巫术袋是个栽赃嫁祸的引子，真正施行巫蛊之术的人根本不会留下这样拙劣的把柄。柳云向轩辕晚晴坦白了一切，最后掀开袖袍，给她看那道喂养蛊虫时留下的疤痕。
“我已经没有办法再用医术保住你和孩子，只能出此下策。”
“那你知道沐妃和她的孩子会死吗？”
“……我只知道那个孩子会死，不过就算更多人陪葬，我也只会选择你。”
轩辕晚晴红着眼睛瞪视柳云，缓缓扬起手臂，却一巴掌狠狠扇在自己脸上。
“……！”柳云攥着拳，忍住阻止的冲动。
“我才是始作俑者……如果不是我求你保住若涵，你压根不会钻研巫术。”
“晚晴。”柳云内心翻涌，但表面冷静，“事已至此，董挽夏和那个孩子不可能再回来了，任何补救都是徒劳，你不要做傻事。”
“我知道。”轩辕晚晴背脊僵硬，似乎摇摇欲坠、不堪重负，“我应该像生若涵之前一样躲起来，把一切是非隔绝于仙霞殿外。”
柳云松了口气：“不错，我会想法子让明司尽快离宫。”
“你也走。”轩辕晚晴道，“去西域也好、北番也好，总之不要留在云胭。”
柳云的眸子明暗交错而过：“除非你跟我一起走，否则我不离开。”
良久，轩辕晚晴的目光避开柳云的眼睛：“如果你不走，就答应我一件事。”
柳云沉默。
“栽赃嫁祸者不知你我牵涉其中，她们要对付的是顺昭媛，说不定还想一气扳倒云萱。青洛下令全力追查，恐怕没那么容易混沌过关。万一横生枝节，你不要做任何辩解。”
柳云眸光深黯地看着轩辕晚晴，并不觉得话中有何不妥，遂点了头。
“还有……”轩辕晚晴思考时目光转动，似乎看到祈煊殿方向有低矮的影子晃过，她顿了顿，旋即不以为意，因为即便有人听见什么，想要在青洛面前搬弄是非，也只是自寻死路。不知从何时起，她对青洛有了这样的信任，也许是因为青洛对她的信任也足够深。
“还有什么？”柳云见她半天无话，下意识地回了下头。
“还有你每天都要到仙霞殿给我请平安脉。”
柳云默默凝视她，复点头。
平安脉，只不过，要确定的是他的平安。
悄无声息地回到丧仪，轩辕晚晴看到进宫奔丧的董母哭昏在灵前，那个高大、缄默、眉眼间带着一抹憨然的平川武将军双目通红，悲痛的神情中流露出懊丧。
他不该让妹妹入宫的……
轩辕晚晴看着这幅场景，喉咙里也微微哽咽。那个才刚满十七岁的女子，连做母亲的喜悦都还未尝尽，便在深冬里凋零了。而这一切的根由，都是因为她！
“兔死狐悲，是该掉两滴眼泪的。”耶律祯琪走过来与轩辕晚晴并肩而立，“同样怀有龙胎，你和她的命运可真是截然不同，不但孩子没了，连自己的命都搭进去了。”
胸口气血翻涌，轩辕晚晴冷哼一声：“好歹沐贵妃有过孩子，一个母亲的心情，你自是无法理解。”
耶律祯琪惊讶于轩辕晚晴眼中的怒意，要知道，在后宫之中，可以哭可以笑，就是不能发怒，因为怒会让人降低理智，无益于争宠和结盟。她有些嫉妒，凭什么轩辕晚晴不用做任何事，就能得到她们费尽心思想要得到的东西？耶律祯琪的心底升起异常的怨怼和强烈的冰冷。
阮云萱正吩咐宫人把董母带离灵堂，不经意瞟到轩辕晚晴和耶律祯琪略显“亲密”的距离。
