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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八回 心言何曾背道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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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出亭过池,前面一带粉垣,就是玉华殿。

    轩辕晚晴到时,素雨正捧着一只玲珑盆景,跟着薛绾琴走出殿门。

    隔着一段距离,四目相对,薛绾琴不由怔了怔,一双灵动的眸子轻转,施施然福了福身:“贞妃娘娘万安。”

    轩辕晚晴示意她免礼,望向素雨手中的盆景:“顺昭媛的手真巧。”

    薛绾琴应声道:“臣妾闲来无事便弄了这棵小松,本是要到未央宫问安时送给皇后娘娘的,既然贞妃喜欢,不妨先拿去吧。”

    轩辕晚晴笑道:“既然是你准备送给皇后的,本宫怎好讨要?况且本宫只是赞昭媛手巧,并不想要这件东西。”

    薛绾琴略觉尴尬,犹豫道:“那不如贞妃娘娘和臣妾一同前往未央宫?”

    轩辕晚晴道:“如此甚好。”

    二人走在前面,春雨和素雨远远跟在后面。

    “昭媛,你为什么喜欢摆弄盆栽?”

    “哎?为什么吗……”

    “换句话说,你认为盆栽之所以让人喜欢的原因是什么?”

    “这……还望娘娘赐教。”

    “很简单,因为你想让它长成什么样子,它就会长成什么样子。”

    “……!”

    轩辕晚晴秋水般清亮的眸子倒映出薛绾琴的轮廓:“可惜,青洛娶你的时候都已经当爹了,他可不是一株小松苗。”

    一线风卷过枝桠间的碧叶,发出沙沙响动。

    薛绾琴努力掩住窜起的惊慌,强打笑颜:“臣妾不明白。”

    轩辕晚晴眼里反倒盛满笑意:“你当然不明白,因为薛尚真正栽培出来的盆景是你。”

    薛绾琴眼睫敛下,阴影斑驳。

    “你知道吗,新晋获封的翎贵人和恬嫔都是薛尚借同僚之手送进宫来的,你至今没有子嗣,他已经不肯把所有赌注都押在你一人身上了。”轩辕晚晴打量着薛绾琴的神态,“也许你不是不知道,只是装糊涂。你不去查,只是怕查出来的结果令人心寒。”

    入夏的天气,薛绾琴却觉出飒飒的冷。这半年的光阴,她逐渐脱离耶律祯琪的掌控,改投阮云萱阵营,不遗余力地帮着唯一的皇子度过一道道险关。可是所有一切,她都只能藏着掖着,根本无法把功绩示人彪炳,因为薛尚一面给她进献坐胎的灵药一面要她想办法除掉青思南。那是一个孩子啊,天真可爱、纯净善良的孩子,她怎么下得了手?她这一生,注定不会再有属于自己的孩子,又怎么狠得下心剥夺另一个母亲的至宝?于是,她索性躲在玉华殿摆弄盆栽,连去未央宫的次数也渐渐少了。

    “是,我装糊涂,害怕心寒。”薛绾琴的眼睛仿若利刃,眉头紧蹙,“可这碍着你什么事?”

    轩辕晚晴见她被点燃了愤怒,淡淡道:“听说,你曾在定北王回师圣城前小产。”

    薛绾琴咬咬牙,惨笑:“原来是要算旧账。”

    轩辕晚晴正色道:“旧账自然要算,不过你现在只怕还不愿将来龙去脉说予本宫听。既如此,咱们也不必谁欠谁的情。今日之所以交浅言深,是望你看看青洛的好,他才是你该仰仗的依靠,而你那个所谓的‘父亲’,只会拖着你走向万丈深渊。”

    最后一句戳中了薛绾琴的痛,她藏在广袖里的双手用力地蜷起来,颤声说:“多谢赐教。”

    “赐教不敢当。”轩辕晚晴的口气轻松而平和,“本宫不过是把你藏在心里想了千万遍的念头用嘴说出来罢了。”

    薛绾琴逡巡着她的脸:“皇上现在何处?”

    轩辕晚晴浅笑:“看来你的盆景还真是要转送给我了。”

    仙霞殿,薛绾琴密报青洛后,已经离去。去前,她留给轩辕晚晴一句话:“我很庆幸成为你的替身。”轩辕晚晴欣然受了,再没有任何表示。

    而青洛和薛墨白,都是聪明绝顶的人,也许一开始会被信任蒙蔽双眼,但当灵台一点清明拨开云雾,他们就能准确地抓住头绪、理清线索,像捕食的猛兽冲过层层阻碍,准确无误地扼住被捕者的咽喉。

    在薛墨白汇总集商处的信息和税务之前,共有三个人把关,其中薛尚是青洛亲封的朝议大夫,向他报备的集商处数量占了一半,另外两个人加起来也才与他持平,所以薛尚最后报备的数目,是上缴国库钱粮的关键。

    此外,其他两人,一者申城长史的次子,二者来往于西域的胡商。

    薛墨白只见过这个胡商两次,但因了薛尚的保举,所以并不怀疑。

    不过在薛绾琴的密报以及更细致的盘查中,青洛发现这个胡商对薛尚的指令跟得很紧,而且似乎可以预测到皇城内颁布的新令,往往在他下一道旨意之前,那边就已经采取了对策,所以上缴的银钱总是比青洛的预计低一到两成,让青洛刚刚好无谓花费心思和时间去追缴。

