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8读书网 > 阿达娜姆 > 第二十一章 千里朝圣路(五)
    旺姆安静地呆在笼子里,吃着卓嘎给她采来的鲜嫩多汁的草。夜已经完全黑了,下旬的夜里天显得特别黑,连那月亮似乎也失去了往日的光彩,锁着蛾眉,似乎是蒙了一层纱一般,只发出一点点朦朦胧胧的光。易贡藏布奔腾的声音比白日里还有巨大,一直怒吼着向前。但是旺姆已经逐渐习惯了这样巨大的声音,不再像刚听到这惊涛骇浪之声时那样只想躲到那个安静的角落去。

    他们的话一字不漏地传进了她的耳里,但是她似乎毫不介意。说到底,她不过是一只出生才几个月便被迫呆在笼子里,早已失去了自由的兔子。虽然按照那只白鹤的说法,朝圣或许能改变她的来世,但是这并不是她自己能左右的去与不去的事情。

    夜已经深了,白日里浓绿的树木似乎是隐在了雾纱里,到处只剩黑黑的高高低低、起起伏伏的一片,叫人看不清楚。那些归巢后叽叽喳喳热闹了许久的鸟儿也慢慢安静了下来,大概是进了梦乡。只有猫头鹰“咕。。。。。。咕米。。。。。。。”的叫声从河对岸的深林里断断续续的传来。旺姆听着那叫声,觉得颇有些害怕。不过她提醒自己看了看帐篷里安睡的人们,猫头鹰应该是不会过来吧!

    但与她预料相反的是,猫头鹰的叫声却越来越近,好像它一直在朝着自己飞,最后就停在帐篷附近的大松柏树上一般。

    旺姆缩了缩身子,但很快便意识到自己是在帐篷里,并不是在草原上,有什么害怕的呢!

    她刚故作镇定地放松了自己,便听到了那猫头鹰嘲笑般的大笑声:“哈哈哈哈!原来天不怕地不怕的阿达娜姆,投了胎之后也会有害怕的时候?”

    旺姆不知道他说的是谁,那笑声带着冷意与讽刺,让她觉得十分恐怖。她透过帐篷的缝隙朝外看去,便见那猫头鹰真的停在帐篷外的松柏枝上,他那瞪得圆圆的发红的眼睛正盯着她看,让她连正视也不敢。

    那猫头鹰看了一眼被关在笼子里的旺姆道:“无所畏惧的黑力士的女儿怎么会变成胆小的兔子?”

    旺姆这下知道了那猫头鹰说的正是自己,但她母亲教给她的知识里,猫头鹰是她们天生的敌人,她自然是不会与自己天敌对话的。

    那猫头鹰见旺姆并不吱声,便大声道:“胆小的兔子,我是奉了伟大的黑力士的旨意来告诉你,你不能前往纳木错,否则你便将永远消失!”

    他停了停,继续道:“虽然魔国所有的子民都痛恨你背叛了魔国,让我们魔国的英雄永压在雪山之下,让我们魔国再也没有往日的辉煌与荣耀,但我到底不能违逆了黑力士的旨意!特来传谕于你!”

    旺姆听着这尖叫着的有些刺耳的声音,道:“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我从出生便在神山脚下,我的阿妈告诉我,只有佛才能拯救我!朝圣是为来生积福的最好的事情!”

    猫头鹰嗤了一声,道:“你堕入了轮回,竟忘了我们魔国的子民,从来就不是佛的信徒!你的言语只是给我们魔国增添了耻辱!”

    他还想说话,远远的山尖上突然传来了急促的不知名动物的似催促又似责备的声音。

    听了那声音,原本张狂的猫头鹰一下就谦恭起来:“尊贵的公主,请您记得属下所说的话,你不能去纳木错,必须逃离这里,才能回归魔国!”

    旺姆颇有些莫名其妙,“公主、魔国”这些神话里出现的事物与她有什么关系呢?她纳闷着想要问个清楚,那猫头鹰却早已扇着他巨大的翅膀,一下飞过了湍急的易贡藏布,消失在了对面的树林里。

    四围除了易贡藏布的水声,再也没有了一丝声响,沉寂得有些吓人。

    睡着了的卓嘎不知何时翻了身,那带着卍字金镯的手便垂在一侧。那卍字在朦朦胧胧的月色里似乎闪着若有若无的金色的光。旺姆还在想着为何这猫头鹰莫名其妙地找她,为何不让她去纳木错的时候,那金光似乎射到了旺姆,她的耳边又响起了那白鹤的叮嘱。

    旺姆一下就陷入了迷惘之中,有人让她一心向佛,也有人让她回什么魔国。她到底该听谁的呢?

    她不知道该问谁,阿妈是再也找不到了,唯一可以请教的山羊贡布也在千里之外了。她不安地嚼着草,却没了初吃这草时的美味的感觉。

    直到迷迷糊糊快要睡着的时候,她还在想,她到底该不该去呢?

