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冷森森地磨牙,一个字一个字,似要将这名字碾碎在齿缝中,“将他给本公子杀了,扔下悬崖去,喂狗!”
秦青箬听着,险些将掌心掐出血来。
逆着烛火,少年黑白分明的眸,蓦地挑起,绽开冷狠如刀的光。
北疆……陀罗香……
秦青箬紧紧抓住被角,身子止不住地发抖。
她极少有这般失态的时候,只是、那北疆陀罗香为何物?
该死!
这群蠢货只知陀罗香能让人昏睡七日不醒,却不知,这烈性的**药,还有更难以启齿的药效!
那可是、媚药啊!
少年人皮面具下的脸,已经浮上了一抹不正常的绯红。
呼出来的气息,都变得滚烫而急促。
身体中像是燃了一把火,灼灼焦躁,烧得她口干舌燥。浓雾弥漫似的痛和痒,像是无数的虫爬进了经脉里,逼得人忍不住呻吟挣扎。
那火,越烧越旺。
想要缓解,唯有一个办法。
耳边的脚步声渐渐近了,黑衣人手中剑尖倒转,一步一步逼上前来。
秦青箬狠狠咬牙,索性心一横,举起手中的薄刃,毫不犹豫地、狠狠扎向自己的手臂。
呼。
风声起,烛火倾倒。
黑暗中的血腥,无声无息弥散开来。
“不好!”
黑衣首领目光一厉,腾身翻过屏风,对着那榻上不动的少年,抬手就是一剑。
泛着血气寒光的剑尖,悬在了距离少年后颈一指处。
戛然而止。
滴答。
鲜红荼蘼的血液,顺着剑尖滑落在地。
少年微笑,素手拨开纱帐,慢慢翻过身来侧卧着,明眸澄澈,一笑而倾。
似怜悯,似讽刺,那微笑近乎温柔。
她对上那人不可置信地眸子,薄唇轻启,“安息吧。”
刷。
捅进黑衣人心口的短刀,被少年拔了出来。
咔嚓。
男人僵硬的五指被毫不怜惜地掰开,取走了手中的利剑。
“人呢?人呢!”
严禀不耐烦地低吼,双目暴躁得血红。
屏风外的黑衣人良久没听到动静,心中惊疑,于是四五人绕过屏风,端着烛火,却见同伴垂头站在床边,背后一个血窟窿,汩汩涌出鲜血。
几人愕然,面面相觑,皆从对方眼底看到了震惊。
他们的首领,怎么可能被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文弱少年取了性命?!
寒光迭起。
“杀!”
一声低喝,十几名黑衣人一拥而上。
秦青箬重重喘着粗气,头脑混混沉沉地发烫。手中握着刀剑,奈何使不上半点力气。
臂弯间的伤口,血流不止。
那媚药的毒性虽缓了,可是那疼痛,却愈发难熬。
铮!
杀气擦脸而过,削掉了少年一缕青丝。
浑浑噩噩中的秦青箬登时清晰,目光乍寒,反手一剑从身下推出,逼得那人骇然退后,她则顺势滚进了床内侧。
指尖银光旋起,少年冷静漆黑的眸子里透着狠。
手起刀落,刺在了腿上。
鲜血喷溅!
眼前血雾乍起,黑衣人惊得连连后退。
秦青箬正待翻床而下,颈上竟是倏尔一凉,她霍地侧眸,却见一把柳叶刀架上了脖颈!
另一黑衣人从床底窜出,反手一扣,将她擒在了床上。
秦青箬半截身子探出床外,腰间登时发软,手中的薄刃咣当坠地。
她咬牙,眸底蓦地迸出灼灼火光。
原来……
竟早早有人埋伏在了床下!
从一开始她便察觉有异,依着严禀的睚眦必报的性子,吃了这样大的亏,若无人指点,岂能忍气吞声至今、又岂有不让她身败名裂的道理?
今日看来,当真如此。
严禀嚣张跋扈,连慕容凌的小心思都比不上,哪有这等深沉心机?
他背后,必有高人!
黑衣人拿刀抵着她的脖颈,冷笑,刀入三分,染了血红。
秦青箬眯眸,忽地仰头,狠狠咬住了那人的肩膀。
电光火石的一霎,只见那少年侧首,身子后仰成近乎诡异的弧度,雪似的脖颈堪堪擦过刀刃,登时添了一道血痕。
黑衣人瞠目。
手腕一麻,早已没了刀!
他惊得抬头,却见冷月如霜,少年薄唇染血,叼着那柄柳叶刀!
她勾唇,一笑森然。
少年清隽眉目,邪佞横生,她就这么偏着头,那冷狠,那嗜血,活生生的月下修罗。
砰一声。
木闩断裂,门户大开!
