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岁那年星云图初显,天下定鼎,荣华将兴。然锦绣江山险中求,兴盛背后,暗藏杀机。
也是那年,她娘,撇下她和父王,不告而别,再无音讯。
不,一定不是不告而别!
直到现在她都坚信不疑,她的娘亲,怎么舍得抛下她一走了之?!
可她追查十年,几乎走遍了云洲大陆每一个角落,那泛黄故纸中温婉袅娜的女子,终究却连一个足迹一方气息一点念想都没留给她!
秦青箬湿了眼角,一拂袖挥开了楚扶风欲阻拦的手,抓起手中的酒壶仰面对嘴就倒。
清冽甘醇的极品一点春,后劲却是辛辣。
酒液顺着喉咙缓缓滑下,眼前似乎起了朦胧水雾。一弯冷月高悬天际,清峻峻地明着,莹白光泽湿湿地晕开,皇城月色陡添了几分水光。
咸涩的湿气,微苦,盈然于眶。
“是啊……”秦青箬盯着手中雕成牡丹形的酒壶,自言自语地呢喃着那些听到耳朵起茧的传说,“峪江藩,南萧自立国来唯一的异性藩王……”
曾百年风光,曾与国同寿,曾蛮夷宾服,曾盛世承平。
钟声漫道,钟鸣鼎食,金戈铁马化作尘土。
只为一个功高震主,抹杀英魂无数。
楚扶风瞥她一眼,埋汰起她来一点不留面子,“是,据朕所知,还不仅如此!历代峪江王皆是才华绝冠天下的人物,这一代的峪江藩,更是出了个惊才艳绝的峪江郡主秦青箬。非但武功卓绝,阵法谋略无不精通,更是以女子之身官拜元帅,年仅十二岁便率麾下金羽军平定西夷之乱,横扫疆场令各国闻风丧胆。”
筹谋千里定西夷、平边疆、收失地、败东楚,往日那一桩桩名震天下的彪炳功绩,此刻听来竟有些莫名嘲讽。
秦青箬自嘲地笑,眸光潋滟,“这说的是谁,我怎不知?”
楚扶风没答,却一挑斜飞入鬓的长眉,带着几分凌厉王气,“南萧军中两大至尊,一为虎符,可调动十万禁卫虎贲,稳控南萧军权;二为金羽军,由峪江郡主秦青箬一手建立,仅有一万兵将,却个个都是以一当十的高手!皇朝第一女帅,绝非浪得虚名!”
话落,他盯着身边女子,一张俊脸忽然凑近,“连我东楚百姓都如雷贯耳的战神,你、不知?”
是不知,还是不愿再记起?
秦青箬微笑,看天,“现在说这个,皇上觉得……还有意义吗?”
楚扶风叹了口气,道:“世人皆知,当年南萧立国之际,秦家势大,便是自己做皇帝,那也完全做得。也正因如此,秦氏一门百年来恩宠长盛不衰,无人可攀……”
秦青箬喝了一口酒,截断了他的话,“百年前如此,百年后呢?楚扶风,你比我清楚——为帝王者岂容得下卧榻之旁有酣睡猛虎?最终还不是落得个身首异处!”
身侧酒靥酡颜的女子,声音淡得听不出疼痛。在那墨眸柔和的笑意里,他分明看见薄薄一层水光。
但,他不打算说破。
楚扶风无言听着,心中最柔软的某处如同被毒虫蛰伤。
她哪里是不痛?分明是痛到血肉模糊早已麻木!
世上再无秦家门,南萧再无峪江藩。
这百年藩王,也终于如同西山日暮,堙没于斑驳,祭了那帝国旌旗于猎猎肃杀中血色葳蕤。
秦青箬仰头看着天,苍穹如墨玉琉璃,浩瀚广袤,月朗星稀。
一口酒猛地灌下去,她笑着,却在流泪。
眸底漫开滔天的寒凉,如同边塞斩风割月的刀刃,极致薄凉,杀气肆虐。
她握紧了拳头,浑然不觉指甲嵌入掌心,只恨得牙根都在发抖。
从小生活在危机四伏的倾轧中,她岂会没有防备?只是她千算万算没算到,永顺帝居然会在她战场厮杀之时动手!等她凯旋而归,等来的只有至亲之人冷冰冰的死讯!
那一日的残阳,舔舐着刀尖,在她眼中寸寸成血。
她豁然抬头望天,笑如泣血——
父王,你看见了么?
这就是秦家忠烈、军功赫赫、镇守边疆百年;这就是秦家步步退让、步步隐忍、步步忍气吞声被逼得进退维谷!
到头来,换了什么?
百年忠心换了满门抄斩;换了世人唾骂声名践踏;换了用秦家鲜血,泯灭了半壁江山风雨交加,染红了南萧八十二年史书最黑暗血腥的一笔!
东楚湿润的春风,此刻吹到脸上却如刀割般疼痛。
秦青箬无声流着泪,木呆呆地凝望前方,直到有人拿走了她手中的酒壶,方才惊醒。
她回头,带着几分朦胧酒意,皱眉嗔道:“你拿我酒做什么?”
楚扶风一勾唇,举着手中已经快空了的酒壶,气笑了,“别以为撵走了云子舒,就没人知道你身体究竟怎么了!”
话落,他反手一倒,酒壶中所剩无几的清凉酒液,泼洒一地。
清酒滚落,泠泠如珠,打湿了草尖,打湿了心头。
肩头忽然一重,楚扶风垂头看去,竟是秦青箬软软倚在了他肩上。
他的身子忽然狠狠一震,却听耳边软语呢喃:“别动,让我睡会……”
轻如柳絮,柔兰一缕。
不知何处起暗香,香盈袖,入梦来。
不知何处飘来早春的桃花,飞落玉樽,在澄澈得光可鉴人的酒液中沉浮回转。
------题外话------
灭门事件。就是酱紫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