循着雪映的宽敞路走到扇形的拱门下，轩辕晚晴轻唤：“姑姑，开门吧。”
可那门且不开，更连一点儿解锁的声音也没有。
轩辕晚晴疑惑，伸手去推了一推，门竟打开一个缝。
“怎么没锁？”
扶着门棂迈出来，不见风音，正待找寻，发现一人背着光站在雪中，发缕在寒风里不住飞扬。
“你有什么话要跟我说吗？”
闻声，轩辕晚晴只觉出一阵无尽的寒，心念电转，沉声道：“没有。”
青洛缓步朝她走过来，语气微带一丝怅然：“你终究是不信我。”
轩辕晚晴抬头看他，紧紧抱着铁盒，退后了一步：“我谁都不信。”
青洛眯了眯狭长清冽的双眸，唇角溢出有些疲倦的笑：“时一与我曾共过生死，就算不为了你，我也会查个水落石出。”
轩辕晚晴木然道：“是吗，你若真是这样的人，羽苍便不会死了。”
“……你疑我害死二哥？！”青洛原也是块爆碳，只在轩辕晚晴面前收敛几分，而青羽苍一直是他二人心底的死结，但凡提起，总没有好结果。那日青羽苍中箭，青洛的确重责难逃，可危急之时谁会带眼旁观又正好估中这一幕？便是真有这样人，晚晴又怎能知晓？遂怒问：“是谁挑唆！”
“并没有谁。”轩辕晚晴冷笑，“是我亲眼所见、又深有体会，难道你跟我到此，是信任我的表现吗？”
青洛只当她是气话，双眸如笼薄雾：“我多想信你是真心不再恼我，即便你的笑容不带半点感情，我也宁可告诉自己那是真的，只要你肯给我弥补的机会，怎样我都欢喜。”
轩辕晚晴懒怠听，侧开头去，怀中抱着的生铁愈发寒气逼人，冷得她不自觉发抖。
青洛尽力掩饰着起伏的情绪，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波澜不兴：“你若还记得你在二哥面前的模样，便知道于我而言你的每一丝笑都不如不笑，倒不是你不会做戏，而是你曾经的样子在我脑海里已成烙印，如今你的快乐及不上那时半分，纵笑得再灿烂，也只叫人心寒。”
轩辕晚晴渐渐听进去，心中恻然，追思往事更为悲怆。
青洛解下狼皮大毞给轩辕晚晴披在肩头：“有些事朕的确不便出面，就像来搜这朱砂殿，若不是亲自，便交给小孟也不能尽心。”
轩辕晚晴由着他冰凉的指尖在自己脸颊上停留了一瞬：“你的意思是……默许了？”
青洛萧然一笑：“朕不默许，难道才人就会乖乖罢手么？”
轩辕晚晴咬了咬唇，凝视他萧瑟的眉宇：“轩辕国的事和时一的死，当真与你无关？”
青洛的神情无奈中带着一分泄气：“无关。”
轩辕晚晴却固执而郑重地紧紧盯着他：“你发誓！”
青洛有些不耐烦，又有些气愤，刚要想个婉转的拒绝，轩辕晚晴已从他身畔携风而去。
“如果此事与我有关，日后凡我所爱必尽皆成叛！”
沉重且断然的话语滞住轩辕晚晴的脚步，这句誓言就像一杯烈酒，割喉伤胃。
“……很好，咱们的旧账早晚一笔笔算清。”她喃喃自语、双睫轻颤，缓缓回过头来，却是一番嘲讽的笑：“你倒不如发誓说丢了这身黄袍。”
“这东西随时丢了我也不会心疼。”青洛赶上她，若无其事地揽住她的肩，跟她一并前行。
“走开些！这路宽敞得挤了你不成？小孟竟不跟着你？”
“哪用他跟，我没有御寒的东西抱着，还不许挨着你近些？”
“你愿意抱着这生铁自去抱着好了！”
“哇！这么凉？我不要了！”
“……”
“晚晴！晚晴！别走那么快！小心跌了！”
朱砂殿距祈煊殿很近，二人途经时见门已打开，灯火通明。
“去吧。”青洛道，“不必赶回凡愔殿，你只在这里换了衣服，再回宴席。”
轩辕晚晴犹豫着，心中滋味难言，竟莫名紧张惶恐不敢踏入。
青洛笑她：“为了麻痹我，镯子都悄悄取出来戴上了，还怕什么？”
轩辕晚晴淡淡道：“镯子不是我亲自取的。”
青洛笑容略僵了一僵，轩辕晚晴已从他怀中把铁盒抱走，青洛想跟着进去，却被她冰冷的眼神挡住：“你永远不要打扰他。”
入了暖阁，风音立刻接过铁盒放在一边，轩辕晚晴坐下，伸手将药枕狠狠抱在怀中，深吸了一口气。
风音怜悯地看着她：“王姬，先换过衣服吧。”
轩辕晚晴闻言站起来，解下大毞递给风音：“你去把这个给外面站着的人送去。”
风音愣了愣：“皇上？”
轩辕晚晴点点头：“顺便把那个铁盒收进存放我妆奁的木箱子里。”
风音依言去了。
