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8读书网 > 独上西楼月如钩 > 第十章 有心
    巫二郎君走后,巫钟敏重新坐回窗边榻上,在又琴打扇的伺候下,打开了王铉之的来信。

    信中,王家三郎先是介绍了一下京中形势:帝恙,齐王礼佛,孝感菩萨,重获信赖,太子饮宴醉,斥帝新宠不敬皇后,为帝不喜;又提了几句朝中大事:尉迟征西不利,梁国公病重,户部治漕;接下来特意说太子已经不再派人搜寻林沉音下落了,宫中那间屋子也已另作他用,而她弟弟则在徭役处混了个杂物采买,省力不少;又再三叮嘱钟敏要行事低调:京中早前传言已是不利,万不可再出惊人之举;最后,附上一句:婺宿腾辉,遥贺芳辰。

    啊!钟敏反应过来,可不是嘛,林沉音的生辰快要到了。

    宫中承雨亭的那次聚会,如今想来,仿若又是另一辈子的事了。宣慰公主远嫁,宜和公主如愿以偿被赐婚给了陆六,五皇子听说在户部学习,一并参与治漕之事,而王铉之,唯一尚有联系的一个,却最最不知道到底都有在干些什么。

    军中打杂,传信跑腿,随人呼喝,日日忙碌,具体做甚全然说不清楚。

    王公虽说已无实职,但多年积累的声望是犹存的,王铉之与太子又关系亲厚,不说多大的官儿,一个整理书籍的太子洗马下属总能混上一个,可太子偏偏推他去做了无官无职的参军随从这么久,倒有些叫人闹不明白为何。

    不过,或许,这也并不是太子的主意。齐王仁德,太子聪慧,上意又难测,身处漩涡中心,不在太子身边日日见着,倒未尝不是好事。

    太子和齐王斗到现在,经历官家的有意撮合,不但没有化干戈为玉帛,反而私下里小动作不断,阳谋愈少,阴谋愈多,结果导致双方随着时日增长,疑心病都越来越重。

    坊间传言,遇袭后的太子殿下,性格内敛,成熟稳重,再加上自幼聪慧,假以时日,齐王势将不及。可钟敏却从太子醉酒一事中,敏锐地察觉到,太子心中,有些不满与不安,正在悄然累积。

    如今后宫之中,去年采选上去的温御女,已然做上了正四品的美人,风头无两,盛宠独享,一时成为众矢之的,搅起一片风云变幻。只是后宫争宠,特别要注意与前朝的隔离,太子当面出头叱责孕期娇养的温美人,确系逾矩,与一副友爱兄弟,谦恭仁孝模样的齐王一比,就落了下成......

    钟敏想着这些七七八八事情,不知不觉,太阳偏西,已至晚饭时辰。

    巫五娘子雷打不动,是要过来蹭吃蹭喝的。钟敏得到又琴提醒,这才停住发散的思绪,将信折好收了,只待夜间一人,悄悄焚毁。

    五娘子巫婷满头大汗地跨进了房门,一张肉团团脸热得通红,丫鬟冬葵跟在她身边,拿着一把有普通团扇两倍大的蒲扇一个劲儿地摇。

    钟敏一看见她这惨象,连忙催又琴去大缸那里打井水来给她擦汗,又自己绕到屋后背阴下,从墙根的小翁中舀出一勺自制柰酱,兑了凉白开递给她喝。

    巫婷一气喝下大半盏柰酱水,舒服地叹道:“还是来四阿姐这里最好!”

    钟敏一瞧她这样,哭笑不得:“五妹妹,你这么快就又把柰酱吃完了?”

    小姑娘不好意思地笑,同自家姐姐撒娇,比划着央求道:“四姐姐,再给婷儿一罐吧,就一小罐!”

    “没有了。”钟敏扶额,无奈叹气:“我统共就酿了那么一翁,阿爷、阿娘、阿兄、阿弟,还有你,一屋一罐,这就去了大半了,你又多再取了两罐去,哪里还有剩下什么?!要不,用过饭,你叫冬葵把那一翁搬回去,底儿都给你罢!”

    五娘子心里头乐开了花,面上却又得做出羞赧推脱之意来,表情一时便显得有些扭曲。

    钟敏不忍直视,伸出食指戳她额头一下:“快收起这副样子来吧,你从我这里,刮去的东西还少了呀?!”

    吐吐舌头,小姑娘嘿嘿笑起来。

    又琴招呼冬葵帮忙一起摆上饭菜,隔着屏风轻唤:“四姐儿、五姐儿,可以用了。”

    其时天热,钟敏并未下厨,也谈不上有尝试什么新奇菜式,巫婷之所以日日来她这里吃晚饭,说到底,只是因为这里的荤素搭配比较合胃口而已。

    饼、面、肉,煮、烤、烧,这些时人常吃的食物,在酷暑难耐的季节里,怎么吃都感觉腻歪歪的。

    而钟敏这里,有醋腌的长豆角,青汁烧的茄子肉末,鱼肉剔出来做的稻米黄米粥,山上蘑菇炖的小母鸡,等等等等,口味清爽,怡人脾胃,却是怎么吃都吃不厌的。

    做法都是常见的,食材也算不上新奇,但吃猪肉、鱼下粥、小鸡就没二两肉......这些或是旁人看不上不吃的,或是旁人舍不得随意弄来吃的,也唯有在钟敏面前,才能不带任何心理负担地享用。

    甚至钟敏她自己,还会在冬日里,把所有食物放一起乱炖一锅,美其名曰“吃火锅”,全无半点讲究之道。

    不过今日,巫五娘子过来找钟敏,倒并不完全是为了吃。

    “王家送的礼来,阿姐可收到了?”两姐妹一起吃饭,用不着守食不言,寝不语的规矩,五娘子刚吞下一口酸爽的长豆角,便迫不及待地问。

    钟敏点点头,随即反问道:“五妹妹得的是什么?”

    “喏!”五娘子将头侧过一边,露出身后发束上的一对镂花金钿与钟敏看。

    “挺漂亮的!”钟敏实话称赞。

    巫婷小姑娘深以为然,背手去摸了一下那花钿,转回头来,询问道:“我想绣一幅《心经》以作回礼,阿姐,你呢,打算用什么做回礼?”

    这可把钟敏给问住了。

    本来生辰礼物,向来不需要回礼,可偏偏王铉之这礼送来时候,是与大家的礼物一道来的,虽说是为着避嫌的缘故,但如今既有人问,那这回礼看来也少不得要准备上了。

    “还没想好。”钟敏只能如此回答。

    巫婷“哦”了一声,眨巴眨巴眼睛,低头吃饭。吃上几口以后,她突然说:“阿姐不是正在画画?!不若将那幅《乞巧图》予我打了绣样稿子,绣好出来,制个小屏风,送王家去,正好又贺了他家大郎君得的一对儿小儿女,岂不两全其美了!”

    这倒不失为一个好法子。

    不过,想到那副尚未完成的《七夕乞巧图》,钟敏还是忧伤地轻叹了一口气:这下子,还真得赶工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