白月光、夜色凉、一袭红衣招摇如火。
嗖嗖嗖——
三声破空惊风起。
黑衣人还没来得及回头,三具尸体已然重重砸地。
长天风过,吹起那人衣袂翻飞,却见红衣白玉妖异喋血,尽是肃杀落海棠。
月光下。
镂银面具半遮颜,他只露半张脸,却是艳杀百花,江山失色。
那昳丽到极致的容颜,颠得终生倒,足以担得艳冠天下。眉眼惊艳至刻骨,似天神之手精雕细琢,那般轮廓,精致如笔墨勾染。薄唇勾,桃花眸,一笔光景丽色,描尽南国烟雨北国雪。
只一眼,勾人魂魄。
旖旎如毒。
红衣如烈火,月光洒落似银珠。
他是奈何桥上最清绝的妖,亦是九重天上最艳冶的仙。
那人一步步走来,媚骨仙颜,眸角半挑笑意森凉,恍若月色里绽开血色曼珠沙华。
满屋子黑衣人,刀剑铮明,他视若无物,径自走到秦青箬面前。
秦青箬愣了许久。
咣当——
口中柳叶刀戛然落地,她亦浑然未觉。
她望着眼前那人,单薄的肩膀控制不住地发抖,终于很慢很慢地,靠着墙,缓缓地滑了下去。
少年低着头,眼泪如断线的珠子,一颗接着一颗,啪嗒啪嗒砸在地上。
无论她多少次告诫自己,要将他推的远远的,最好再也不见。
此刻真正见到了,才知那不过是幼稚的逞强。
生来的责任,将她推上了那个高位。
久而久之,她习惯了一个人扛起一切重量。
孤傲,凉薄,睥睨无双。
整整八年。
峪江郡主天之骄女,金羽女帅之名威震四方。
然而所有人似乎都忘了,十几岁的年纪,她真的也还是个孩子!
她受伤了,流泪了,也需要人护着。
只是。
十年阳寿啊……
她又怎舍得,让他为她苍凉到哀伤?
太累了。
当真是累得连眼泪都流不出来。
此刻,方才知晓。
所谓那些坚强、那些硬扛、那些自欺欺人的此生不相逢——
不过是有人。
他替你将一切扛在肩上。
看到那一抹红影出现的瞬间,仿佛这肃杀夜色都有了灵动的生命。
他没有驾着七彩祥云,却是她心深处所安。
她哭着,终于从低泣变为嚎啕。
直到那个温暖的怀,以无比稔熟的动作,用手臂将她紧紧圈起,那样的力道,几乎要将她揉到骨血里。
那嗓音微哑,却是冰雪般清凉,他道:“别哭。”
我可以见得这天下倾覆。
唯独见不得你哭。
秦青箬蓦地仰起脸,睫翼挂着泪珠,她哑着嗓子哭着嘶吼,“你个傻瓜!为什么要来?!”
九寒衣薄而修长的玉指,轻轻替她擦去了眼泪,“我不来,便由着你被欺负?”
目光扫过她满身鲜血,那双潋滟的桃花眸,蓦地一缩。
他起身,眸光冷而嗜血,一拂袖,雪玉长指,便扼住了黑衣人的喉咙。
“是你们,”他微顿,俯身,“要杀她?”
那嗓音漠然。
几乎结了冰。
黑衣人吓得瘫软,结结巴巴说不出话来。
周围几人见状登时围了上来,九寒衣凤眸冷然,头也没回,红衣蓦地卷起劲风,尽数折断了四面刺来的长剑!
铛。
寒光一颤。
咔嚓声响起,众人大惊失色,只见手中利剑,不知何时便少了半截!
“是你么?”
他骨节分明的长指,重重钳住黑衣人的下巴。
黑衣人瑟瑟发抖说不出话来,随即便听咔嚓一声脆响,那人惨叫凄厉,颌骨碎裂,尽是鲜血。
有人见状不妙,脚步缓缓向后挪。
一步方才踏出门槛,却是僵硬地仰头,再也动弹不得。
那人,竟是被钉在了门上!
黑峻峻的寒梭,刺入背心,穿胸而过。
九寒衣抚平袖口,桃花眸中浅笑如酒,好整以暇地偏过头来。
“想逃?”
他慵懒一笑,波澜不惊,“今日你们,谁也别想活。”
话落,他转身,打了个响指,碎雪般的声线宠溺又温柔,“你说,你今日流了几滴血,我便要他们几条人命可好?”
那声音清清冷冷,似冰珠摇坠,却能引得人一阵旖旎遐思。
恍若坚冰寒崖之上春花乍绽,苍山之巅雪点绯雾,又如那一叶扁舟轻帆卷,桨声戏水,听得碧海白浪如翻涛。
昳丽入骨之人,连那声音,亦是毒!
砰!
重重一声闷响,砸得人心肝发颤。
三个黑衣人。
齐刷刷地倒下了。
他的出手太快,快到让人来不及恐惧。
十八名右相府的暗卫、高手中的高手,就这么不明不白地倒下了。
杀人不过头点地。
哦,他不喜欢。
这些人,唯有死不瞑目,做那不得超生的恶鬼,方才对得起今夜血染月色的修罗场。
看着那少年满身鲜血,他的心,像是被狠狠剜了一刀。
那刀是冰做的。
生生剜了心头肉,却不让血流出来。
他怕了。
当真是怕了。
甚至不敢去想,若再来迟片刻,究竟会发生什么。
九寒衣仍旧是勾唇,踩过脚下的尸体,却像是踩过满地桃花。
红衣绝艳,他的笑意越发轻柔,像是靡丽的花的香,飞过千山万水,也要寻到她,走近她。
他一手撑在墙上,低着头,目光如水,“告诉我,是谁伤了你?”
