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波渐渐平息后，轩辕晚晴的伤患也慢慢好起来，柳云常在她喝药后讲一些有趣的故事，让她在笑声中睡个好觉。
“晚晴。”
一声轻唤，轩辕晚晴侧了侧身，看见金色的游龙纹样，懒洋洋地一笑：“下朝了？”
“嗯。”轩辕闻政在她床畔的矮凳上坐下，“今日感觉可好些？”
轩辕晚晴坐起来，扶额挽了挽发髻：“好很多了，云先生不让我走动，可我总这么着真是要呆成废人了。”
“柳云是个好男人。”轩辕闻政的语气听起来像是慨叹。
“嗯……？”轩辕晚晴挑眼看着轩辕闻政，清明的目光似要洞穿他的心。
“青洛大概明日会来接你。”轩辕闻政深吸口气，凝视她静若止水的瞳眸，“我并不希望你跟他走。”
“……为什么呢？”轩辕晚晴微微蹙眉。
“从国家的角度讲，你待在青洛身边，对轩辕百利而无一害。可是，因为我没有能力，就要自己的妹妹去俘虏强国君主的心……我不想做这样的哥哥。”
“……”
“曾经我连自保的能力都没有，不得已只好看着你去。可现在，经过这几年的磨练，我已知道该怎么做、做什么。青洛不是青羽苍，他身边的女人太多，我不能看着你越陷越深，我要你留在我身边当回那个无忧无虑的小妹妹，而不是步步为营、依靠一个男人的宠爱在后宫中存活！”
“哥哥……”
“晚晴，留下来，如果你想嫁给柳云，我可以倾注国力为你们建造驸马府……”
“哥哥！”轩辕晚晴断然截住话头，“我已在那座后宫生活过，你忘了。”
轩辕闻政语塞，讷讷半晌：“我给你看一样东西，如果看完了你还想去……我便不再拦你。”
说罢，他走出暖阁，拿进一幅卷轴。
展开来，在细碎的琉璃日光下，展现出一场繁盛浮华，卷轴上绘着“不夜城”的玉石廊，直通达到一处幽僻之所，叶青花赤的若木暮云而生，千岁为春，千岁为秋；树下，有两个人，女子云鬓花颜，男子刹那惊鸿，浅笑之间，似倾似诉。
轩辕晚晴手指微颤着抚摸过男子的画像：“羽苍，我们好久未见了……”
轩辕闻政看着她沉静的侧颜：“这幅画是他画的，本托我在婚前拿给你，可我有私心，便扣下了。”
轩辕晚晴微笑：“因着夜盲，看不到若木晚间的光辉，他这番画下来，可了轩辕皇族夙愿。”
轩辕闻政觉得胸口闷得难以喘息：“他仅为了你的愿！”
“哥哥……”轩辕晚晴低低叹息，萦绕着浓重的不舍与思念，“明日青洛若来，你告诉他，我和柳云离开了，山高水远，叫他不必寻我。”
翌日，马蹄扬起的冰露在晨曦中腾漫出五光十色的雾气。
青洛听见轩辕闻政说：“她走了，跟柳云去了你再也找不到的地方。”
青洛不信。
轩辕闻政嘴角噙着笑意：“她在你心中不及江山贵重，而你在她心中也无法代替青羽苍。”
青洛原本震惊的伤痛一闪而逝，取而代之的是不受控制的暴怒：“代替？我何至在一个女人心中做别人的替身！她若爱，只能是我！她的人、她的心都需得完完全全属于我！”
轩辕闻政将稀薄的笑意敛去：“你要得到她，本就是错的，她从一开始就不属于你。”
青洛压下揍人的冲动，径自去往谪仙殿，果然空旷冷寂。
绻秀捧着一方狐皮小案举到青洛眼前：“这是王姬留给您的。”
孤零零的鸳鸯扣躺在缎子中央，琉璃的质地和这谪仙殿壁垒的取材一模一样。
青洛觉得空气又冷又稀薄，郁郁之色把他的瞳孔渲染成一潭黑墨。
绻秀忍不住大着胆子抬眼打量他，心在刹那间揪紧，因为一股杀伐之气正在滋生，让举着小案、近距离在青洛注视下的她周身发寒。
蓦地压力骤卸，绻秀看着青洛小心翼翼地把鸳鸯扣握在掌心，转身消失于谪仙殿尽头。
一片空白。
从最初的相见，至如今连道别都没有的分离，青洛已回忆到脑子里一片空白。
