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课的铃声已经响过许久，讲台上的男老师还没有开口讲课的意思，他望着座位上稀稀拉拉的学生略显尴尬。来上课的永远都是那几个人，即便来了心也没在这儿，不是背单词就是闲聊天，忙忙叨叨的无视他的存在。
本来他也无所谓，上一节课赚一节课的钱，学生的到课率、听讲状态，甚至最后的及格率都和他的收入没多大关系。这几年，他也习惯了做和尚，上课念经下课撞钟，过一天算一天。谁让他上的《模糊数学》那么难，又不在考研的专业课之列。
“嗯嗯！”他终于忍不住了，清了清嗓子，“时候不早了，我们……”
“洗洗睡吧！”前排的一个男生突然接道。
“哈哈哈！”这句无缝对接立刻引起哄堂大笑，把好好的一堂课搅得乱七八糟，当然被搅乱的还有他貌似平静的心情。
“你！出去！”他指着那个男生开始发飙，这还是做老师以来头一次，“你，去把你们辅导员叫来！”他又朝另一个女生挥挥手。
虽然气撒得不是很专业，但老师这个身份自带的威严已经足够了！教室里变得鸦雀无声，大家都愣愣地望着他，心里一定在想：原来笑面佛也有生气的时候啊！
大羿还是第一次站在如此高的地方俯瞰校园，这个他生活了二十多年熟悉的不能再熟悉的地方。他静静地站在这里，认真仔细地欣赏，竟然发现学校的环境还不错。
笔直的校路一通到底，校路两边是枝繁叶茂的梧桐树。树干虽然没有白杨高大挺拔，树冠却硕大无朋。枝叶相牵，将炎炎烈日挡的严严实实，在校路上投下一片清凉。每到这个季节，他们恨不得在校园里的每个角落都种上梧桐，就图个凉快！可在春天的时候，他们却没少抱怨这些树，因为空气中飘舞的毛絮儿呛得人喷嚏不断。此刻，他们理所当然地忘记了。
心理老师说的对，凡事都有两面性，不能因为一个事物存在缺点就全面否定它，甚至忽略了它曾经带来的便宜。
他转过头，看见了宿舍楼旁的运动场地，朱红色的塑胶跑道绿草如茵的足球场，还有那一排排锈迹斑驳的篮球架。有些学生正在上篮球课，兴奋的加油声、尖锐的哨声、欢快的笑声不时的从球场传来。
大羿目不转睛地盯着看，无限向往，仿佛自己也置身其中。深呼吸、调整步伐、控球、行进、躲过防守、一步、两步、三步、跳起、投篮！好球！篮球稳稳地掉进篮筐里。
他的手臂还停在半空中，脸上绽放出胜利的笑容。在心情低落的日子里，所有的事情都提不起兴致，唯有篮球，他从来没有放弃过。就像他无法想起童年时父与子的快乐感觉，但是他们一同打球一同流汗的情景却历历在目。
上了大三，没了体育课，他们也鲜少运动，打个篮球都找不到伙伴。现在想想，还挺怀念阳光下那种大汗淋漓的感觉，无比畅快！
这段时间，大羿慢慢有了生机，好像枯萎的小草喝饱了水晒足了太阳开始返青。目光有了温度，与人交流也变得平和。他尝试着与这个世界和解，与父亲和解，主要是与自我的和解。他喜欢和那个女老师聊天，那个开朗、睿智、真诚，还有一点儿骄傲的女生！
“换个角度去看，你或许可以收获不一样的风景！”
“你能改变现状吗？不能，那就请你改变一下对现状的认知！”
“如果你是一位父亲，你会为你的儿子做什么？”
“不是没有阳光，而是你丢失了那颗可以感受阳光的心！”
每次，他们都有一些话题要讨论，有时针锋相对，有时惺惺相惜。他说的多，她听得认真。听过之后，她帮他提炼话里的中心，帮他梳理矛盾的关键，帮他理清纷繁的思绪，帮他认识自己、了解自己、看清楚自己。
他不仅会笑了，还会开玩笑，以他独特的黑色幽默感染着周围的人，并获得小小的成就感。
大羿借着高举的手臂伸了个懒腰，忽然，他看到辅导员步履匆匆的朝教学大楼这边走来，后面跟着那个女生……
下午，外语系召开英语四六级考试工作安排会，肖兰开完会回到办公室。早晨从报箱里取回来的报纸杂志还堆在办公桌上没有整理，她从里面拣出一沓表格，是银行通过财务处发给各院系的借款学生名单。
肖兰拿出红色的中性笔，一边核对一边勾画。自从去年商业银行给学生办理助学贷款之后，辅导员就多了一项工作—催贷。
