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8读书网 > 云胭宫词 > 第八十一回 缱绻风流惹谁苦
    翌日,用毕早膳,兰心赶着露尽前端来一个茶盘,上置一只琉璃蓝绿壶和一个罗汉松木盒。

    轩辕晚晴见状赶忙让座,兰心大大咧咧坐了道:“这是南夔进贡的雀舌,因着不多,娘娘叫谁都不知晓前和着露水给您送些来。”

    轩辕晚晴含笑道:“我这几日懒怠动,到底没去问安,她却时常想着我。”

    兰心打量她:“我看才人今天气色很好,不妨去未央宫坐坐,也陪我们娘娘说说话。”

    春雨听了先说“好”,筠竹也在一旁相劝。轩辕晚晴便换过衣服,让筠竹守着凡愔殿,春雨和兰心陪着过未央宫来。

    这里阮云萱身体不适,已免了众人问安几日,整天只歪在榻上看看书,偶尔嬷嬷抱着思南来同她笑一阵。

    轩辕晚晴来时,思南正跌跌撞撞地在院里跑,嬷嬷跟着连声唤:“小祖宗!跌了可怎么好!”

    思南咯咯笑着去迈未央宫的门槛,但门槛太高别住了腿,他一急便要跳,却被门槛绊着狠摔了一跤,正跌在轩辕晚晴脚前。

    嬷嬷吓得魂都要丢了,思南却一声不吭地坐起来,像是要哭,然又不哭,憋得小脸通红。

    兰心和嬷嬷抢着要抱,轩辕晚晴抬手阻止,只见思南仰着脸环视众人,等了会儿见没人抱他,便自己爬起来。

    轩辕晚晴这才凝眸望住嬷嬷:“传御医给皇子看看。”

    那嬷嬷心虚,连连应诺,抱起思南走了。

    兰心不禁腹诽,却不敢说轩辕晚晴,只骂那个嬷嬷:“原是宫外使老了的,才准跟着进来照顾,却熬的越发成了贼!皇子有个三长两短,有几个脑袋够砍!”

    殿阁里惠儿边问话边迎出来:“又是谁招惹你了?”一径看见轩辕晚晴,敛衽欠了欠身,“才人来的可巧,娘娘正腻烦无聊呢。”

    轩辕晚晴展颜一笑,进了未央宫,福身道:“皇后娘娘万安。”

    阮云萱见了她,便直起身子,笑道:“没有外人,快坐吧。”

    轩辕晚晴环视一圈,在她身畔坐下:“你这皇后当得越发节俭了,本应是使唤人最多的一处,怎么统共就剩了和顺、兰心和惠儿?”

    阮云萱恹恹地笑道:“不知是不是积了冷食的缘故,我这几日身子不大爽快,人多了更嫌嘈杂,除了六宫的回禀外,一概都打发到后苑做事。”

    轩辕晚晴见她脸色不愈,问:“吃什么药?”

    惠儿接口道:“何曾吃药,还是按着旧日的药膳才肯吃些,才人快劝劝吧。”

    阮云萱眉头一皱:“又有你的事了。”

    轩辕晚晴笑道:“你还怨她?这才是好丫头呢。”

    阮云萱撇了下嘴:“我生思南以后吃了好一阵子的药,都怕了。”

    轩辕晚晴不由分说,嘱咐春雨:“跑一趟御医院,叫柳太常来,他若不在,你只等着,不必知会别的御医。”

    春雨点头,应声去了。

    阮云萱无法,叹了口气,又同轩辕晚晴闲话家常。

    “恩奉司前日捧了夏装的样式来给我看,惠儿提醒说竟不如往年的好,可我又说不出哪里不好,便叫他们搁着去了。年例银子成千上万地在手里过,若不对账就怕有人从中搞鬼。我真是一个头有两个大……姐姐当初是怎么过的?说给我学学吧!”

    轩辕晚晴怔了怔,当初青羽苍不设六宫,她也不曾管许多事,只好苦笑道:“我原没有你理的这样纷杂。”

    阮云萱方觉失言,又用别的话题岔开。

    一阵功夫,柳云进殿拜见,先观阮云萱的气色便不禁皱了下眉,搭脉后心里更是暗叹。

    轩辕晚晴知道他一向快人快语、从不遮掩,见此情景,心中打鼓,握了阮云萱的手道:“你先放宽心,云先生才好说。”

    阮云萱点点头:“柳太常但说无妨。”

    柳云沉声道:“皇后娘娘已有身孕近两个月,可臣却不能说‘恭喜’了。”

    阮云萱听罢脸色发白,轩辕晚晴也惊慌起来:“什么意思?”

    柳云如实道:“命相已无生存征兆,娘娘若不及时治疗,也性命堪舆。”

    兰心和惠儿吓得几乎要哭出来,异口同声道:“怎么会!”

    阮云萱强作镇定:“我的孩子……当真保不住了么?”