    只要产生怀疑、派遣暗卫去调查,并不难究出这个人的来历。只不过得出的结果却让青洛一怒之下差点掀翻了龙案,要不是薛墨白拦着,连站得较近的暗卫都得遭殃。

    这个人是和顺,是青洛从不曾怀疑的人,而那位胡商,不过是个掩护。

    当初青洛有意栽培和顺学习经商之道,不想今日竟被算计走了国库里的粮饷,心里不禁又气又怒,恨不得将和顺千刀万剐,但冷静下来想到和顺此前的任劳任怨,便又恨又怜,左右为难。同时,他还要顾及阮云萱的感受,毕竟和顺现在是未央宫的总管,如果他被青洛责罚,那一并难堪的自然还有皇后。

    于是,他询问薛墨白的意见。

    薛墨白心里早就把情势过了一遍:顺着青洛的怒气,那和顺就必死无疑;帮和顺开脱,青洛气头上的火便不能消解。故而,他耍了个滑头:“现在和顺的好处和坏处都摆在了明面上,勾结商贾、泄露政令,无疑是犯了杀头的死罪,可如果不是文官们联名对集商处表示不满,其实和顺做的也不算太过分。皇兄,你想想,你下达的政令他可有歪曲或是暗中阻挠过?非但没有,且还做得很妥帖,虽然贪走了一部分钱财,却比从前令国库丰盈,只是见效太慢。”

    青洛听薛墨白这么一说,马上就明白了他的真实想法,遂点点头把话题转开。

    薛墨白退宫前说:“薛尚的事就交给臣弟,皇兄还有更重要的事情需得处理。毕竟……贞妃娘娘现在有孕,许多流言蜚语还是不听为妙。”

    青洛没接话,他明白,轩辕晚晴仍然是薛墨白心里的“二嫂”,而刚刚,薛墨白几乎脱口而出的也一定是“二嫂”。

    入夜,小孟引着和顺来到纳谏阁,既不说明原因又态度恭敬,让和顺惴惴不安。因为身份的尴尬,所以一直以来,和顺与小孟总不对盘儿,小孟心里也清楚和顺的芥蒂,故而处处减少与他的正面冲突,甚至去未央宫传禀事务也很少亲自行事、多派徒弟亲信等。此番这样隐秘而单独的传召,令二人都颇不自在。

    推开门,小孟向和顺做了个“请”的手势,和顺不明所以,只见阁中一片漆黑,只得硬着头皮走了进去。霎时,门“嘭”地一关,两柄寒光湛湛的软剑架在了他的脖颈之间。烛火轻闪,青洛的脸在龙案后渐渐清晰。

    “皇……皇上饶命!”和顺腿一软,跪倒在地。

    青洛蔑觑了他一眼:“如果今天你站直腰板,理直气壮地和朕诡辩,朕只怕还真会饶你一命。”

    和顺瞪大惊骇的眼:“奴才做错了什么?”

    青洛一扬手中的纸张,纷纷洒落于和顺面前,就像一片片白帆,肃杀而诡异。

    和顺慌忙抓起来细看,脸色变得比纸张还要惨白。但同时,他也在心底暗暗松了口气。

    “奴才该死……”和顺匍匐着叩头。

    青洛诧异于他突然的平静和果断认罪,一气之下拍案而起:“朕从前倒看错了你的聪明!”

    和顺将头埋得很深:“若能平息皇上怒气,奴才愿以死谢罪!”

    青洛“呵”地一笑,挥退两个暗卫,自己从龙案后走出来,蹲在和顺跟前,全然一副还在洛城当王爷时的纨绔模样:“和顺,那些钱原是你应得的,你若开口同朕要,朕会一个子儿不少地给你,可你选错了方法。”

    和顺嗓子里哽咽了一声,连连磕头。

    “你嫉妒小孟,怪朕不让你做整个皇城的总管。”青洛语重心长,“可你为什么不想想,小孟是廖东的徒弟、又跟随弘德青帝两年,朕登基继位少不得依靠他这个明白前事的人提点。连朕都要向他求教,他凭什么就要让位于你?”

    和顺弓着背脊,僵硬难动。

    青洛站起身:“还有一点,就算别人都不知道,你也该清楚。”

    “……”

    “从始至终,朕拼搏的动力、快乐的源泉,都来自一个爱而不得的女人。如果可以从一开始就得到她,朕愿意和上天交换拥有的一切。但朕和她的位置与身份却不断变得尴尬,很多时候为了不波及到她,朕不得不纳更多不喜欢的女人入宫。而小孟,恰恰是一个缓冲。朕不可能每天都保护她,但只要小孟在一日,内需司、宫闱局就不敢和某个嫔妃勾结下绊,同时朕也可以真实地了解到她过得究竟好不好。”

    青洛停顿片刻,深吸口气:“你扪心自问,朕所顾及的这些事,你有哪一件可以做的比小孟好?”

    和顺低着头凝视地面,缓缓道:“没有。”

    青洛踱了几步,伸手把他拽起来:“和顺,你记得小时候吗?朕曾叫过你‘哥哥’。因为那时除了二哥,只有你肯陪着朕去做一些冒险的事。”

    和顺鼻子发酸,重重点头。

    青洛叹气:“朕不杀你,可这宫里,你也不能再待下去。”

    和顺两眼一黑,浑身卸了僵持的力道,复又跪在地上:“奴才给皇上磕头……”

    青洛微笑:“你可愿真真正正做一名胡商?莫要埋没了经商的才华。”

    和顺大惊大喜、大骇大惧之下,终于忍不住恸哭:“谢皇上恩典……谢皇上……”

    青洛淡淡地看着他叩拜,也不命他起来,半晌,才止道:“你回未央宫去和皇后讨出宫的恩典吧。”

    和顺抹了抹眼泪,欲言又止,他不敢仰视青洛,只狠狠地复磕了几个头,才跪着退出了纳谏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