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蹄有节奏地奔驰，敲打着干燥的的地面，沉闷的声响就像敲打在她的心房上，时光已经过了正午，他们离目的地应该不远了，她早晨几乎吃不下去任何东西，但现在奇怪地没有丝毫饥饿感，伴随着身体的颠簸，似乎血液正一股股涌进心房，她有一种兴奋的感觉。
很快，她就明白她为什么会有这样的感觉了。
远树如草，在遥远的地平线上，出现了一条条上升的烟雾。奔驰在队伍前方的白旭示意队伍减速，毫无疑问，那不是他们盼望的炊烟，那是青黑色的烟雾，夹带着火焰，浓重而压抑，滚滚散布在天际。
“驿站！”扬一依心里最先想起的是这两个字，信使昨天驰到毛民的时候，平明古道尚且畅通无阻。兴奋转化成了恐惧，她看了看身边神情警戒的士兵们，又稍稍心安，无论前面是什么在等待着自己，她至少还有所依靠。
“警戒！”白旭高声叫着，散漫前行的队伍立刻变换了阵型，轻骑自动突出出来，在整个队伍的最前方警戒，弓箭手组成了楔形的两翼，重甲骑兵和辎重在中间，簇拥着扬一依。
“要打架了么？”靳思男咬着嘴唇，她没有穿甲，因为军队中没有给女子特质的甲胄，她又无法承担男式鱼鳞甲的重量。她应该是这支队伍里面最容易受伤的人，一只流箭就能要了她的命。奇怪的是，这种时候，她似乎并不惊慌。
“我觉得是有人把紫丘点燃了。”扬一依勒马，她执缰的手臂也很酸痛，这种时候，他们必须相互安慰。
“白将军会保护我们的！”靳思男的眉毛很淡，性格也淡淡的，这一天和她到比较相像。一路上她都在扬一依身边骑行，她已经跟着她快要八年了，八年前，两个姑娘还会一起追逐打闹，然而今天的靳思男，连跟她说话都要左思右想，两个人之间的距离，恐怕比大安城和灞桥之间的距离还要远些。
扬一依在心中叹了一口气，笑道，“没错，要是他们不管我们，我们还有备马，到时候你负责护着我逃跑。”这个玩笑让靳思男笑了起来，她的两只眼睛弯弯的。
扬一依对自己的玩笑也很满意，她喜欢让大家都开开心心的。
靳思男骑在马上，身姿挺拔。扬一依看着自己那把红色鲨皮壳的佩刀在她的刀带上摇晃。不知道小妹天天拉她一起玩，到底教会了她些什么，扬一依想，最起码，她马骑得比我好得多。
“如果紫丘这样的村镇都不得安宁，我真怀疑他们是否有能力出兵和我们合击花渡。他们自己的屁股都没揩干净。”白旭说话一向很糙，他常常忘了还有女士在场。
“我们的斥候没有回来，这意味着点燃紫丘的人还没有离去。”杜广志的注意力不在紫丘燃起的火焰本身。
这句话让大伙都紧张起来。是啊，他们已经行进到可以看到火焰的距离，但是派出的斥候却没能及时回报，按里程计算，如果斥候探知这样的情况，至少他们还在香樟树下休整的时候，就应该得到报告。为了这一路的安全，他们出发的前一晚，十二名斥候分成四组，已经先期出发。直到两个时辰前，他们还在联络。
白旭最先反应过来，脸色一下子阴沉下来，“张校尉！”他大声高喊。很快，队伍后侧，一个方脸军官夹马驰到，“你的斥候都哪里去了？”
“回将军，预定探测正西、正南的两组斥候都没有回来，可能遇到了意外的情况。”张盛柏是此行的斥候小队负责人，他看着天际滚滚的浓烟，眉头紧锁。此次随行护送扬一依的兵士都是百里挑一的精英，他的斥候个个经验丰富，而他们的马又是吴宁边最快的，没有意外情况，无法解释他面前这滚滚的浓烟。
“北侧没有问题？后面有拖后的斥候么？”杜广志问道。
“回大人，北面视野较好，是起伏的草场，夹杂着零星的村落，我们移动速度又比较快，因此斥候只巡视十里的纵深，就目前看，还没有意外情况。而后面……”他艰难地咽了一口唾沫，“我觉得刚刚经过的几十里路上兴许不会有大碍，所以后面没有安排拖后的斥候。”
“蠢货！”白旭斜着眼睛骂道，“你也是老兵了，怎么刚出了家门口，就没了提防！你知道那些大安城的孙子会不会来谋害公主！剩下的那组斥候呢？！”
张盛柏满脸通红，道，“回将军，另一组斥候今早回还后，还、还在队中机动。”