1996年，高校实行并轨招生之后，学费大幅增加。虽然近几年维持一定高度后没有继续上涨，但是对于一些贫困家庭来说，四五千元仍然是遥不可及的天文数字。有些学生只凑够了第一年学费，剩下的都在拖欠中；有些只拿了生活费，反正是国家办的学校，总不能没钱就不让娃上学吧！
可学校毕竟不是福利单位，高等教育也不是义务教育，学费即使缓交，也得交。学校找到了银行，谈了大半年，终于以所有财务往来都放在银行为条件换来了学生的助学贷款，并附加一条，学生辅导员是担保人。
法律规定，担保人与债务人对债务负有连带责任。说白了，学生到期还不上钱，银行可以找辅导员要钱！所以，在合同上签了名字的那些辅导员都得把催款当回事儿！
肖兰也签了，而且不止一个。
在校的学生问题不大，就是那些已经毕业的，特别是那些频繁更换联系方式的毕业生是关注的重点。
她拿起电话，对着名单依次拨出去。打了三四个，要么没人接要么是空号，就在要放弃的时候，那边传来一个微弱的女声，“喂，找谁？”
“喂，”肖兰迟疑了一下，“您好！请问这是李楠的电话吗？我找李楠！”
“是啊！你找楠楠啊，那你是？”女人轻咳了两声说道，“我是楠楠的妈妈！”
“哦，阿姨好！我是李楠的辅导员！”肖兰说。
“啊，肖老师啊！你好！”女人提高了声音，有些意外的笑道，“虽然没见过你，但常听楠楠说，说你很关照他……”
肖兰立刻想起那个面色苍白、文文弱弱的男生。本来外语系的男生就不多，仅有的几个也是阴柔有余阳刚不足，李楠是其中之一，普普通通，不善言谈，也没什么特长。要不是大三那年因为家里突发变故，他显示出文弱背后的坚强，肖兰也不会对他印象深刻。
“李楠的工作怎么样？还顺利吗？”肖兰问，她记得他当时一门心思回老家，为此放弃了深圳的一个高薪岗位。
“还好！”女人说，“年前他刚调的单位。原来那个工作经常出差，没法照顾我，他就辞职了，上个月刚找了一家，工资不高，但是离家近！楠楠说了，试用期一过，老板还会给他加钱……唉，都是我拖累他。他爸爸一走，我又这样……唉……”
肖兰一直听那边讲完才挂掉电话，她始终没有说还贷的事，她不能给那个岌岌可危的家庭再雪上加霜。
放下电话后，肖兰把名单扔到一边，始终觉得心里不舒畅，于是又抓起话筒，按下一串数字，“晚上没事吧？那小西门见……吃塘坝鱼呗！”
“……看我七十二变，今天新鲜改变再见，美丽极限爱漂亮没有终点，追求完美的境界，人不爱美天诛地灭，别气馁旧观念抛到一边，现在就开始改变，麻雀也能飞上青天……”
不知道哪个女生宿舍的音响，声音开到极大，整栋楼都在回响着蔡依林的《七十二变》。今晚的校园异常喧闹。因为考试封楼，公寓里、广场上都是闲逛的学生，热闹的气氛和考试极其不搭，抑或是因为长时间备考的郁闷恰好在此刻释放！
我和肖兰早就习惯了公寓的嘈杂，关上房门轰韩剧，是果儿老师拷来的《浪漫满屋》。
肖兰和阿丘老师的恋爱无疾而终后，我们又恢复到从前的样子，闲逛、觅食、轰剧，无论是已经完成基础课的她还是等待上研的我，心灵与时间都处在极度空虚的状态。
吃完塘坝鱼，我们一出小店门就碰到糖炒栗子。肖兰说正好看剧的时候啖牙，可是翻遍了口袋两个人只凑了五元钱，炒栗子的师傅还算热情，一斤高高的还多饶了两个。
此刻，我俩边吃边看，上个卫生间都是一路小跑。一个傻甜白的网络作家和一个高富帅的超级巨星，他们俩童话般的爱情深深吸引了百无聊赖的我们。
“乔妹和rain身高比例太不协调！”
“嗯，你发现没有，韩剧改套路了，不拍悲剧改喜剧，协议婚姻也挺有意思的！”
“这样的剧情设计简单啊，不需要浪费脑细胞！”
九点、十点……凌晨三点，我俩还没有散场的意思。尽管呵欠连天，可是《命运》的片头曲一响，两个人就像打了鸡血一样精神振奋。
早上四点，我实在挺不住了，“七点钟还要集合领考卷呢，”我揉着眼睛说，“我不会睡倒在考场吧！”
“一会儿见！”肖兰冲我摆摆手，“八点我去考场发放收音机！”
回到房里，我一头扎在床上，闭上眼睛刚要睡，刺耳的电话铃声骤然响起。
“导员，冬敏出事儿了！”小萌在电话里焦急地喊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