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8读书网 > 云胭宫词 > 第九十九回 春心莫共花争发
    青洛再次歇在仙霞殿时,心情明显大好。风音炖了板栗鹧鸪煲,青洛喝了两口,莞尔一笑。这是懿庄太后生前常给青洛预备的膳食,温和润燥。

    轩辕晚晴正歪在美人榻上闲翻一本《淮南子》,见青洛喜欢,便撒娇道:“你只顾着自己吃,把我和这只小的全不理了么?”

    青洛扬眉,灌了一口热茶,非常好脾气地亲自舀了一碗汤,端到轩辕晚晴身畔:“小心起身,我喂你喝。”

    轩辕晚晴坐起来,就着他的手喝了一匙。

    一股子腻香从喉头灌进胃里,轩辕晚晴欲呕,却又堪堪忍住,遂笑道:“这汤还是你喝吧,拿些梅干给我。”

    “好。”青洛放下汤,又去拿梅干,看见她摆在条案上的盆景,说道,“你有着身孕,不要浪费心神摆弄这些,若喜欢,只叫内需司从花库取来,什么好的没有。”

    轩辕晚晴道:“我自不费心,那是你的顺昭媛送给我的。”

    青洛听她用词,无奈地笑笑,把梅干拿回她身边:“你胆子越来越大,连我都瞒着,谁让你去玉华殿见她?若有个闪失怎么得了?况且,拿不准她的想法,冒冒然打草惊蛇,她若与薛尚暗通消息,再要查出和顺来便是难如登天了。”

    轩辕晚晴白他一眼:“我几时做过没把握的事?”

    青洛道:“我并没有责备你的意思,只是觉得这事颇险。以我对薛绾琴的了解,她就算动了心,也会权衡利弊、作壁上观,真不知你究竟跟她说了什么。”

    轩辕晚晴捻起一颗梅干放入口中:“我并没有说什么。你们这些男人自诩‘强者’,权衡利弊是你们的拿手好戏。而女人,是‘弱者’,但也只有弱者才真正从天性里隐藏着趋利避害。我不过是把她拿捏不定的东西摆出来又逼她看了一遍,若不是她早就在心里趋向你,我便是把刀架在她脖子上也无用。更何况,薛尚是她名义上的父亲,彼此不过是利用与被利用的关系,而你却是她的夫君,她此后的生死荣辱是跟你息息相关的。”

    青洛惊讶道:“你居然知道她与薛尚的关系?这点只怕连云萱都不清楚。”

    轩辕晚晴眯着眼笑道:“我有什么是不知道的呢?你在洛城那点好事,我清楚得很!”

    青洛略一沉吟:“也对,当年二哥怎可能放心我这个定北王。”

    轩辕晚晴心中一震,这才明白他仍是揪着无数的结,遂故作生气道:“没错!是不放心!可惜不放心的人是我!你少攀扯好人!想当初北防冠了洛城的名,还是我出的主意,怎么就不能暗中了解你这个魔头在北防的作为?”

    青洛更讶:“看来我不知道的事还真不少。”

    轩辕晚晴缓了语气:“你初到洛城的那一战可真是漂亮,不过锋芒太露,被某些有心人做了文章。以‘洛’字冠城,是我们当时想出来最两全其美的法子了。”

    青洛不爱听她说“我们”,一时又想到青羽苍生前的好,不禁又气闷又伤怀。

    轩辕晚晴以为他还在为安插密探的事恼怒,只得叹口气,依进他怀里:“你这个人可真小气,前事种种已成过眼云烟,何必再耿耿于怀?我都看得开,难道你一个大男人,还不及我这个小女子的心胸?”

    青洛无声地揽住她,将下颌抵在她的额头,闭上眼睛,深嗅着她身上淡淡的香气。好一会儿,他才放开轩辕晚晴:“你晚膳想吃什么?命他们去做吧。”

    轩辕晚晴坐正了,笑着朝他努了下嘴:“你今晚去未央宫吧。”

    青洛怔了片刻,气笑道:“别人留我还来不及,偏是你把我往外推!”

    轩辕晚晴带着一抹酸意柔声道:“我也不愿意的,可是你想想,出了和顺这档子事儿,云萱心里能好受吗?至于你我……来日方长。”她说到最后一句时,脸颊已染上一抹红晕。

    青洛凝视着她,眼中渐渐盈满暖意:“好,来日方长。”

    自从和顺跟阮云萱请辞离宫的一刻起,未央宫就笼罩着一片阴云,兰心和惠儿的连番围堵也不能从和顺那张紧闭的嘴里套出真相来。直到晚膳前,殿外传来“皇上驾到”的禀报,阮云萱脸上的神色方见一松。

    “皇上万福。”合宫人都依礼下拜。

    青洛上前温和地扶起阮云萱,同时说:“都起来吧。”

    帝后二人挽手进入正殿,阮云萱感受到青洛掌心的温度,心头一暖,小声嗔道:“你来怎么也不提前打个招呼?害我都没好好准备些菜肴。”

    青洛莞尔:“你先说说都有什么?”