秦青箬抬头,一字一字透着狠绝,“严禀!”
她抬手,臂弯的伤口挣裂,鲜红的液体缓缓流出,月光冷,灼痛了人眼。
“好,”他不假思索,“想要他如何死,都依你!”
严禀早已吓得瘫软,本就动弹不得的双腿,此刻狼狈地趴在地上,更是半分蛮横也不复存在。
死……
谁要他死?!
他猛地抬头,睚眦欲裂,“你们敢杀我!信不信右相府诛你们九族?!”
“是你要杀她?那便好,”九寒衣薄唇噙笑,缓缓回头,“本公子,不喜欢错杀无辜。”
那语气太轻。
仿佛要取的不是人命,若是枯树梢头一片枯萎的叶。
严禀骇然,连滚带爬地向外闯,颤抖的嗓音惊恐嘶哑,“你……你敢!我可是、可是右相府的人!”
“哦?”九寒衣双手环抱,懒洋洋地倚在门边,兴致盎然的挑眉,“既然严公子与右相府感情甚笃,那我便成人之美——”
他顿了顿,慢慢地蹲下身去,“你大可放心上路,不出一月,右相府七十二口,便会在黄泉路上陪你!”
九寒衣勾唇,桃花眸底温柔又邪肆。
玉指抬起,他似在思忖,旋即轻轻拍了拍严禀的脸,俯身说了一句话。
那声音压得太低,秦青箬拧眉,一字未听清。
“不!”
严禀登时一声凄厉的惨叫,似从地狱中传来的厉鬼的号哭。
面目狰狞的少年,青筋暴起扑上前去,猛地伸手向眼前人挠去,却始终被挡在三尺之外。
九寒衣轻笑,站起身来,看着往日里高高在上的右相公子,如丧家之犬一把,指缝间尽是鲜血混着泥土。
不,这还不够呢。
想到他的女孩,方才正被他们刀剑相向,又或者这数月以来,她总被迫得卷进那些暗箭难防之中。
啖肉饮血,他都嫌轻!
他太清楚了。
她此生最恨的,就是那些勾心斗角。
因为啊,他陪她走过了八年暗无天日,陪她咬牙守到了云开见明月。
他雪一般的长指抚过唇角,抿唇而笑,眸子深凉。
九寒衣回头,很温柔地望着她,“方才,他说要将你怎样?”
少年正偏头叼着布条,包扎手臂上的伤口,听他问便抬起头来,邪气一笑,不疾不徐开口,“唔,严公子方才说,要将我千刀万剐了,然后扔下悬崖去喂狗。”
她一字一句说得笃定,眸底尽是明媚眼波。
九寒衣挑眉,“哦?”
兴味盎然,邪气肆横,他一双桃花眸笑意涟涟,似冰雪一般,惊艳无尘。
严禀像死狗一般匍匐在地,浑身抽搐着,两眼翻了白。
“严公子,”九寒衣轻笑一声,缓步上前,在严禀身前半步处蹲下身去,“千刀万剐……尸首喂狗,哦,无毒不丈夫,我喜欢。”
分明是那般妖孽又高贵之人,俯身在地却丝毫不觉违和。
严禀只听耳边嗡地一声响,不知哪根弦崩断了,只听了模模糊糊三个字“我喜欢。”
他、他喜欢什么?
……
喜欢自己这般毒辣行径、要取那死小子的性命?!
严公子登时两眼放光,简直就差泣涕涟涟。
他仿佛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也不知怎的爆发出的力气,癫狂似的向九寒衣扑了过去。
“大侠、大侠!你也想杀他对不对?”
严禀的嗓音嘶哑地有些扭曲,却又带着三分不明觉厉的快意,他猛地仰头,“哈哈,天不亡我!大侠,你帮我将他千刀万剐了,将他丢到乱葬岗……不,山崖下喂狗!”
痛得正龇牙咧嘴地秦郡主,听闻此言,顿时如遭雷劈。
傻了。
神情瞬息万变。
当真是惊得无以复加,她抱着脑袋仰头看去,下巴险些砸到地上。
这严公子,死到临头了还鬼附身了么?
秦青箬揉了揉眼睛,又狠狠掐了自己一把,目瞪口呆地盯着严公子,眼神惊悚地像活见了鬼。
撺掇九寒衣……帮他杀自己……
少见呆愣地摸了摸下巴,这究竟是在自救还是寻死呢?
她嘴角抽了抽,果断捂了眼睛。
事情的发展是脱离轨迹的、严公子的言论是令人大跌眼镜的、九寒衣听了无疑是很生气的,而这位生气的后果是,你八成该灰飞烟灭了。
很凶残、很血腥、少儿不宜!
