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8读书网 > 阿达娜姆 > 第二十二章 千里朝圣路(六)
    在小镇上停驻的车子越来越多,原本并不宽阔的公路一侧便成了临时的停车场。司机们跑惯了川藏线,停车的技术极好。从街头至街尾,公路一侧停着的车子跟被人划过的粗大的线一般,笔直延伸着。卡车多是火红的,从街头望去,一直红到街尾,再加上车厢顶上各种装饰,看起来颇为绚丽。

    停的车多了,人也就多了。平日里安静得很的小镇热闹了许多,露天的广场上全是帐篷,黑的、白的密密地挨着,若不是那水泥地,看着这帐篷,人们大约是要以为到了某处草原上。镇上的人们大概是见惯了这样因为塌方而人流突然变多的情况,一点也不好奇,照旧过着自己安静的日子。

    司机们停好车便径直朝着街旁的茶馆去了,几个熟识的坐在一桌,点上一壶酥油茶或者甜茶,盘腿坐在半旧的卡垫上,慢慢喝着,悠悠闲闲地说着话,一喝便是半日,完全不为被阻在这样一个地方而担忧。

    老板们上了茶,摆上碗便顾自忙去了,只在有人吆喝着要添茶的时候才从里面房间里出来,添加上茶或者煮熟的大块的牛肉或者牛肉包子等等。

    卓嘎这阵子坐车已经坐到了见车便习惯性晕的程度,连夜里歇息的时候,做梦都是在坐车,睡着睡着便觉得自己是在车上,如同被颠簸一般,难受不已。所以这两日,她只是坐在帐篷里,连靠近公路的地方都不去,实在乏了的时候,便在河边走走。

    卓嘎觉得这样看着青山绿水的日子清闲而惬意,闲得时间都显得长了许多。

    格勒却是暗记着那个僧人的叮嘱,眼看着就要到六月,离那僧人说的一月的期限也只剩下十天不到的时间了,这时却被堵在这样一个地方,实在是让他担忧。

    他每天一大早便去打探消息,每次得来的却是路没有通的消息。日子一晃就过了三天,想着那越来越临近的日期,他的脸便没了素日的笑容,拉着的黑脸看起来很是不愉快。

    卓嘎并不知道他的担忧,倒是常常劝他:“这路经常塌方的,你急也没有用!”

    格勒看着休养了几日的卓嘎,她的精神已经好了许多,脸不再那么苍白,脸颊上也有了一点点红润之色。他心里倒是宽慰了许多,但是只要想到她上次莫名其妙的发病以及那些吓人的症状,他到底是不敢掉以轻心的。可是他也不敢和卓嘎说这些,只能在那暗暗担忧。

    雨仍在断断续续的下,有时一天竟能下好几场雨,连空气里都弥漫着水分。广场对面巨人般拔地而起,高高耸立在民居后的山峰常常云雾缭绕,那被雪覆盖着的山尖更是极少露出真容。只是每次雨后,那覆盖着的雪却似厚了一点一般,在阳光下更显那山峰一片银白。只有山下那些直直的、巨大的松柏沐了雨,更显苍翠。

    但格勒却无心欣赏这样的美景,那散在山间的大棵大棵艳丽的杜鹃也引不起他的注意,哪怕是老两口一起沿着那因为雨水充沛而涨满了水的河流散步的时候,他仍是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样。

    卓嘎原本就不是多话的人,此时看着格勒这般模样,更不知自己该说什么,也就觉得无趣了,只是随着他走着,一言不发。

    天空中却突然传来翅膀扑棱的声音,那声音很大,引得卓嘎抬了头去看。

    一群野鸽正在天空里变幻着队形自在飞翔,那野鸽大约有几百或者是上千只,齐刷刷变换队形的时候,一会一片洁白,如同天上的云,一会成了银蓝色,彷佛是夜幕一般。

    卓嘎啧啧的惊叹起来:“格勒,我已经好久没见过这么多的鸽子了!”

    格勒没有抬头,他以前经常下乡,这样的景象并不陌生,所以他只是随意地应了一句。

    卓嘎站在那,仍是抬头看那鸽子,它们如同表演一般忽高忽低,忽远忽近地飞着,实在是壮观极了。卓嘎看得眼渐渐地花了,就如她在那天空中飞翔一般,只是她不是一只鸽子而应该是一只鹤,一只在天空中能翩翩起舞的鹤。

    她看了看同样站着却不知低头想着什么的格勒道:“我看着它们飞,就觉得自己也曾这样飞翔过一般,不,应该比它们飞得还要高!”