    阮云萱道:“我近日胃里寒凉,御厨进献了一道旋鲊,味道鲜美,却过于清淡,不是你喜欢的。还有些素菜,玉兰片、什锦豆腐之类。”

    青洛想了想:“让你的小厨房慢火煲一盅鱼翅,我今晚一直在这里。”

    阮云萱的心突地一跳,喜不自禁,更攥紧了青洛的手,依偎在他身畔。

    膳食桌摆好后,宫人们鱼贯退了出去。

    灯膏在琉璃罩中缓缓融化,光线愈发明亮。青洛听着阮云萱讲述这几日来思南的一些趣事,嘴角弯起好看的弧度。

    “小孩子总是长得飞快,这不,嬷嬷又说思南的小衣短了。而且天气就要热起来了,我怕他晚上不爱盖被,就亲手绣了一幅肚兜,可你猜怎么着,他居然闹唤说这是女人的东西,他才不戴!多大的孩子啊,就懂这些,真真气坏了我,枉费我一番手艺!”

    青洛朗声大笑,凑近阮云萱的耳朵:“他不戴,干脆你裁件大些的,自己戴。”

    阮云萱双颊绯红,欲拒还迎地推了推青洛:“你们父子俩一个德行,就知道欺负我。”

    青洛揽了她的肩膀:“天地为凭,我几时欺负过你?”

    阮云萱恼道:“不必几时,咱们初见之刻你就没安好心!”

    南夔城破、皇室自缚、七彩沙林、嫁娶之约……

    一幕幕不经意地在二人脑海中上演,青洛眼内各种情绪交错而过,滋味难言地抚了抚阮云萱的秀发。

    “皇后……当的可辛苦么?”他问。

    阮云萱沉浸在青洛温柔的话语中,随口答:“不辛苦。”

    “和顺的事,是我要用他做饵,只是政局,无关其他,所以你不必忧心。”

    阮云萱见他主动解释和顺辞宫的原因,隐隐的郁结也消散而去,只是还有一丝不安,她乖巧地贴着青洛的肩颈,小心翼翼地说:“原来如此,有你的这番话,我也可稍稍安心了,毕竟和顺对我忠心不二,若有个什么闪失,我是不可能不顾的。”

    青洛道:“和顺与我何尝不是这样的情分?你大可放心。”

    他的话语中透着帝王不容置疑的肯定,阮云萱点了点头,直起身,又斟了一杯酒捧给青洛,自己也吃了一杯。

    青洛夹了一筷子玉兰片到阮云萱面前的小碟:“你既然胃口不好,就多吃些菜,压压酒气。”

    “嗯。”

    二人你来我往、言笑温然,在和暖的氛围以及醺酒围绕的光阴里,就像重回曾经共度的洛城时光,结发恩爱、琴瑟相和。

    以胶投漆中,谁能别离此?然而到底……

    翌日,青洛在朝堂上对文臣弹劾集商处之事做出了批答,不但没有削减取缔,反而进行了增设,但薛尚则官降两品为宣德郎。

    这一举动气得一些上了年纪的清高老臣直骂:“无知竖子!”

    青洛却怡然自得,一副别人越骂他他越爽快的神情。

    但下朝后,他又暗中交待薛墨白去安抚这些老臣,毕竟气出个好歹来,还是国家的损失,况且这些老臣不过是习惯了墨守成规,不能接受以商养国罢了,待再过几年,他们看到了实效,也不至于就真的顽固不化。

    在纳谏阁处理着政务,青洛忽然想起昨日的盆景,心血来潮要去花库看看,小孟连忙打发人前去铺排收拾,自己和一队内侍禁卫跟随青洛安步当车。

    途径太常医官院,青洛顿住脚步,因着数日的忙碌,他和柳云已经许久未曾照面,索性挥退随从,只余小孟一人跟着前去。

    青洛进得院内,发现异常清静,他把御药司的门轻轻推开一道缝,听见有个声音在质问:“妃嫔娘娘和功勋王侯是上殿,我们是臣子,若有了不同的道德观,是该服从还是该拒绝?”

    御医们显然对这个问题非常敏感,都不愿回答这个小学徒。却不料忽有一人作答道:“什么是不同的道德观呢?难道说只要自己的良心感到安宁,就算‘道德’了吗?万一你的良心承受能力比较强怎么办?我觉得,该服从还是该拒绝不能针对你个人的想法。咱们每个人都有爹娘,如果要是做了某件事后说给爹娘听,他们会引以为傲,那这件事就能服从,如果爹娘听了感到羞耻,那就拒绝。”

    语毕,整个御药司的人都愣住。青洛也怔了一怔,细细打量作答之人。

    只见一个齿白唇红的少年,身形瘦小,懒懒的微笑,深深的酒窝,举止言谈竟有几分柳云的行状。青洛记得他,救了董挽夏和腹中皇嗣的年轻御医。因寻不到柳云,遂吩咐小孟:“你去叫他到南侧的提举司见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