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闭了眼睛,沉默半晌,方才一推殿门。
“吱呀——”一声,从身后响起。
楚扶风背影一顿,没回头,半晌才问:“你怎么出来了?”
秦青箬站在他身后,淡淡地笑,“好酒怎能一人独饮?皇上不介意请我喝一杯吧。”
静静而立的少女,身影纤瘦挺拔。清凉月影洒下,衬得她清减如竹,亭亭而立,风姿卓绝。
清淡酒香混合着夜风中甜津津的花香,秦青箬鼻翼微动,睁开眼,忽然有些惊喜,“是一江春?”
一江春,酒色如金,清冽甘醇。取江淮道上竹叶酿于寒冬,所用之水皆为天山雪水。
她偏头一笑,瞄到了地上两只酒壶。
看来,人家早就知道她回来。
秦青箬掩上殿门,几步走上前,挨着楚扶风坐下。
宁阳殿的台阶不低,抬眸一看,月影硕大,大半个皇宫尽收眼底。
夜风一掠,风声萧动,吹起心思辗转,相顾无言。
不知过了多久,楚扶风叹了口气,替她裹紧了披风,才递给她一壶酒,试探着开口,“你……真的要回南萧?”
秦青箬答非所问,笑眯眯地晃晃手中的酒壶,“难得你还记得!”
一江春,也是她极喜欢的酒。
楚扶风深深望了她一眼,知道她不会说,便也不再多问。
“南萧是不是又出兵了?”
秦青箬忽然开口,问他。
“是,”楚扶风耸肩,满不在乎地挑眉,恣意睥睨,“他敢来打我就敢迎敌,这次没了你,那老匹夫还会赢?”
“没有我,”秦青箬看着他,平静地道,“却有容宸。”
楚扶风拿着酒壶的手,猛地僵了一下,紧接着却又是一副无所谓的样子,“容宸怎么了?还不是……”
“我知道你想说什么,”秦青箬冷声打断他的话,“容宸……我比你更清楚!”
没有容宸,楚扶风不一定会赢;
容宸来了,他必输无疑!
陵亲王世子容宸,那是何人?连她都能躲就躲、退避三舍之人!
沉默半晌,方才听她淡淡道:“你若信我,这一战……我领兵。”
“不行!”
楚扶风想也不想便厉声喝止,一回头,对她怒目而视:“你疯了是不是?带着你这一身伤,上战场?!”
秦青箬笑了,如月下昙花,清艳惊鸿。
她看一眼楚扶风,慢悠悠地道:“除了我,皇上可有良将领兵?”
“你……!”楚扶风一噎,怒极反笑,一指勾起了她的下巴,“好,那朕就跟你好好算这笔账!东楚十三郡、还有朕的十二位将军,你准备怎么赔?”
秦青箬讪讪笑着,摸摸鼻子,有点讨好地看着人家。
说起来,人家的将军们,似乎的确是被自己杀得没剩几个了……
怪她?
真不怪她!
秦郡主心虚地想着,各为其主,没办法啊!谁叫几个月前自己还在如履薄冰地做老皇帝的兵马大元帅来着?
这话心里想想也就算了,她才没傻到当着这货的面说出来!她正小心翼翼地准备把人家的手推开,解放自己的下巴,哪知道却被人家更凶狠地一把捞进了怀中。
楚扶风又好气又好笑,狠狠一点她的脑门,威胁:“你说我要是现在就把你拎出去,说你就是南萧峪江郡主,你说朕的臣民会不会把你千刀万剐了?”
秦青箬笑得甜美,“一定会。”
楚扶风愣住,冷不防听她继续淡定说道:“但是您的下场也好不到哪里去。试想,百姓们若是知道,您为了我这个妖女斩杀功臣满门,他们会不会把您这个暴君……”
身旁的小女人笑得狡黠,不说话了。
楚皇帝一张俊脸,顿时黑了。
“牙尖嘴利!”楚皇帝冷笑着磨牙,“你信不信朕现在就把你丢出去喂狗?”
秦青箬一怔,顿时失笑。
她可算是看清楚了,这男人,在旁人面前是匹优雅尊贵又血腥的狼,在她面前就是只给鸡拜年的黄鼠狼!
霸道、傲娇、没个好脸色,明明有好心偏给人看驴肝肺!
三年前是这样,三年后更是变本加厉。
楚扶风提起酒壶喝了口酒,忽然冷笑一声道:“呵,功臣?于家算是哪门子功臣?!”
“好歹也是助陛下夺嫡登基的从龙功臣不是?”秦微笑眯眯地看着他,眸光带点嘲讽。
楚扶风那双凤眸邪肆一挑,慢悠悠地看她,“那所谓从龙功臣是谁,你比谁都清楚!当年于家,可是我那好三哥身后忠心耿耿的狗!”
秦青箬摊手,微笑道,“那你也犯不着大动肝火,把这天下人眼中的功臣满门抄斩吧?”
“犯不着?!”
楚扶风的声音抬高,邪笑中蓦地带了一丝冷峻,“这三年于家做了多少伤天害理之事?自作孽,不可活!朕一忍再忍,他姓于的还当真以为这东楚是他家的天下?朕的天下不是用来给他祸害的!”
于家的无上荣宠,的确是鸠占鹊巢得来的。因为三年前那所谓的从龙功臣,根本就是秦青箬!
但是碍于她敌国郡主的身份,就算楚扶风再怎样想报恩,这事也必须秘而不宣。她这大功臣前脚跑了,于家那位厚脸皮的于大人后脚便大言不惭地顶替了功劳。
楚扶风无可奈何,为何护她周全,也只得承认了于家的功劳。
从登基开始,楚皇帝心中就可谓对于家恨得牙痒痒,再加上于家这三年仗着圣宠为所欲为,所以如今她这真功臣回来了,于家也就被那位不争气的于公子拖累得倒了大霉!
身边的男人一肚子闷气,秦青箬从善如流地笑笑,索性不再理他。
她懒洋洋地倚在身后宫门上,一边喝酒,一边仰头看浓稠夜空中的几角星子。
因时机未到,卦象不显,如今的星云图一派凌乱,看不出什么端倪。
她唇边掠过一抹云淡风轻的笑意,十年,想来也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