“机动个屁！给老子放出去！你亲自带队，摸不清情况就不要回来见我。”白旭抬手一掌，把张盛柏的头盔打的滚落在了地上。
“是，将军，”张盛柏猛地挺直了身子。“只是、只是，”他开始结巴了起来，因为白旭并没有说明他们要刺探的方向。
“算了，我们一共也就走了四个时辰而已，这样短的时间内，斥候反应不及也是正常，我们的规模又这样小，这世界上不是还有一种叫做意外的东西么。”杜广志抬眼凝望，众人这才发现，南侧天际，有一群黑压压的鸟儿正大声呱噪着，飞进了他们的视线。
“乌鸦！是乌鸦！”有兵士喊了起来。
在八荒神州，乌鸦被西方的熊耳人奉为火之鸟，是火神在世间的象征，但在更多的地区，乌鸦却代表着死亡和瘟疫，这些鸟儿吃谷物，但似乎更爱腐烂的肉类，因此，大战和瘟疫往往都伴随着鸦群的影子。
“怎么会这样多！”靳思男看着鸦群遮天蔽日地压过来，不由得目瞪口呆。
“只有两种力量才能驱动鸦群、席卷大地的风暴、和美食。”
风暴自然是没有的，众人都知道在这烈日下的平原上，所谓的美食指的是什么，不禁都打了个寒颤。
“火神放出了它的侍者，”杜广志神情凝重，“我猜的不错的话，这些乌鸦是从小莽山下森林边缘飞过来的。在海神和火神相安无事的年代，不会有这样规模的鸦群出现在人类活动的范围内。”他转向白旭，道，“听着，我们不能等什么斥候的报告了，这就是战争的号角，我们必须马上出发。”
“是，平原上没有这么大的鸦群。”作为斥候，张盛柏起码认同这一点。十几年来，他的足迹早已踏遍了这附近的每一块土地，在进入毛民成为李精诚的斥候前，他就是小莽山下的猎户。
“乌鸦最知道乌鸦，”白旭冷哼了一声，他虽然看不上杜广志，但他毕竟是曾经的黑衣僧，关于鸟儿的判断，他不能不买他的账。
白旭扬起了马鞭，指着远处的农田和草场，道，“看来我们只能向北了。”
“不，我们向西。”杜广志打断了白旭。
“你疯了！紫丘已经被点燃了，你在用屁眼观看方向么？”白旭咆哮，如果你不想跑回毛民，不想钻进小莽山，又不想冲进火堆里，我们只能向北！”
“不，我们向西。”这次说话的，却是扬一依。
热风扬起了她的银色披风，“向北，穿过草场，没有经过箭炉的道路。相反，它通往商地，而我们的唯一的目标，是箭炉，是在最短时间内赶到灞桥！”扬一依的声音并不高，但是语调里却透着坚定。
“可是，公主，你的安全是第一位的。”面对扬一依，白旭多少恢复了些礼貌。
“只有吴宁边不倒，我才有我的安全。”扬一依鼓起勇气微笑着，是，前方有一座燃烧的村落，但还有什么比嫁给一个陌生人更糟？
“如果是白安的乱兵焚烧了紫丘，他们的数量并不多，而且装备很差，这里昨天还没有陷落，应该不会有完整的工事，我们这一百人也许能够突过去。”张盛柏提出了自己的看法。
“可是他们是怎么从南渚封锁下的百鸟关越过来的？这里离白安太远，他们又没有和南渚或吴宁边公开作战的实力。”白旭在坚持自己的意见。“那么只有一种可能，他们的目的就是封锁平明古道，是冲着公主来的！”
“紫丘更靠近毛民，我不相信卫曜有这么大的胆量，突出百鸟关来劫掠。况且，这些南方来的乌鸦……”
“乌鸦乌鸦，闭上你的乌鸦嘴，在你没变成尸体之前，乌鸦们不会对你造成威胁！”白旭十分恼怒，“百济公让我统领这只部队！”
“但你必须服从我，”扬一依开口，“都不要吵了，我们向西，看看烈火燃烧的地方到底发生了什么？然后我们穿过它，今天晚上，我们不休息，连夜穿过林口，争取在黎明后到达箭炉！”
白旭的胸口在大幅度地起伏着，满脸通红，憋了半天，终于说出一句话。“好，就按公主说的办！”他推正了自己的头盔，双臂一阵，大吼，“整队！楔形突击！”
张胜柏已经很自觉地奔驰到了最前方，一马当先带着他仅剩的一组斥候冲向了浓烟滚滚的紫丘。
“你小的时候比现在听话的多！”白旭突然回头，看着扬一依，硬邦邦地扔下了一句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