他只是呆板而简单地在走路，尚不知周围惶恐的轩辕宫人已经跪了一地。
若木冥辉阆。
一树的赤色花朵在碧青的枝叶间攒动，这是隆冬最后挣扎着不肯被春日取代的时节，冷得刺骨，可若木依旧光辉灿烂。
青洛停了下来，拾起掉在泥土中的花朵，捻在手中看着。
天意怜幽草，人间重晚晴。
牵绊了近五年的光阴，从青涩的少年成长为一代帝王，从幽丽的盲女化作倾城佳人，他得到过她，也终于失去了她。阮云萱当初的温言相劝，他听进去了，但因为是自己一手缔造的戏码，所以他坚信一切都在他的掌握之下……
青洛鼻中酸楚：“晚晴，我做这一切都是为了拥有你，你走了，这天下于我而言还有何义？”
若木发出沙沙的响动，像是在陪着他难过。
“明明是我先遇见了你，明明是我先动心娶你，明明是不愿意伤害你，明明……”他像个小孩子一样倚着若木树干席地而坐，把头埋进臂弯中，“为什么他们都要抢，为什么我想要得到就这么难……”
“哪有许多为什么。”
一捧花瓣顺着风兜头砸下来，青洛霍地抬头，看着那一抹青纱，怔怔许久，不知怎的，眼前就模糊了。
“我何尝不清楚你的这些‘明明’。”轩辕晚晴一如从前般温婉地笑，“可你不知道，在你遇见我之前，是我先倾心于羽苍。他带兵守护轩辕，在城墙上吹奏采薇时，我便知我此生都不会再忘记他。青洛，我不能爱上你，不能，你明白吗？”
怎么不明白？
不能，不代表不会，也不是不肯。
青洛喜出望外，却又忐忑不安，他只能缓缓站起来，等待轩辕晚晴的宣判。
“我不是个好女人，善妒、无所出，又心狠手辣。”拂面春风的温柔下，是对自己冷漠的嘲讽，“青潇湘说的没错，羽苍怎会愿意看到我这个毒妇？”
“但是……！”青洛急切想要否定。
“但是，”轩辕晚晴抢过话头，妩媚地一笑，眸光潋滟如花映冰泉，“配你正合适，不是吗？”
青洛猛点头，目光灼灼。
轩辕晚晴娇笑，如一只青鸟般飞扑而来投入他的怀抱，婉转莺语：“从回到轩辕的第一天起，我就知道，我再也离不开你了。”
青洛把她狠狠地拥入怀中，笑得眼睛眯在一起，连泪珠都滚落下来。
远远的，轩辕闻政垂下瞳眸：“柳云，我给了你机会，是你自己不争取。”
柳云的话语有些疲惫：“那幅画不是机会，而是更坚定了她回云胭的心。”
轩辕闻政愣了愣：“不可能……”
柳云望着与青洛相拥的轩辕晚晴，似悲似叹：“关于羽苍的一切念想都在云胭，害死羽苍的人她怎么可能放过。”
轩辕闻政惊讶挑眉：“那她根本不爱青洛？”
“爱么……”柳云苦笑，“报仇的方法很多，如果不爱，她大可以安然在外，利用我去毒死她已经确定的目标，她也知道，我肯。但她的选择是，留在青洛身边。”
轩辕闻政挠头：“她是我妹妹，我却没有你们任何一人懂她。”
柳云掩去苦涩，转变了话题：“青繁锦不愿回云胭，你预备如何处置？”
轩辕闻政沉吟道：“我一直在回避这个问题，你却非要提出来。”
柳云道：“如今你该明白，逃避永远解决不了矛盾。我为她解毒时，她知道并没有你的孩子，反而松了口气。青谲带走了青潇湘，一切又好像回到了原点。”
轩辕闻政默默点头，一瞬后，揶揄着看向柳云：“怎么，你还不走？我妹妹虽然不打算嫁给你，但你依旧可以留在轩辕国。”
柳云莞尔：“我也回云胭去。”
轩辕闻政皱了下眉：“我发现你有自虐倾向。”
柳云背转身迈着方步离开：“没有女人，好歹还有个官做，太常之职得到的好处太多，舍不得丢。”
“等等！”轩辕闻政追上去，“俸禄多少好商量！”
柳云越走越快，笑容渐渐消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