果不其然。
这句疯话、还当真就是惹恼了眼前这位。
那人水光艳冶的桃花眸,骤然覆了冰霜,他霍然起身,碎雪般的声线更是冷得吓人,“你说什么?”
一字一字,森寒如刀。
甚至连半点戏耍人命的耐心都没有了。
他并不怒,但秦青箬却知道,一旦这男人的眸子冷了,眼前繁花似锦瞬间便能成了修罗场。
“我说什么……”
严禀懵然念叨着,忽然一指墙边少年,笑得阴鹜却又热切,“大侠,你若替我杀了他,本公子便举荐你为御前侍卫如何?右相府在朝为官者皆位极人臣,哪一位都可庇佑你直上青云!”
“直上青云?”
九寒衣重复了一遍,末了,唇角冷笑。
似细细咀嚼后,他优雅地看着你,将那恶心的东西,嫌恶又漠然地吐了出来。
九寒衣居高临下地俯睨着,眉眼的弧度都是冷的。
他偏着头,似笑非笑,“这些话,还是留到黄泉路上去说吧。”
冰雪般干净的声音,此时竟透着些许嗜血的蛊惑。
他一把拽住严禀的衣领,像是拎着一团碍眼的垃圾,丝毫不理会那人惨叫或哀嚎,硬生生地将人脸擦着地面尖锐的卵石,径直拖向了后山。
地上磨出了满地血痕,一路走去触目惊心。
那些血,映着冷月。
比枝头的海棠花更靡丽,却是致命。
月下红衣如烈火,九寒衣拎着个大活人,却像是拈了张薄纸一般从容。
严禀只觉得上不着天下不着地,身子被随手抛高又重重甩下,骇得他心惊胆颤,偏生这初秋山中的冷风呼啸着灌入肺腑,逼得人叫都叫不出声来。
夜如浓墨。
勾勒出苍青山峦连绵起伏的线条,粗犷巍峨,似生宣泼墨。
兵戟锵然对峙之夜,注定无数人不得安枕。
秦青箬一个人在院中站立良久,望着月,眸光沉凝。
腿上的伤口不断渗出鲜血,少年却浑然不觉。
夜风穿堂,勾起她柔软乌亮的发。
少年紧蹙着眉,神色焦灼,往日岿然不动的淡定,此刻全都不见了踪影。
她踱着步,步伐有些杂乱无章。
是了。
总还有个人,被她记挂在心尖上。
可以为他忘了疼痛,可以为他卸下伪装,见到他的那一刻,即便是硬如铁石的心肠,也能顷刻化开春水柔波。
……九寒衣、他究竟做什么去了?
秦青箬耳边闪过先前他说过要“右相府黄泉路相陪”的话,本就沉暗的面色更凝重了几分。
这傻瓜!
她有些恼,伸手揪下一片芍药花瓣。
火红芍药开得正艳,花瓣被撕扯破碎,立刻流出血一般的花汁。
恼归恼,可是眼底的焦灼却做不了假。
她不放心。
秦青箬心中暗叹一声千万别做傻事,咬牙忍了痛苦,便紧紧追了上去。
只见那红色身影几个起落,纵身跃上了九襄山顶。那人红衣翻飞恣意如流水,端的是一个飘逸洒脱。霜月之下,隐约映出那人背影修长,容颜与夜色中平添三分模糊,却更是艳得惊心动魄。
山巅梭冷的夜风,吹得严禀浑身一激灵。
早便吓懵过去的严公子,半晌之后,方才在冷风回转中回过神来。
“你……你做什么?!”
严禀吓破了胆,浑身上下抖得厉害。
一半是冷得,一半是怕的。
九寒衣恍若未闻,二话不说便拎起他的衣领,将人拖到了悬崖边上,轻飘飘地一脚落在了背上。
严禀被迫的向下望去。
“啊!”
只是一眼。
紧接着嘶吼声骤响,惊得满山飞鸟振翅。
严禀的身子瑟瑟发抖,目光已然涣散。往日里不可一世的右相嫡子,此刻如同肃杀秋风里枯黄的叶,狼狈匍匐于悬崖边上,像是紧紧扒住最后的枝头。
危崖之下,浓雾弥漫。
深不见底的渊,令人背脊生寒。
九寒衣半挑起桃花眸,冰雪般的嗓音极是无暇,“严公子,此处抛石尸喂狗,可好、可妙?”
他拂袖,扫落一颗石子。
令人窒息地寂静中,良久,方才从崖下传来铛一声嗡鸣。
九寒衣笑着垂眸,喉中溢出的笑声越发洒然风流,“看来饿犬是喂不得了,”他挑眉,含笑以指抵颌,“不过若是喂饱了潭底的猛兽,严公子的玉体,可也算是物尽其用?”
严禀一张脸顷刻间惨无人色。
他拼命向后瑟缩,声嘶力竭的嚷道:“你不能杀我,不能杀我!父亲、不、还有陛下……陛下决计不会饶过你的,我若是有个三长两短,陛下便诛了你九族给本公子陪葬!”
