纸上只有一行小字，写得龙飞凤舞：
“南萧大军已安营扎寨，明日开战。”
秦青箬笑笑，终于来了。
转眼，纸条便被她弹进了香炉中，只见通红火舌一窜，小小纸卷迅速化为灰烬。
银蚕纸百炼不化，唯独一碰合欢香便融。
恰好呢，太后的宁阳殿中，用的正是这合欢香。
“郡主，您看谁来了？”
门外传来画柳含笑的声音，秦青箬抬眸望去，竟是画柳搀着太后来了。
太后保养得极好，再加上咳疾好利落了之后，气色也好了不少。分明已是年过半百的人，如今略施粉黛，珠翠装点，看起来倒像是三十多岁的美妇。
“小箬啊，”太后一见她，便笑得眉眼弯弯，“哀家在御花园中走累了，便来你这里歇歇脚。你可不许嫌我老婆子唠扰！”
秦青箬快步走上前去，挽住太后的胳膊，抿唇笑道：“您说哪儿的话呢！这宁阳殿本就是您的，我这暂住的哪敢嫌您这主人唠扰！”
三人走到殿内，秦青箬扶着太后坐下，“太后可要尝尝皇上送来的新茶？”
“新茶，哪来的新茶？”太后一愣之下倒是笑了，旋即佯怒，“这小子，有好茶居然不来孝敬我这个亲娘，反倒是都给你这丫头送来了！”
秦青箬也笑了，“哪能呢？皇上是知道您爱来这宁阳殿，所以便直接把这新茶送到我这儿来了。”话落，她从屉奁中捧出一只明黄色锦盒，“您看，这可是您老最喜欢的金坛雀舌！”
太后一听是“金坛雀舌”，也顾不得编排自家儿子有了媳妇忘了娘，当即喜上眉梢，“柳儿，快去，快去给哀家沏壶茶，今夏的雀舌，这可是头采！”
画柳躬身应是，笑着退下去沏茶去了。
宁阳殿中只剩秦青箬和太后二人，太后正欢欢喜喜地拿过锦盒，却被秦青箬轻轻按住了手。
“小箬？”
太后微微疑惑，抬头看她，“怎么了？”
哪知秦青箬站起身来，敛衽一礼后，双膝一曲竟跪在了她面前。
“哎呀你这孩子，”太后见她跪下，登时便急忙拉她的手，“这是做什么？快起来，快起来，有话起来说！”
秦青箬轻轻摇头，“太后，您老听我说完。”
太后愕然，半晌方才缓缓点头，道：“好，你说。”
“这半年来东楚庇护之恩、还有您和皇上悉心照料，”秦青箬的眼眶红了，声音微颤却郑重，轻轻磕了个头，“青箬在此谢过。”
“你这丫头……还提什么谢不谢？”太后看着她，心疼地连连摇头，话语一转却是哽咽，“三年前若不是你，只怕我们这一摊孤儿寡母，早就死在那场大火里了！”
“这不一样。”
秦青箬跪直了身子，声音虽轻，却极有穿透力。
她静静抬头望向窗外，唇边含一缕淡笑，渺远而空灵，“三年前我是峪江郡主，如今我充其量不过是一介逆贼，老皇帝恨不得杀而后快。”
“好了好了，快起来，咱们不说这些伤心事，”太后慈爱地望着她，抹去了眼边的泪，拉她起身柔声宽慰，“你便在这东楚皇宫安心住下，咱们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
秦青箬淡笑，欠了欠身，“是，我去替您看看，茶好了没有。”
今日这算什么？
站在宁阳殿外的藤萝下，清风拂面，带着涩涩的凉意。
秦青箬苦笑，算是……告别吧。
东楚半年，足够了。
东楚大军已至，她也该走了。当然，走之前她还有最后一件事要做。
这次的征南大军，不同以往。因为，多了一个人——
陵亲王世子、容宸。
*
是夜，蝉鸣窸窣，清风拂柳。
秦青箬早早便歇下了，这最后一夜，不知为何她却辗转难眠，只好望着头顶的如意帐发呆。
“郡主，您睡了吗？”
画柳的声音在耳边轻轻响起，似乎有点纠结。
秦青箬淡淡应了一声，便坐起身来，“怎么了？”
见她没睡，画柳这才松了口气，赶忙替她披上了衣服，在榻前点了一盏灯。
灯芯一拨，将夜色割裂一道小口，榻前顿时有了一簇亮光。
画柳叹口气，在她床边坐下，犹豫地看她一眼，“郡主，有句话，奴婢不知当讲不当讲。”
秦青箬温柔笑笑，“画柳姐姐说便是，有什么不当讲？”
画柳看了一眼殿外，压低声附在她耳边道：“皇上……就在殿外！”
“楚扶风？！”
秦青箬吃了一惊，下意识地低呼。
“正是，”画柳面有忧色，叹气道，“皇上一个人坐在殿外喝酒，奴婢也不敢去打扰。这夜里风大，若是着凉了可如何是好？”
一个人……喝闷酒？
秦青箬沉默了。
片刻后，她拍拍画柳的肩膀，淡笑起身，“画柳姐姐先去歇下吧，我去看看他。”
“郡主，不行，”画柳一听急了，赶忙摇头，“您身子还没好呢，要不还是去请示太后吧……”
“无妨。”
秦青箬笑笑，目光望向远处，声音也有些飘，“太后早便歇下了，别去打扰她老人家休息了。去替我寻件披风来！”
画柳轻轻咬唇，思忖良久，方才点点头，“好吧，郡主您可不能在殿外呆久了，风凉伤身！”
“放心便是，”秦青箬弯唇轻笑，接过画柳递来的紫貂绒披风，“我去劝劝皇上，片刻便回。”
画柳这才放下心来，退出了内殿。
秦青箬叹口气，眸中起了迷迷蒙蒙的雾气，神色极为复杂。
你……何苦呢？
她缓步走到殿门处，透过窗纸，果然间月下有人影绰绰，坐在殿外大理石阶呆坐。
不知怎地，看见那形只影单寥落而坐的背影，她忽然没来由地一阵心酸，竟再也挪不动脚步。
－－－－－－题外话－－－－－－
**来临前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