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8读书网 > 独上西楼月如钩 > 第九章 礼物
    又值盛夏,七月中,京城有信来。

    陵醴的七月,骄阳似火,流金铄石,热浪席卷,火烧火燎地使人感到窒息,就连蝉鸣都不怎么听得到了。

    县衙不比皇宫,冰块无从享受,巫钟敏闷热得难受,奄奄趴在窗台上,无精打采地啃着一只井水湃过的生梨。

    时人喜食蒸梨,又或以烤炙为乐,总之是要弄熟了才吃,但钟敏偏偏独爱生梨的水嫩多汁,往往是拿了就啃。家里人都笑话她作怪,她却自己知道,穿越之前二十二年生活,某些习惯,早已深入骨髓。这与她每每独处喝茶,还是习惯直接冲泡,什么也不放,另外还要用纱布过滤干净才喝,是一个道理。

    丫鬟又琴眼尖,钟敏尚在神游太虚的时候,她已经认出了转角出现的人,出言提醒道:“四姐儿,二郎君来了。”

    “二郎君”三个字,在这炎炎夏日,无异于冰爽井水一盆,钟敏一听,精神陡振。

    欧阳信本的《九成宫醴泉铭》,她还未临摹过半;交代给她的《七夕乞巧图》,也只是才勾了半个边;王待诏新出的《棋诀》,更是一卷都还没有读完。

    “快,快,快!”钟敏扔了梨,着急忙慌下榻穿鞋,一面指使又琴去案上摆好笔墨纸砚,一面抱怨不已道:“你说说,这么热的天,阿兄也舍得出来走动,如此不辞辛劳,到底是为着哪般?”

    “自是为着四妹妹你呀!”二郎君巫正则脚步快速地穿过空地,避开艳阳,直入室内,恰好听到一点子话尾巴。

    钟敏“嘿嘿”傻笑,狗腿子似地赶到二哥身边,边呼呼呼呼地替他打扇子,边满眼关切地问:“二哥哥,外头太阳那么毒,可是热坏了吧?”

    巫正则瞟她一眼,抬手拂开团扇,接过又琴送上的湿帕抹了手脸上的汗,便径直走到书案边,弯腰去看上头铺着的画。

    当他故意微微皱眉,用眼角余光不出意外地瞥见四妹妹如同小狐狸般狡狤又防备的神情时,心中暗笑,面上却一派恨铁不成钢模样道:“你这都几日了,怎的才画了这几笔出来?”

    钟敏果不其然狡辩起来:“天太热,手掌心里全是汗,根本握不住笔,如何画得快?!”

    “是么?”巫二郎君头也不抬,一手紧袖,另一手拿起笔架上搁着的小蟹爪,直身来递予四娘子:“不如四妹妹现在画画我看,这笔要真是握不住,那少不得需要重新再去置办一套了。”

    钟敏的身子骨,天生的阳虚阴盛,血气不足,受热或者运动时,就是再闷热难受,也很难得出多少汗,比起产后落下过病根的县令夫人,不过好上那么一点点。

    故此,巫正则只说,握不住,该是笔的问题。

    钟敏不敢接她阿兄这话茬,自然也不会伸手接过那笔,当下往旁一溜,俯身端起小几上留着的一盏凉糖水,就送到了对方的嘴边去。

    巫正则瞪了她一眼,摇摇头,收回笔,决定不再逗他四妹了,遂扭头吩咐道:“拿出来。”

    跟着他的家僮百斯上前一步,从怀里掏出一对金锁玉手镯,两手捧着,献给钟敏。

    甫一接过金锁玉手镯,钟敏即知此物不俗。

    与青白玉不同,这玉手镯所用之玉,虽然一眼看去亦是青白色的,但拿近了看,却是灰白中带着团团豆绿的,深浅不一,雾蒙难辨,与其称之为玉,倒不如说是豆种的翡翠,更为准确些。

    彼时,“翡翠”二字,还只指一种翠鸟,年前姐妹们绣的花样里头,便有其图案。至于首饰,翡翠鸟式与鸟羽,倒也常见,但后世所说的翡翠珠宝,却是没有的。

    故此,这灰白豆种的翡翠,已经算是极为稀有难得了。

    巫正则摇着手头折扇,静等她端详了一阵子,见她有意取下腕上的金跳脱,换戴玉手镯,显得很喜爱了,方才笑说道:“这是用东瀛来的冷玉做的,夏日里戴着,清凉舒爽,天冷的时候,可要记得摘下。”

    东瀛的冷玉,便是那冷暖玉棋子里头的冷玉么?

    “正是。”二郎君说:“这可是个稀罕物。”

    钟敏一听,忙就要摘下手镯来,一面让又琴给开锁扣,一面道:“这么稀罕的物件,阿兄该孝敬给阿娘才是,怎的能拿了给我来?!”

    巫二郎君将折扇收起,虚点点四妹妹腕间,制止又琴动作道:“不用取。这镯子并不是我寻摸来的,而是王家指明了要送予四娘子你的。父亲、母亲、我、五妹、六弟,也都另有礼物,周到得很,你的这对冷玉镯子,物料虽特别了点,颜色、样式,可及不上母亲那里那个绞绳的。”

    钟敏“哦”一声,不急着开镯锁了,又问:“非节非喜的,平白无故,王家怎的这时候送礼来?”

    巫正则摇摇头:“王家大郎君娘子终于有喜,上月里产下了一对龙凤胎,正是天大的好事!她是弘农杨家旁支的十六娘子,这媒还是母亲给提的,故此那边专门送了礼来道谢。另外,诺,这还有封信,是中平兄写给你的。”

    “给我的?”钟敏好奇接过来,想了想,不知道王铉之会写些什么,却也担心信上有不宜给旁人看的内容,便不急着打开,只接着问:“那阿兄得的是什么?”

    提及所得,巫二郎君的嘴角情不自禁咧开来,话语间的欢喜和珍重怎么藏也藏不住:“父亲与我,各得了些许蒙顶石花,待到寻了好水,当可泡上几杯了。”

    蒙顶石花,万金贡品,稀少难得,加上炒青一法,实属创新,冲泡之法,亦有讲究,故此世人多皆只闻名而未能得见。以往巫家人就在京城时,也从未曾有缘一品过。

    “斯须炒成满室香,便酌砌下金沙水。骤雨松声入鼎来,白云满碗花徘徊。”

    巫二郎君作为地道的,诗、茶、酒三艺一身的知识分子,对蒙顶石花这等茶中极品,完完全全半点抵抗力都没有。

    钟敏听着,也很馋。

    蒙顶山茶,对几年前的她来讲,一点儿也不陌生。亲戚家住邛崃,每年大家庭聚会,都会一户一户给送上蒙顶山茶,当时她饮得多了,根本无谓珍惜。

    哦,对了,还有文君酒,那也是每年几箱,待客常备的。

    可是现在,茶饼要研,茶汤要煮,纵使过过滤,茶渣依旧满口沾,更别提那些加过了各种调味料的,如何比得上炒青绿茶,根根分明,味香齿净,两厢对应,简直一个天上,一个地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