九寒衣原本好整以暇的神情。
在听到“陛下”二字后,骤然森冷如刀。
那目光狠狠剜在严禀身上,竟骇得那疯狗一般的公子哥儿,脑海中霎时间惨白一片。
冷,太冷了。
对上那般凛冽的眸,严禀只觉得呼吸都困难。
九寒衣就这么一言不发盯着他,周遭倏尔寒冷的空气,仿若一夜之间便从初秋漫入朔雪茫茫的寒冬。
良久。
他古怪一笑。
轻蔑、鄙夷、狠辣,还有些谁都不懂的悲凉。
陛下……
株九族……?!
呵!
九寒衣轻嗤,笑意凉薄而冷狠。
终于,他再没给严禀抵死挣扎的机会,眯了桃花眸,重重一拂袖,将那人扔下了悬崖。
不去管严禀是否摔得血肉模糊,亦不去思虑右相嫡子一死会引来怎样轩然大波。
他仰头吸了一口气,径直向九襄山下走去。
相由心生。
心乱,功法自乱。
下山一路,他不知道自己掀倒了几株花木。
只知红衣当风凌乱,被明晃晃的惨白月色,生生映成了血的颜色。
走出九襄山,他沉静无尘的眸子,已然泛上了血腥。
心乱如麻似刀绞。
他莽莽撞撞地只管向前走,直到被人伸手拦下。
九寒衣冷冷抬眸,正要冷笑杀人,然而当看清眼前人影时,满心邪火竟是瞬间消弭于无形!
他讶然。
月光下清瘦的少年,腰肢笔挺,如玉竹生辉。
她望着他,慢慢地皱了眉。
九寒衣却慌了,一时间竟有些手足无措,像个做了坏事被抓包的孩子。
“你……”
他想说什么,话到嘴边却说不出口。
秦青箬上上下下打量着他一身嗜血的味道,蹙眉问,“你做了什么?”
九寒衣没说话。
下一刻,她猝不及防地落入眼前人的怀。
那人紧紧拥着她,将脸埋在她的肩,秦青箬怔愣,却忽觉肩头的薄衣,晕开了苦涩的湿意。
她抬起的手,当即僵在了半空。
他……哭了?!
尊贵无双的九重琼阁少主,八年没落过一滴泪的人——
今日、为她、流了泪。
她的心头,不知怎的,也泛起了酸涩的泪意。
他附在她耳边,痴痴轻喃,一贯清冷如冰珠的嗓音,竟带上了些许孱弱的乞求。
“青箬,别再吓我了,好不好?”
“你可知道,这半年我是怎样过来的?醒着的时候担惊受怕,怕萧鉴将你赶尽杀绝,睡着的时候又恨不得将欺你之人、替你一个一个杀干净。”
“已经弄丢了你一次,我再也受不起第二次,别再用十年的借口搪塞我……青箬,你不懂,撕心裂肺的感觉——”他顿了顿,将她得手贴近了胸口,一字一字地道,“这里,真的很痛。”
正因为痛。
所以听到陛下二字,他的理智便轰然坍塌。
他永远忘不掉,正是严禀口中的“陛下”,以株连九族之名,害得秦青箬家破人亡!
严禀既敢说这二字。
那么他、
必须死!
……
眼前人过分清澈的眸子,如麋鹿一般湿漉漉地惹人怜。
秦青箬曾经那些舌灿莲花的借口,对着他,又怎能忍心说出口?
她叹了口气。
最终她郑重其事地抬头看他,应了一个字,“好。”
她是言出必行之人。
或许旁人看来是无足轻重的一个字,却让九寒衣紧绷的背影,骤然间放松下来。
他抬头,猛吸一口气稳住了神情,“当真?”
秦青箬点头,“嗯。”
九寒衣心中一喜,他抬手轻敲了一下秦青箬的额头,桃花眸中尽是幽怨,“你这小没良心的,这半年我替你战战兢兢,你还有闲空惹麻烦?”
秦青箬凝噎半晌,无辜地笑,“你又不是不知道,我不找麻烦,麻烦来找我!”她抬了抬下巴,点着悬崖底下,“喏,那不就是?”
九寒衣冷哼,似乎是对她的辩白极为不屑,拧身便要走。
身后的少年忙追上来,赔着笑,正要开口,却忽然“嘶”了一声,瞬间冒了冷汗。
“怎么了?”
九寒衣大惊,借着月光将她上上下下打量了一遍。
当看到少年膝弯处暗红的血迹时,他那双桃花眸,蓦地沉了下去。
“谁干的?”
他仰头,满身戾气。
秦青箬有些愧疚,声音细若蚊呐,“……我自己。”
九寒衣倒是愣住了。
愣了一瞬,他便眯起了眸子,指尖沾上了些许鲜血,凑近鼻尖嗅了片刻。
“陀罗香?”
秦青箬见怪不怪,点点头,“是。”她挑眉一笑,无奈中透着几分邪佞,“一时不查,竟着了他们的道。”
九寒衣听此,眸光又是一颤。
一时不查么?
