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8读书网 > 雕刻青春的职业 > 第二十四章 浮躁24
    黑夜,像扯开的一张巨网铺天盖地而来,将天上的光和地上的光一点点蚕食掉,只留下一团团看不见摸不着的粘稠,那是来不及冷却下来的燥热。烫人的空气把人紧紧的闷在其中,人汗如雨下。

    宿舍大开着房门,却没有一丝一缕的风,黑暗趁虚而入,在屋子里弥漫开来。楼道里只亮着应急灯,幽幽的冷光在白墙上晕染出一抹暗绿。

    “嗵,嗵,嗵”,走廊里突然响起缓慢而沉重的脚步声,由远及近的步伐踏破了黑暗中的宁静,牵引着一个巨大的黑影,转过楼梯,穿过长廊,越过晒台,径直来到门外。

    随即,一个空洞的声音在她的耳际边响起……

    她瞪大着双睛,不寒而栗。又来了!他又来了!她的心猛地抽紧,并伴随着那恐怖的声音“嘭”的一下跳到了嗓眼儿。

    她知道他是谁,虽然每次都看不清他的模样,但还是能认出他,这个可恶的跟踪者!白天,他扮成她的同学,游荡在教室里,操场上;晚上,披着黑色的斗篷,隐藏在房门边,宿舍里。他无处不在,来去自如。多数时间,他沉默不语,用阴冷的目光追随她。偶尔,他也会开口说话,用最恶毒的语言咒骂她。

    今天晚上,他又不约而至。

    她无助地望着四周,黑漆漆一片,她想叫,却发不出声音。她只好闭上眼睛,缩成一团,努力把自己变小,变小,再变小,小到他看不见。可是,他却不依不饶,依旧站在床边咆哮,叫嚣着要杀了她!

    她被逼急了,忽然来了股力气,“呼”的一下坐起来,推开那个恶魔般的黑影。她又从桌子上抢过一把剪刀,朝他猛刺过去,然后挥舞着双臂,拼尽全力大喊,“告诉你,我不怕你!”

    或许是用劲儿太大,站立不稳,突然,她狠狠地朝后仰去……

    看到冬敏的第一眼,尽管我有心理准备,还是被她吓了一跳。头发凌乱,衣衫不整,面红耳赤的亢奋。她倚在床边说个不停,语无伦次。其他女生围坐在她身边,半是好奇半是害怕。

    不对,还有哪儿不对!我盯着冬敏的脸反复打量。是眉毛!眉毛不见了!眼睛上方,本应该长有双眉的地方竟然光秃秃的,只剩下两道青悠悠的痕迹。这让冬敏略显浮肿的脸变得更加怪异。

    床边是一堆儿碎发,碎发上还有一把张牙舞爪的剪刀。如果世界上真有魔鬼,那这个魔鬼还是一位理发师。

    我呆呆的发愣,震惊、恐惧、担心、疑虑……复杂的情绪依次出现,最后留在脑子里的却是冬敏父亲那副冷峻的表情,内心涌出此刻不该有的舒畅,“看吧,我说的没错吧!事实证明你家娃就是有问题!”我应该理直气壮地站在他们面前一扫此前的委屈。

    冬敏看到我,终于停止了激昂的演说,一如平常地打招呼,“导员,你来了!”

    “嗯,你怎么啦?”我试探性的拉过一把椅子,坐在她对面,尽量掩饰心中的异样。

    “我挺好的呀,就是有点儿头疼!昨天晚上没休息好,今天不是四级考试吗,可能点儿紧张!”说完,她还憨憨的笑了几声。

    可惜那笑容只停留了片刻,就被一脸的惊恐所取代。

    “别说了,我知道你在这儿!”她突然声嘶力竭,一把掀开枕头,拽出来一副耳机。

    情绪转换之快远远超过了我的反应。看着她血红的目光,咬牙切齿的凶相,我下意识地按住冬敏的双手,糊里糊涂地问道,“谁!谁在那儿!”

    “恶魔!”她愣愣地答道,然后赶紧低下头,只拿眼角的余光扫视众人,最后凑到我近前,神秘地说,“昨晚他就在这儿,被我打败了,现在躲在这里面!他跑不掉了!”那丝胜利的微笑里透着瘆人的诡异。

    我诧异地拿起耳机塞进耳朵。

    “fm70.6,东城大学,现在是听力试听时间,……”里面的男生正在用标准的美式英语播放听力。

    我没有否认,望着窗外青灰色的天空,睡意全无。

    早上七点,楼道里热闹起来,女生们踢踢踏踏的跑来跑去忙着洗漱。九点钟考试,八点半可以入场,大家都拿上耳机先奔食堂。

    我守在冬敏床边,帮她盖上被子,看着她睡踏实,这才跑到阳台上逐一打电话。

    轰了一夜的韩剧,肖兰脑子有些木,她合上眼睛迷瞪了二十分钟赶紧起来洗漱。七点半,要到一号语音室领收音机,八点之前要准时发到各考场,考试结束前再去把收音机拿回来,就完事大吉。在这期间,还可以回来补上一觉。

    这个工作最简单,还不耗人,比起小鱼的监考责任要轻得多。

    考试作弊自古以来就有,只是随着科技水平的提高,作弊的手段也越来越先进。替考、传抄、夹带这些原始的作弊方式略显低端,基本被有组织的团伙作弊所取代。

    据说,他们分工明确,有混入考场的答题者,有负责传输答案的中间人,还有信号发射站,设备也是高科技,可以通过手机直接将答案发给考场里的作弊者,那是防不胜防!

