正是之前进到山里的木匠。

    不远处的橡树上,费里德歪头,笑道:“您看起来只是在觅食而已哦,再这么下去的话,作为监视器的我要如何向那一位汇报呢?我不想惹怒那一位,也不想惹怒您啊。”

    “…………”

    “怎么了吗?堕落成怪物以后连话都不会说了吗。”费里德吃惊道:“您不愿意参加与源氏之间的战争,反倒一个人在山林间游荡,是觉得自己随便走走就能遇到英灵吗?”

    “您记忆的所在我已经如约告诉您了,我们之间没有什么人情上的亏欠了哦。所以如果您希望我放水的话这可办不到……”

    “………”记忆这种东西,那孩子早就在梦境中告诉她了啊。

    阿普利尔沉默着。

    她在等,在等织田信长现身。

    英灵的力量会被英灵本身不同程度地隐藏,但真名本身就很能说明问题。

    如果是织田信长的话……说不定会有那个能力。

    阿普利尔缓缓睁开眼,显露出变得赤红的眼瞳。

    远处的平安京,在如今的她的眼中,就像是被包裹在漆黑雾气中一样的存在。京都的固有结界一直是这座城市的最大保障,邪恶之物会在固有结界内受到很大的压制。这才是冥王军没有进攻京都的根本原因。

    但也因为坚信京都内部是安全的,纸醉金迷的王室和贵族不愿去想京都外的威胁。甚至要求唯一能够保护百姓的源氏军按兵不动。倘若不是这样的话,冥王军内的吸血鬼士兵应该不会在这么短的时间里就集结到这样惊人的数量才对。

    但即使如此,保护离京都最近的一圈山脉也该算作源氏明面上的职责。在一般情况下,堕落成怪物,身边还跟了个吸血鬼贵族的阿普利尔应该是没法到这里来才对。但唯独今天不同,保护山脉的源氏军在今天早上被抽调去了西北战场。而这个消息还没来得及传到底层民众的耳朵里。

    阿普利尔知道这件事,是因为西北战场的战斗算是她促成的。

    两周前她喝下了变若水,用了整整两天时间来克服自己的吸血冲动。米诺斯放了她自由,她便假借着无法控制自己,在京都外围游荡着寻找人类。

    她很快就独自与源氏军交锋,假装败退,并在一名出身显赫的武士身上留下了一颗花的种子。源氏的子弟无意中将花种带回了京都内城。而阿普利尔的曼陀罗花在那时仅仅只有迷幻的作用,魔花被贵族发现后,那些阴阳师也都认为只要不沉迷其中这就是无害之物。

    贵族遂放下心来,随之便着迷于魔花带来的麻醉效果而将其精心培育。这个时候,阿普利尔才开始真正吸食人血。变若水方才展现出它的功效:原本的幻之花朵随着主人的堕落染上毒性,阿普利尔吸食越多的血液,这种花朵便增殖的越多,顺着那名贵族的人脉,甚至进了入皇宫大内。

    那些安逸到死的贵族也该活动活动了。阿普利尔想。虽然阿普利尔不会杀死那些贵族,但可以把屠刀晃悠悠地悬在他们头顶。

    紧接着,皇室史无前例地,召集全京都的阴阳师彻查魔花相关事宜。结果魔花还没有查清楚,倒把皇宫内潜伏着九尾狐的事情暴露了出来。

    玉藻前就这样替阿普利尔背了一口大锅。

    玉藻前虽有报复京都的想法,但也知道形势危急,又不想和身为好友之子的晴明战斗,所以他挟持了太子作为人质,逃出了京都。

    这么做的结果就是直接打乱了朝内的政治动向。朝廷内的贵族派顿时占了上风。这些野心勃勃的家伙掌握了实权并阻挠源氏讨伐妖狐追回太子,彻底和身为皇室血脉的源氏撕破脸皮。一夜间源氏军全部撤离京都以抗拒贵族派的命令。而这边贵族派则仗着根系深厚,打算挟天子以令诸侯,利用皇上逼源氏军就范。