    柳云说话间已打开药匣,取出金针:“娘娘,为今之计,只有催产了。”

    轩辕晚晴立刻吩咐:“惠儿兰心把暖阁布置起来,和顺去后苑叫人烧起炭盆。”

    阮云萱眼泪扑簌簌掉下来,死死抓着轩辕晚晴的手:“报应……姐姐,当初我害你失去孩子,如今也轮到我自己了……”

    轩辕晚晴扶她站起来:“别说这些,有柳云在,你什么都不用怕!”

    进了暖阁,轩辕晚晴命惠儿和春雨留下相陪,自己回到正殿,此时未央宫的内侍婢女已都齐聚过来。轩辕晚晴吩咐和顺去请青洛,四个去烧水,四个摆炭火。兰心因问:“皇上这会儿只怕还没散朝,前殿的俗务还不够么?何必惊扰?”

    轩辕晚晴冷着脸道:“就是要他知道云萱的苦楚才罢!他若不亲眼看见,永远无法体会。”

    兰心骇得噤了声,暖阁内渐渐传出阮云萱沉闷痛苦的申银。

    不过半晌,青洛匆匆赶来,连朝服都没换,三月末的天气,却急出满头汗,拳头捏得指节发白。

    兰心奉上热茶,青洛哪有心情喝,接过来就搁在手边的几案上,谁知却撂空了,“哗啦”一声摔碎在地,唬得兰心跟和顺赶忙收拾,青洛一会儿走一会儿停地来回踱步。

    轩辕晚晴白了他一眼,近前将他按在椅子上,正巧春雨端着铜盆从暖阁出来,青洛看到水盆里的血色,痛苦地闭上眼睛。

    不一会儿,柳云从暖阁走出来,看见青洛,也不问安,只走到条案前边写边道:“汤药方子让娘娘连喝三日,过后我再配一味济阴丹,以干姜煎汤送服。”

    青洛听完要进暖阁,柳云止道:“娘娘此刻身心俱乏,相顾落泪最是无益。”

    青洛顿住,犹豫着在暖阁门口徘徊。屋里帘幕重叠,虽然惠儿立刻就燃起了安息香,但依旧盖不住血腥之气。

    轩辕晚晴道:“今日的情形你已见了,往后多来未央宫陪陪云萱是正经。”

    青洛心底复杂的情绪皆梗在喉头,压抑着说不出话来。

    他们是结发夫妻。

    就算终不忘人间晚晴,但到底始终陪在他身边的人是那一方幽草。

    洛城苦寒,阮云萱因体质畏冷,生下思南后每日吃药如吃饭;而青洛则常在军中,将千古帝王的“三过家门不入”学了个十足十。

    纳薛绾琴、娶耶律祯琪、封后宫妃嫔,他从来没考虑阮云萱会有多难过,因为自古帝王将相都是如此,那些女人也都这样生活,青洛理所当然地认为阮云萱可以效仿贤后流芳百世。渐渐地,他忘了初见阮云萱时是那样勇敢活泼,是阮云萱的调皮直率让他从对轩辕晚晴的念念不忘中走出来,感情世界由苍白无力变得多姿多彩。

    这个女人,为他远赴洛城相依相伴,为他生育了长子青思南,为他守住后宫一隅安宁之地。纵然她做得不够好、不够完善,但桩桩件件都倾注着满满的爱。

    他拼命去追求的东西,不是早就有人给了他吗?

    还好……还不晚……她还在。

    青洛不由自主踏进暖阁,轻手轻脚地掀开帘幕,看着阮云萱泪痕未干、倦极而眠的脸,悄悄在床畔坐下,握住她的手。

    回凡愔殿的路上,轩辕晚晴步履匆匆,春雨惶恐地疾跟,柳云步伐看起来不紧不慢,却总能合上她们的脚步。

    转过听雨廊时,柳云不知怎么赶在了她们前头,猛然一停,轩辕晚晴差点撞在他身上,旋即薄怒:“御医院没事做吗?只来挡我的路!”

    柳云觑着她:“我以为你哭了。”

    轩辕晚晴好笑道:“我为什么哭?”

    柳云直言不讳:“因为你见青洛悟了。”

    轩辕晚晴道:“这话可奇了,他悟什么?我又哭什么?”

    柳云道:“你本来是为皇后鸣不平,后来见青洛遂了你的意,反而不自在起来。”

    轩辕晚晴笑道:“那我真是有病,你合该开个方子给我治一治。”

    柳云皱眉:“医得了病医不了心。”

    轩辕晚晴冷言道:“你们男人自以为看透一个女人时最可憎,便是我要哭,也不妨留待奈何桥上,因为我活着总有比哭更重要的事。”说完绕过柳云,拂袖而去。

    春雨听得傻了,呆愣一瞬,撒腿追了上去。

    柳云望着轩辕晚晴的背影,露出一抹苦笑。

    轩辕晚晴埋头向前走着,心里泛起一丝莫名其妙的酸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