    肖兰跑到大楼时,考场已经开始放人。门口的监考老师将考生手里的准考证和自己手里的考生信息逐项核对,其实真假难辨,因为照片和本人的差距并不小,特别是对于一个陌生人来说。

    这时,辅导员的作用变得非比寻常。他们属于流动哨,考前巡视主要是为了认人。那些试图替考的作弊者最怕辅导员,监考老师可以不认识他,朝夕相处的辅导员总是认识的,所以一查一个准。只是辅导员大多都心软,谁也不想亲手毁掉自己的学生,一般让替考的赶紧离开也就不再追究。考中巡视,就是做做样子,给学生一些心里震慑,他们也不抓人,要抓也是抓不认识的人。结束前,他们还要去考场里再转一圈,防止交卷的时候有人浑水摸鱼。

    小鱼本来也是巡考,因为她们系监考没人才临时顶上,可是学生出了事,估计她也来不了啦!

    肖兰特意跑到小鱼监考的教室瞄了一眼,果然没见她,正要转身离开,被人叫住。

    冬敏的爸妈走进宿舍时,冬敏还在睡觉。可能是折腾了一宿身心俱疲,她睡得很香,发出轻微的鼾声。

    “敏儿,敏儿!”冬敏妈也被眼前的一幕吓得不轻,显然她没有心理准备。

    有了上次的教训,我在电话里没有具体描述冬敏的状况,只说她身体不舒服,让他们赶紧来学校。

    冬敏被妈妈推醒后,“腾”的一声翻身坐起,惊恐之中透着茫然。

    “敏儿,怎么啦?这是谁干的?”冬敏妈抚着女儿的头,边哭边问,“你的头发怎么回事?谁干的?快告诉妈妈!”

    我赶紧凑上去,低声解释是她自己剪的。哪知冬敏妈突然转回头,狠狠地瞪了我一眼,一字一句地说道,“我问,是谁逼她剪的?!”

    “我没事儿!”冬敏平静地回道,“你们今天来干啥?我还没考试呢!”她又朝门口的父亲看了看,低下头喃喃自语,“这回……差不多……能及格,差不多,我告诉你们啊,”她抬起头,朝大家神秘地一笑,“昨天晚上,他就是从那儿过来的,被我关在了这里,你们不信吗?那好,我把他找出来!出来啊!快出来啊!”冬敏一边大叫,一边用手狠命地掰起耳塞。

    冬敏妈冲上去,把冬敏抱在怀里,哭得更凶了,嘴里还在叨叨咕咕,“敏儿啊,敏儿,你是不是中邪了……昨天你去哪儿啦?在那儿中的邪?”

    “闭嘴!”一声呵斥,屋子里的吵闹戛然而止。

    冬敏爸走到屋子中间,朝床上的母女大手一挥,“走,回家!说什么胡话!丢不丢人!”

    距离上回见面也不过一个月的时间,冬敏爸的变化却很大。斑白的两鬓,混沌的眼神,来不及修理的胡须让他显得极度衰老。当然,变化最大的还是他身上的气势,那股咄咄逼人已经无迹可寻。尽管他还挺着腰杆,对那母女俩颐气指使,但也只是纸做的老虎,空有其表,早没了先前的底气。

    从始至终,他都没有用正眼瞧我。

    若干年后,我有了孩子做了母亲,对冬敏爸妈的理解才多于指责。父母对孩子的评价很难客观,更何况在别人逐项列举去指证自己的孩子有心理问题时,出于亲情,他们会本能的站在对立面,打心眼儿里抗拒这个事实。抑或是为了顾全自己的脸面,他们也不愿意承认,甚至不敢面对事情的真相。因为这个真相的背后是父母对孩子的期待才是问题产生的根源。

    冬敏爸妈坚决不同意让冬敏看医生,要求回家休养。我没再坚持,反正她不留在学校,去哪儿都无所谓。消除这个安全隐患,我心里的大石头才能落地。

    下午回到宿舍时,肖兰还在睡觉。我这才感到浑身乏力,眼皮酸痛,于是拉开被单盖在肚子上合衣躺下。睡梦中,听到肖兰的电话铃叫个不停,然后是她欢快的笑声。

    此后,我再无记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