他心中有些揪痛,深深望了那对着冷月出神的少年一眼。
少年的目光,藏着些许不易察觉的落寞。
只怕是……半年前的剧毒伤得狠了,她的五官,早已比不得往日的敏锐了。
九寒衣垂眸,攥紧了手指。
顿了一顿,他直接大步上前,不由分说便将秦青箬打横抱起来。
“你做什么?”臂弯间那人受了伤也不安分,仍旧警觉得像只小老虎,窘迫挣扎,“快放我下来!”
九寒衣瞥她一眼,不予理会。
秦青箬人皮面具下的脸顿时红了,她哀戚戚地抬眸,眸中如同含了一汪春水,软声唤道:“师兄,放我下来,男女授受不亲……”
九寒衣登时一个踉跄。
死丫头!
平日里何曾照辈分称呼过他?
能得她一声师兄,九寒衣简直觉得折了自己的寿!
他挑眉低头,好气又好笑,清凉声线带点似有若无的蛊惑,“哦?男女授受不亲?”
怀中少年忙不迭的点头。
他笑容更深,忽然便俯下了身,那艳色薄唇与少年秀气的鼻尖,仅一纸之隔。
她的香,猝不及防便闯入了他的肺腑。
那香极素淡,如雪澄明。似二月兰花清酿,融进了一丝竹简的青涩,虽不甚浓烈,却遇之难忘。
饶是九寒衣这曾与她朝夕相处之人,也不由怔忡了一瞬。
他半含谑笑,将少年眸底一瞬间晃过的错愕和羞赧,尽收眼底。
这才像她……
八年前的她。
于是他的心情,忽然好了不少,压低嗓音,问,“顾公子,我怎不知,你如今……是女子?”
那嗓音不疾不徐,温柔干净极是好听。
秦青箬郁卒。
行吧。
秦郡主很识时务,她闭嘴,总可以了吧?
“这才乖,”九寒衣轻笑一声,将人抱得更紧,失笑,“还真是青枝它亲主子,一个德行!”
青枝?
她揉揉眼睛,仰头看着那**国殃民的一张脸,墨玉般的眸子微微愣神。
看了良久,少年忽然恶狠狠地一瞪他,忿忿地转开了脸。
好家伙!
秦青箬挑眉,她算是知道了,青枝那一身坏毛病,都是谁给惯出来的!
风声簌簌,明月幽篁。
红衣身影飘然而落,对着满院尸体眉头紧皱。
而他怀中少年,仍旧不在状态地发呆。
九寒衣皱眉,绕开狰狞尸体,随手勾下黑衣人的面巾,替秦青箬擦净了足踝上的一点血迹。
秦郡主坦然受着九重琼阁少主的伺候,待他无声踢开了门,便被抱着进了卧房。
她正眯眼感叹着,美人的侍候不用白不用,身子却是陡然一飘。
紧随——
砰。
正出神的秦青箬不轻不重砸在了床上。
九寒衣将人往床上一扔,抬了抬下巴,挑眉道,“衣服脱了。”
秦青箬坐在床上,先一怔,随即便迅捷无比地将自己裹进了被鲜血浸泡的锦被中。
她只露出一双眼睛,黑白分明,神色狡黠。
少年笑得无害,“您说笑呢吧?”
脱衣服?!
秦青箬猛一个寒颤,想想这仨字就觉得惊悚!
“是么?”九寒衣未置可否,微微一笑。
他缓步上前,桃花眸一笑漾开如水的潋滟。正当秦青箬放松警惕之际,忽地一只手探出,以兔起鹘落之势,蓦地抓上了少年的衣襟。
嗤啦——
绸布撕裂的声音响起。
秦青箬猛地低头,一霎,瞳孔骤缩。
几乎是电光火石的一瞬间,少年侧身一拧避开了那人的手指,翻身滚了三圈,脚尖勾住被角,那薄被猛地展开于半空,顷刻之间便将自己裹成了粽子。
九寒衣高举着手……
手中抓着被他撕扯成布条的淡青色绸衫。
夜风幽幽地卷进来,布条孤零零地凌空乱舞,此情此景,人生凄凉也哉。
九寒衣失笑,痞气中透着十足的无奈。
缩在床角的少年,拿被子把身子裹得严丝合缝,只隐约露了一线薄而纤细的锁骨,那目光,有点咬牙切齿地盯着他。
登徒子!
无耻!
秦青箬心中忿忿暗骂,越发拽紧了薄被。
方才一通打斗,她又在身上狠狠扎了两刀,霜月下的锦被,早已被血染红了大半。
尽是血腥味的被子裹在身上好受?
当然不!
秦青箬人皮面具下的脸微红,清寒的目光微有些躲闪。
虽然她知道这男人绝不是无的放矢,也一贯最是懂得轻重缓急事事从权。
可她毕竟是个女孩子!