    剑拔弩张之际,却出了个岔子:被通缉的九尾妖狐玉藻前对他手里的这个烫手山芋着实没啥大兴趣,带着太子在京都外溜达了一圈后,居然卡着时间把人还给了源氏。

    源氏军欣喜若狂,贵族派痛心疾首。

    善良的好狐狸则深藏功与名。

    好家伙,如果不是因为面临着人类的共同危机,源赖光都能给他来个血洗朝野,拥立新皇,让历史提前进入武家时代。

    但是,毕竟面临着人类的共同危机嘛。几个老贵族派一碰头,终于表示源赖光你这样对付我们这些老同志是不对的,不讲武德。现在内忧外患之际我们怎么可以窝里斗呢?这好嘛?这不好,大敌当前我们应该团结起来一致对外嘛。

    源赖光说可以,请拿点诚意出来。

    谈判的结果是皇室交出三大神器的使用权,倾尽皇室收藏来增强兵力。

    这波借花献佛玩的溜溜的。但源赖光现在需要的只是这个。

    从送入魔花种子那一刻开始,阿普利尔确实打着离间贵族派和源氏军的心思。但她也着实没想到最后会是个这么出人意料的结果,玉藻前这波配合打的非常之强。阿普利尔认为这家伙毁灭京都的才能远远比不上他拯救京都的天赋。当然这话他不会在九尾狐的面前说出来。

    阿普利尔最后一次和玉藻前的见面是在费里德的监视下进行的。

    其实玉藻前找到她一点也不奇怪,这只狐狸好多年前见过米诺斯,还被骗了。

    但因为有监视的吸血鬼,骂人的话不好轻易地说出口。

    两只已经回不去京都的妖怪相视一笑。

    他们又把安倍晴明一个人,孤零零地留在了京都了。

    曾经何时也有过一次,阿普利尔随着时空的乱流离开平安时代,玉藻前为了找回妻儿选择浪迹天涯。

    安倍晴明一个人,却在举目无亲的京都找到了他毕生的理想。

    阿普利尔来到了后世,知道了这家伙成为了人类史的英灵。

    他的一生是英雄的一生。

    英雄总是要不断地面对分别和孤独。

    但现在的安倍晴明应该已经不害怕这些了吧。阿普利尔和玉藻前唠唠叨叨地说起了这家伙小时候的一些黑历史,后来又谈起了玉藻前的妻儿,阿普利尔的刀。总之就是一些七零八碎的事儿,听得费里得差点没打瞌睡。

    “说起来,我原先的佩刀“雪走”也是出自人类锻刀师之手。后来我在宫里闲得无聊还打听过那位锻刀师,结果听说那家伙生了个不争气的儿子,不肯继承家业,非要去做木匠。做的小玩具我也见识过,倒也有趣....别那么一脸兴趣缺缺的样子,很好玩的,我画给你看。 ”

    玉藻前兴致高涨地从袖子里掏出纸和笔,又变化出墨汁来。将笔蘸上墨,就自顾自地在少女面前画了起来。

    阿普利尔伸出头去看,吐槽道:“.....真丑。”

    费里德走过来一看,沉默半晌:“阁下的画技真的是炉火纯青,哈哈,哈哈哈。”

    “虽然比不上我画的精妙,但实物也还是有几分神蕴在的。而且木头做的东西能打出火来,这里头的弯弯绕绕连我也看不明白。但怎么说呢,名门锻刀师的子嗣居然沦落到要天天自己上山砍木头才能维持生计的样子,他的觉悟也可见一斑了。”玉藻前把画卷收回了自己袖子里。

    “要走了吗?”

    “嗯,有缘再见。”

    玉藻前说道。目光从费里德的面上掠过。

    费里德是从异界被召唤过来的。在成为吸血鬼之前,他是一名西洋人。

    所以他看不懂玉藻前所画的扭曲线条里表达的意思。

    阿普利尔本来也看不明白的。这张画委实太抽象了一些,她也是琢磨了很久才意识到这或许是她曾见识过的图案。

    从某个人的帽子上见到过的,名为家徽的图案。

    那是木瓜纹,也就是说,是织田家的象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