此时耶律祯琪正一把拽住轩辕晚晴，附耳细说：“这场死亡不是结束，它只是个开始。你和皇后最好寸步不离地守住你们的孩子，否则……皇上的宠爱越深，就有越多的人想要扒了你的皮。”说完，她还为轩辕晚晴弹了弹肩膀上的微尘，笑容温柔和善。
“是你！”轩辕晚晴恍然，“巫术袋是你做的！”
耶律祯琪眨了下纯净的双眸：“什么巫术袋？听起来很可怕呢！”
轩辕晚晴眸光冰冷如刀，如果今天的丧仪再多吊唁一个人，也是可以的吧？可是，不能冲动，萧妃背后的势力是整个北国，一旦引起冲突，将是兵祸连连。要耐心地等，青洛已经在部署与北番作战的计划了。
耶律祯琪仍是笑，对于轩辕晚晴恨恨不能言的表现，她很满意。没有人能奈何她，连轩辕晚晴都不可以。
“你也不必太过忧心，毕竟会出事的人不是你。”耶律祯琪压低嗓音，故作友好地拉起轩辕晚晴的手，“可是你的好姐妹只怕没那么幸运了呢，听说阮云萱从前害你失去过一个孩子？唉，可悲的弘德青帝，连自己的女人和孩子都保不住。对了，也许想将阮云萱推入深渊的人是你也说不定吧。”语毕，她撂开手，唤来贴身侍婢，“本宫伤心过度，你打发人去禀皇上，说本宫需要回鸾栖殿歇着了。”
“是。”梅儿觑了眼轩辕晚晴，扶着耶律祯琪缓缓离开。
轩辕晚晴僵在原地，轻轻吸气。
原来，到今天，只要有人提起“弘德青帝”，她还是会痛得无以复加。
是她的错，她连一个孩子都没有为他留下。
轩辕晚晴下意识地望向由风音抱着、远离人群的若涵，重新开始思考，什么时候找个恰当的时机，告诉青洛吧，把若涵过继到羽苍名下，让昴陵以后可以有人去祭拜。
“娘娘，您在看什么？”惠儿见阮云萱望着轩辕晚晴，不由发问。
阮云萱淡漠地应道：“没什么。思南呢？不是让你看好他吗。”
惠儿道：“大皇子哪里待得住，早拽着兰心到别处去玩儿了。”
阮云萱不悦道：“真是不懂事……你去找他，然后带回未央宫。”
惠儿不好再说什么，只得应诺。
晚膳时分，阮云萱终于结束忙碌，回到未央宫。
“母后！”
阮云萱本来是要惩罚思南的，但此时看着他扁个小嘴、双肩下耷的样子委实招人怜爱，遂叹了口气，招招手，把扑过来的思南抱进怀里。
“阿嚏——”思南揉揉鼻子，依偎在母亲温暖的怀抱中。
阮云萱摸摸他的头：“冻着了吧？回头叫柳太常来给你看看，开两剂药。”
思南倔强地拒绝：“不要！儿臣不喜欢柳太常！”
“为什么？”阮云萱微讶。
思南把头埋在母亲的膝上，闷声道：“他会巫术，还要带晚晴走。”
“你说什么？巫术？”阮云萱几乎是立刻反问，“你怎么会知道巫术？”
思南不满地抬起头：“听内侍宫女们说的，儿臣知道那是很坏很坏的医术。”
“那不是医术……”阮云萱眼底闪过寒芒，“母后跟你说过多少次了，要叫贞妃娘娘。”
“但晚晴说私下里叫什么都可以！”思南委屈地辩驳。
“不许！”阮云萱第一次用非常严厉的语气喝斥儿子。
思南吓得愣住，“哇”一声大哭起来。
阮云萱不理睬他，只问：“你听哪个宫人说柳太常会巫术？”
思南边哭边道：“是柳太常自己说的……就在祈煊殿外……”
“贞妃也在？”
“在……”
“兰心。”阮云萱脸色凝重，“送思南回琉璃殿。”
“是。”
偌大的未央宫正殿，静谧异常。