轩辕晚晴默默看着床上风音准备好的替换衣衫——千草蓝的云锦窄裉袄和一条连身对襟在内的蓝白相间撒花绉纱裙，正是她嫁入云胭第二年过上元节时所穿。犹记得她和青洛赏灯时遇上还猜了个谜，谜底是“一笑泯恩仇”。
想来祈煊殿存放的衣衫富丽华美，她如今是个才人，都不能穿。所以风音才翻出这件，好歹素净不惹眼。
轩辕晚晴匆匆换好，叫风音进来：“我去后，叫几个内侍把箱子抬到凡愔殿去，这里照旧落锁。”
风音不解：“皇上给我钥匙时，似乎已经全都了然于胸，他既默许此事，何不以后就在祈煊殿，凡愔殿实在太委屈王姬了。”
轩辕晚晴摇头：“钥匙你且收着，若有一日我想回来看看，也不必去求别人。”
风音无奈，只好应诺。
走出祈煊殿，青洛也怔了一怔，轩辕晚晴现在的样子和那年上元节的影子重合，多少片段翻江倒海而来，扯得他两额撕裂般疼痛。
“皇上就这样和妾身同回么？”轩辕晚晴面无表情地问。
青洛一面回了神，一面用手揉着额角：“原就是出来找你的，现在不一同回去，到了宴上怎么说？”
轩辕晚晴也不理他，自看一眼风音：“按我说的办吧。”
风音觑了眼青洛，欠身答曰：“是。”
二人走去鸿波水榭，青洛有一句没一句地跟轩辕晚晴搭讪，待临近了水榭回廊时，青洛突然拽住轩辕晚晴，动手扯松她的领口、弹歪她的步摇。
轩辕晚晴羞恼道：“你做什么！”
青洛狡黠地笑了笑，掩口道：“嘘——”
一言未毕，果然看见小孟远远地弓着身子迎过来：“好皇上，可真叫奴才活活急死！您不许人跟着，又……”目光瞥到轩辕晚晴，立刻住了嘴。
轩辕晚晴恍然有所觉，脸立即红了。
小孟压低了头问：“才人要不要再去整理一下？”
青洛截口道：“才回来又去哪整理，叫个婢女，一边走一边伺候吧。”
小孟忙答“是”，赶着叫了个灯火旁立着的小宫女来给轩辕晚晴梳妆。
二人回到宴席时，留心的人早已按捺不住，将目光投了过来。
因是行动着，路程又短，那小宫女还没整理完。阮云萱看时脸色一变，又望向青洛，继而牵起一丝苦笑。其他妃嫔脸色或铁青、或恼恨，亲眷则装作没注意的样子继续和旁边的人说这话。
散席后，青洛的龙辇载了董挽夏同去凝香殿，阮云萱命耶律祯琪礼送众亲眷，轩辕晚晴自回凡愔殿歇息，薛绾琴和娄、宋二人一路，解梨裳留下来要与家人话别。
到玉华殿时，薛绾琴略说了几句客套话，便要作别。宋悦琳却陡然拦住，哀求道：“昭媛且略站一站，只叫我们明白了是败在谁的手下，就算疼惜新进宫的妹妹了！”
薛绾琴讶道：“嫦昭仪和怡婕妤是与沐修仪一同进宫的，怎么问起我来？”
娄玥婵自恃身份，年龄虽小却气派高傲：“我们说的自然不是董挽夏，凭她楚楚可怜的样子，纵得皇上一时青眼，终究长久不得。昭媛莫说些咱们都知道的，她不过是曾经侍奉上一位皇后的女官，再仗着主人的面儿，到底也不中用了。”
薛绾琴笑道：“看今日情形，不中用之说可靠不住。”
宋悦琳道：“正是如此，心里才打鼓。”
薛绾琴压低嗓音：“你们既然知道她主人是谁，何必还要问得通透？西域女子，总有些妖媚之术是咱们不懂也不屑为之的。”
娄玥婵瞪大眼睛：“她竟敢损伤皇上龙体？”
薛绾琴露出一抹寂寥之色：“皇上近来到玉华殿极少，我也不能得知。”
宋悦琳恨恨道：“难怪……！”
娄玥婵一拉她的衣角，道：“多谢昭媛，我们且去了。”
薛绾琴微笑：“不送。”
路上，宋悦琳问：“昭仪相信么？”
娄玥婵道：“信不信都有弘德青帝的例证摆着，可见有形有影。”
宋悦琳犹豫道：“万一今上也……”
娄玥婵接过来：“咱们皇上是何等人物，况且这贞才人也不一定有她主子的道行。”
宋悦琳收回后半句：“那怎么办？”
娄玥婵道：“我悄悄地把这消息传出宫去，你也在宫里散布开来，不用咱们筹谋，自然有人收她。”
宋悦琳连连点头。
到了柔福殿前，二人分开。
紧随宋悦琳的婢女文茵凑上来：“姑娘，你可别冒失。”
“我自然知道。”宋悦琳挑了挑眉，“娄玥婵想把这消息传出宫，必少不了和宫人传话，我何必多此一举替她散播？哪能有一日出了祸端惹到咱们身上！她真当我没脑子吗？”
文茵松了口气：“好在咱们先探了萧妃娘娘的口风，知道皇上的脾气秉性。”
宋悦琳冷冷道：“我只盼得宠，谁挡在我前面，都不会有好结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