“这个,你穿上。”
清凉声线入耳,换成她怔了怔。
下意识地低头看去,却见眼前素骨玉手,递来了一小团雪青色软绸。
那软缎质地极佳,银丝勾边,白梅点缀,精致且秀雅。
她拧眉,狐疑望向九寒衣。
后者的面色极罕见地微微泛了红,他握拳抵唇,轻咳一声,“嗯……给你的、穿上。”
将那东西放在床头,九寒衣便背过身去,补了一句,“我不看。”
秦青箬咬唇,终于松开了攥紧的被角。
她从被窝中钻出来,笑吟吟地偏头看那人的背影,似乎根本不担心他会给她来个措手不及的回头。
他很珍重她。
这人虽是妖孽容颜,却绝非轻浮浪荡之人。
正因为这分珍重,八年来,他小心而仔细地摸清了自己的好恶,她不喜欢的事,他绝对不会越雷池半步。
秦青箬低头,展开了那折叠起来的绸布。
她的手,登时就顿住了。
那是一件……肚兜。
肚兜?!
秦青箬懵了,一手勾着肚兜,总有些许无处安放的窘迫。
九寒衣背后长了眼睛似的,懒懒的嗓音,逗她,“磨蹭什么呢,等我给你穿?”
“滚!”
秦青箬没忍住爆了粗口,可是却也红着脸,言听计从地背过身去。
束胸的绸带,微微有些靡艳的散乱。
月光勾出淡淡浮动的光影,滚落描摹出她胸前弧度柔软的线条,秦青箬心一横,闭着眼睛,视死如归似的伸手,勾开了那纯白的软绸。
白雪似的两团柔软,随着绸带飞落,就那么缓缓地翘挺起来,似玉莲花的花苞,在灵艳月色中悄然而绽。
一点梅花红透,艳诱如宝珠。
妙曼精致的后背,垂下乌发如瀑,似墨色挥毫,衬得她雪似的肌肤,越发精致得如玉瓷一般。
那颈修长纤细,腰肢不盈一握,偏生带着几分骨子里的挺拔,女子刚柔并济的背影,竟如夜色里走出来的妖精。
清艳入骨。
她似流水夜里,从迷雾中挑出来的一枝莲花。
秦青箬低垂着眼帘,掩住了眸底情绪。
穿衣的动作稔熟,却又一丝手忙脚乱地窘迫。
九寒衣闭着眼,心中却也是紊乱。
身后传少女轻细的声音,“好了。”
那清凌的咬字,似银盘溪中冰珠滚落,九寒衣的目光微乱了一瞬,淡淡转过身来。
少年俯趴在锦被上,白皙的背脊曲线妙曼,她偏头,看着窗前半步处的男人,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绷,“你要做什么?”
九寒衣在她床边坐下,没说话,修长微凉的手指,将她撑起来的肩膀轻轻按了下去。
“别动。”他道。
秦青箬侧眸,触到眼前人冰雪般的清凉的气息,她体内的燥热,平息了许多。
九寒衣从袖笼中掏出一只精致的瓷盒,天青色瓷盒,镂刻一枝白梅花。他玉指掀开瓷盖,挑起些许翡翠色泽的药膏,替少年揉开在背上。
秦青箬嗅到一丝微苦的气息,滑入肺腑有些沁凉。
她并不记得九重琼阁有这翡翠色的药膏,一手撑着脸,仰头问,“这是什么?”
九寒衣修长的手指,拿捏力道极稳。
那剔透的药膏揉进背上,看似早已痊愈的伤口,竟是一阵阵撕裂般的疼。
“新配的药,”男人头也不抬,言简意赅,“给你的。”
秦青箬一惊,愕然,“这半年……你、你是一直在琼山上给我配药?”
想到此处。
她心中忽然开闸似的涌上暖意,不见得有多炽热,却能令人不由自主地心安。
九寒衣看着她,“不然呢?”他哼了声,又是一敲她额头,挑眉,“若不是在给你配药,你觉得我还能由着你在帝京野上半年?”
难怪。
为什么在她重回帝京后,九寒衣连一封信都不曾来过。
她忐忑过,夜里惴惴地想着,是否因为自己的不告而别,而当真伤了他的心,让他半年来,对她不管不问。
今日听他这般说,秦青箬心中竟是瞬间一松,压抑了数月的巨石,就这般轰然落地。
原来……
他还是惦念着她的。
秦青箬不敢想。
若是在没了金羽军后,再与九寒衣天涯陌路,她那颗心,究竟还能不能活过来。
金羽军和九寒衣。
都是陪她在雪火中闯了八年的人,在她心中的位置,非比寻常。
“师兄,”她笑吟吟地偏头,眼波明媚,“你说你对我这般用心,若是哪天我喜欢上你了可如何是好?”
九寒衣闻言,白了她一眼。
冷嗤着扔给她三个字,“你会么?”
当然不会!
八年朝夕相处,她太清楚自己对九寒衣的感情。
他是这世上最能让她安心的人。
却并非、她爱的人。
秦青箬掩唇一笑便转开了目光,却并未发觉,那人替她上药的手,几不可察地顿了一下。
他苦笑了一下,眸光有些黯。
她会么?