阮云萱强自镇定，面容雪白。
惠儿捧着热茶：“娘娘，喝一口吧。菜都已经备下，婢子让他们端上来可好？”
“惠儿，我是不是很傻？”阮云萱的面庞脆弱而疲惫，“原来一切都是早就设计好的……她随便说几句话，我就又相信了，甚至到今天还在自责是我害她动了胎气。”
“娘娘，要婢子传召贞妃过来吗？”惠儿低声问。
“不必了。”阮云萱手指痛苦地一根根握紧，“从明天起，给本宫请脉的御医不得重复。用过晚膳，你去把梁振找来，本宫有些话要问他这个禁军统领。”
晚膳，食不知味。阮云萱夹菜时，差点打翻了兰心刚给她盛好的羹汤。膳毕，惠儿去请梁振，兰心斟了盏热茶放在阮云萱手边，并提醒她小心烫口，可阮云萱端起来就喝，猛地烫到了舌头。
好烫……真的好烫……
“娘娘，梁统领到了。”惠儿带着梁振入殿。
“皇后娘娘万安。”梁振单膝跪礼。
阮云萱道：“免礼，赐座。”
梁振谦恭询问：“不知娘娘传卑职来此，有何要事？”
这时惠儿和兰心已带着众宫人离开，未央宫正殿只余他们二人，阮云萱凝视梁振：“贞妃早产之前，你可见过柳云有什么不寻常的举动？”
梁振的第一反应是：坏了，柳云又惹出祸端了！
“没、没有……吧。”
“梁统领，本宫希望你想好了再回答，这其中关系重大，你如若禀报不实，牵涉其中的人可能因一句谎言而丢掉性命。”
梁振脑子转的飞快：最近有什么事会出人命？沐贵妃的案子！怎么会牵涉到柳云和贞妃？是了，沐贵妃和贞妃同有性命之危，皇上选择让柳云先顾贞妃！
“这……娘娘让卑职说什么呢？柳太常每日不过是循例问诊配药，卑职真的没看出有何不妥。”
阮云萱问：“循例问诊配药而已？可有尽心尽力？”
梁振道：“当然！整个医官院就属柳太常最尽心尽力了！常常通宵制药！”
“这个本宫有所耳闻。”阮云萱眯了眯眼，“可本宫听说，临近贞妃早产时，他却又不配药了。”
梁振歪头想了想：“那时候药已经配好了，虽然不知道为什么贞妃娘娘还是……但的的确确是配好了。”
阮云萱急问：“你如何知道？”
梁振道：“柳太常曾托卑职寻一样东西，说是入药的药引，卑职找来后他又忙了一个通宵，再见时方言谢说药已配好。”
“是什么药引？”
“金蚕的蜕皮。”
“你怎么会……找得到这个东西？”
“卑职转托诩罗殇将军要来的。”
“是吗……”
“是，娘娘，柳太常可谓尽职尽责，他但凡还有分身术，一定不会对沐贵妃见死不救，是皇上自己……”
“下去吧。”
“娘娘？”
“本宫叫你下去！”
“是。”
阮云萱的眼底有欲毁灭般的愤怒和痛苦，仿佛她所有的信任都被摧毁了。事实就是这样，她曾将对方视为姐妹最终却被设计入圈套的情绪，让她恨不得掏出轩辕晚晴的心，看看是什么颜色。
也许轩辕晚晴就是有一种魔力，能让人在不知不觉中放下戒备，不管那天自己是否去仙霞殿找了她，都已经步入了她的陷阱，她在害死另一个皇嗣的同时，早就通过薛尚带来的巫医嫁祸到了南夔的头上。
可是，为什么呢，薛尚为什么会弃自己的女儿，去选择帮助轩辕晚晴？
查出来，一定要查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