    但是第二天一大早,她就被格勒拎着上了车。

    旺姆突然意识到,去与不去她能决定吗?

    车仍在前行,下了一夜的雨也没有停,反倒是越下越大了。但车速还是比前些日子翻山快了许多。旺姆听到风掠过车厢,却是在大声地和她说:“尊贵的公主,你不要去纳木错,你不能去!你若是去了,便再也回不来了,便会永远地消失于天地之间,你阿妈心会碎的!”

    旺姆看着那离车越来越远的风,大声地说道:“你是在和我说话吗?”

    但那说话的风很快就被更多的风挤走了。旺姆只听得那些风在她耳边尖啸,却再也听不到那说话的声音。

    那尖啸声让旺姆无端地不安、恐惧,但是风却不离开,一直追着她尖啸着,彷佛要用叫声将她围起来一般。

    她尖声喊道:“你们不要围着我,你们走开!”

    但她的喊叫声是那样的小,完全被那风叫声淹没了。

    她不安地在笼子里来回不停地跳着,想要躲避,却无处可逃。

    格勒看了看旁边笼子里一直不安地跳动的兔子,道:“真是奇怪了,前些天这兔子一直在笼子里不动的。”他将那笼子拎起来,挪到自己的眼前。

    风一下就从笼子里消失了。旺姆松了口气,蹲在了角落里。

    格桑疑惑道:“这兔子还认人?”

    格勒摇了摇头道:“平时都是卓嘎在照管它!”

    他们正说着,车突然停了。

    格勒眯着眼睛看了看车外,雨不知何时停了,太阳还是斜着的,离正午休息、吃饭的时间还早呢,怎么就停下来了?

    他站起来朝着前方看去,只见那辆走在前面的,载着僧人的车子也停了,更前面还停了许多的车。

    格勒看了看没精打采的卓嘎道:“我下去看看。”

    卓嘎闭着眼睛点了点头,她昨晚做了一晚的噩梦,醒来时一点精神都没有,再加上晕车,更是连说话的力气都没了。

    格勒下了车,便朝着前面走去,只见前面的车全停着,不断有人从车上爬下来,徒步去打探消息。

    格勒随着人流朝前走了大约半个小时,才从迎面走来的人那里打听到,前面的路因为塌方,全断了。有一辆吉普车来不及刹车,当时便随着那因塌方滚下易贡藏布的护坡一起,坠入了易贡藏布,到现在也没捞上来。

    格勒朝前走着,一直走到离塌方不远的被临时围起来的警戒线处才停下来,只见原本就只容一辆车通过的挂在易贡藏布悬崖旁边的路已经全断了,断处至少有百来米长。在对面的路的断处还悬挂着一大块挂在钢筋上的东西,在易贡藏布带来的风里摇晃着,不时有碎石从塌方处往下滚,扑通着坠入江中,激起数米高的浪花,看起来很是吓人。

    他伸了头看向底下的易贡藏布,除了水什么也没有,只在悬崖凸出的一块巨石上能见一些车的碎片。他低低地念着六字真言,知道眼下车子是没有过去的希望了。

    随他一起来看路的其他人,开始向站在那维持秩序的警察询问什么时候可以通车,但警察根本就不知道,只回说:“必须等路修通了,才能通车!”

    格勒看了看那已经变成了羊肠小道一般的公路,便是徒步过去都相当危险,只得摇了摇头往回走。

    有些司机已经开始调头,一直停在这里肯定是不行的,若是天气不好,等个三五天也是常事,到时吃什么呢?

    朝圣的卡车司机们与他们的乘客们全聚在了一起,商议着该怎么办。有人想在原地等候,反正他们都带了不少的干粮,尤其是那些从牧区、农区来的百姓,他们早在出发前便将大半的钱都拿来买了食物与用品。所以他们便认为要是原地等待便可最快得到路通的消息,省得到时放行后还得排队。但在城镇生活惯了的人却认为该返回最近的小镇,住在这样狭窄的地方极不安全,而且饮食等也很不方便。

    卡车司机们看了看路旁极陡的山,山上乱石嶙峋,大部分的树木都是有些斜着向外甚至是向下的,到底安全还是第一的。于是十来辆车便开始慢慢地调转,朝着最近的波密赶去。

    旺姆听着他们的话,不知为何突然就想到了那猫头鹰说的她不能去纳木错的话,难道她若是不想去,便能不去?

    她的耳边似乎传来了猫头鹰得意的笑声,她睁大了眼四处去寻找,却没见猫头鹰的声音。

    她第一次开始还是有些疑惑了:“我到底是谁?我来自哪里?”但没有人回答她,只有她自己,随着车的颠簸在被颠得原地晃动的木笼子里不安地来回跳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