当然不会。
如若真的会心动,八年那么长,朝夕与共,也该够了。
只是她不知、他也永远不必让她知道,八年前的小姑娘,早已刻在了他心里。
那种惦念。
是满山春色崖前桃花,江山丽景万千颜色,皆成了她惊鸿一瞥的笑靥。
她的笑映入眼,融了春冰化了雪。
“近来如何?”
九寒衣淡淡问了句。
“还好。”秦青箬微笑,不知怎的,脑海中却忽然窜上了枳花树下那一角雪白锦袍。
想到那人。
她的脸色立刻就变得不怎么好。
男人很敏锐的抬头看她,却见少年忿忿磨牙,“但是遇上了一个混蛋!”
九寒衣:……
“谁?”
他不由失笑,挑眉问道。
秦青箬狠狠一揪枕边的流苏,吐出两个字,“容宸!”
“容宸?”九寒衣眸光骤然一寒,霍地起身,一字一顿问,“陵亲王府、世子容宸?”
秦青箬一惊,下意识地点头,“是他。”
砰!
一声闷响。
只见眼前人满身戾气,拂袖将地上一具尸体砸出了窗外。
他那双妖冶的桃花眸染了彻骨的雪色,如极北之地的万年玄冰,带着深入骨髓的寒,比之利刃,更凛冽三分。
“你以后见了他,”九寒衣目光深凉,一字一句道,“能躲多远,就躲多远!”
秦青箬懵了一瞬。
愕然问:“为何?”
细想之下,容宸前几日,其实是在帮她!
他和九寒衣八竿子打不着,这两人,怎的会认识?
看着少年目光狐疑,九寒衣顿时意识到自己竟是一时失态,他坐下,缓了片刻,才硬邦邦地道:“不为何!这人太危险,老皇帝做梦都想除了陵亲王府,你若与他为友,岂不是引火烧身?!”
秦青箬登时无语。
这什么理由?!
九寒衣见她一副将信将疑的模样,挑眉恐吓,“听到没有?!”
秦青箬失笑,看他焦灼无比的模样,忙敷衍应道:“好好好,我听话!能躲就躲,不能躲就跑!”
九寒衣这才放了心,看她一眼,满目隐忧。
朦胧初晓。
长夜将尽,天际的深青褪去,泛上了一线鱼肚白。
时辰尚早,书院中仍旧安静无声。
九寒衣替她揉着药,目光渐渐沉了下去。
那伤……竟这般严重!
难怪云子舒告诉他,那人活不过十年。
九寒衣冷笑,目光里透出些许凛冽的寒意。
呵。
萧家人,下手够狠的!
搭上数百隐卫的性命废了她武功不说,还用南萧皇室秘藏百年的剧毒,伤了她身体的本源。
那些看似痊愈的重伤,带来的伤害,仍旧是致命的。
的确很麻烦。
不过,却不是束手无策。
他轻嗤一声,邪肆挑眉,九重琼阁向来逆天而行,也不差这一次。
若是连秦青箬的命都救不了,他这少主还不如退位让贤的好!
一炷香过。
九寒衣放下手中的瓷盏,起身开了窗,又找了条新的薄被,替那少年轻轻盖在后背上。
窗外流水潺潺,洗得山峦净朗,夜色安详。
血腥味淡了许多。
秦青箬身后疼得厉害,身体里盘旋不去的热流再次蠢蠢欲动。
她苍白着脸色,嗓子微哑,“热。”
滚烫的唇边似乎触到了清凉,她迷迷蒙蒙地睁眼,却见九寒衣修长如玉的手指捏着一颗药丸,嗓音柔缓,“乖,张嘴,把药吃了。”
秦青箬虽难受,神志却还清醒。就这他的手指,张嘴将药含入口中。
不出片刻,四肢百骸中的燥热便被清凉的气息抚平,五脏六腑中灼灼燃起的火,也渐渐偃旗息鼓。
她松了口气。
目光却更是深若寒潭。
她眯眸,慵懒的姿态,嗓音却是凌厉,“陀罗香是催情之物,除了琼阁,还有谁人知晓?”
敌暗我明。
她必须知道,究竟是谁假严禀之手,要么将她置于死地,要么便毁了她的清白。
“云家、逐云卫……”九寒衣顿了顿,抬头看着她,“还有金羽军。”
秦青箬的背影明显僵了一下。
金羽军……
她深吸一口气,问,“云家,可靠么?”
“不是云家,”九寒衣摇头,语气极为笃定,“云子舒你大可放一百个心,云家实权,在他手中,那些小喽啰,掀不起什么风浪来。”
他挑眉,玉指轻扣桌案,“首当其冲该怀疑的,是逐云卫才对。”
南萧皇室逐云卫。
萧氏爪牙,酷吏之首,以其手段之狠毒、情报网之精准,令文武百官闻风丧胆。
凶名远扬,可止小儿啼哭。
而更要命的是,这逐云卫,曾与峪江郡主有过龃龉!
这过节、还不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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