    格勒大吃一惊,看向卓嘎,她的神色里充满了对那种翱翔的向往,竟不似平日里的沉静的模样。

    此时离那一个月的期限已经只剩下五天了,虽然过了这一段,后面的路应该就好走了。可是谁知道这路什么时候能通?若是再出什么乱子呢?川藏线上的事情谁也说不准,只能由老天说了算的。

    他像是下了什么决心一般,说道:“要是明天路还不能通,我们就先走小路过去!”

    卓嘎惊叹地啊了一声道:“小路怎么走?我们还带了那么多东西呢!”

    格勒却已经下了决心:“东西让格桑看着便是,我们过了这段便可以另外找车!”

    卓嘎还要说什么,格勒却拉了她的手往回走:“你还得回去上班!我们早点转完湖,早点回去!”

    卓嘎虽然仍有些担心,也不理解一向淡定的老头子为何一下这样着急,但她一惯是顺从丈夫的,也就不再说什么。

    第二日一大早,格勒便照例去打听通车的时间,这一次他得到了一个准确的答复,最快一个星期以后便能通行。格勒看着说这话的交警,大约是在雨地里跑了许久,帽子全湿透了,草绿色变成了深绿,人看起来疲惫得很。

    格勒知道他们其实比他更着急,这路一断便意味着川藏线断了,便得日夜加班加点的维护交通秩序。他摇了摇头,转头朝着小镇走去,他得去打听好要走的路,最好是能请个向导,毕竟他从没走过这样在原始森林里穿行的路,这样的阴雨天气,迷路是极有可能的。而且森林里到处都是陡坡、悬崖,一不小心两人滑下去,大约连求救的机会都没有。

    小镇的人倒是很热情,见了格勒打听,都热情的回答。只是他们听不懂格勒康巴地区的藏语,格勒也听不懂他们的方言,到最后都讲拉萨话,格勒才得知正巧有人要去拉萨朝圣,全都是要步行的。

    格勒大喜望外,打听了那些人出发的时间便急忙跑回了帐篷。能跟着本地人一起走,那是再好不过的了。

    大约是没有被堵的担忧,他这一夜竟然睡得十分香甜。

    半夜时分,月光朦朦胧胧地照进帐篷,随即传来了悉悉索索的声音。声音很小,旺姆若不是被格勒的呼噜声吵着一直睡得不安稳,大约也听不到。

    等她睁开了眼,便见一只极大的黑猫闪着碧绿的眼立在她的笼外。那眼睛瞪得圆圆的,在月光下发着萤绿的光。煞是吓人。

    旺姆被他唬得一下就朝后面退去,一屁股撞上了木笼的柱子,疼得她眼泪都要掉出来了。

    那猫见她醒来了,恭敬地行了礼道:“属下奉命迎请公主回国!”

    旺姆以为自己还在梦里,她结巴着说道:“你找错人了?”

    那猫低着头,一字一字地说道:“属下奉命恭迎公主回国!”

    旺姆没见他怎么动,便见笼子的木柱被抽掉了一根,而她自己根本没动却已经从笼子里出来了。帐篷里仍是安静的,格勒正在睡梦里根本就没有察觉猫的到来。

    旺姆被这奇异的现象吓呆了,突然就觉得自己的身边充满了危险,她竟然想要退回到笼子里。但是她根本就动不了,那猫一直看着她,眼神里的绿光越来越盛,锁住了旺姆的身子,连她的意识也开始慢慢模糊起来。

    月亮不知何时被一团乌云遮住了,帐篷里一下就黑了,外面有风在吹,将帐篷的门帘掀开了一角,然后一团黑风进来,帐篷里便什么都被淹没了。

    等到黑风慢慢散去,木笼里已经空了,四围也没有旺姆的踪影,连那猫也不见了,卓嘎他们却睡得极香甜。

    一直到清晨明亮的光透过帐篷帘子的缝隙射进来,格勒才从香甜的梦里醒来。卓嘎似乎也睡得极好,此时竟然仍没有起床。

    格勒坐起来,伸了个懒腰,然后走到另一端,推了推卓嘎,道:“起床了,卓嘎!”

    卓嘎翻身坐起来,揉了揉眼,看了看天,惊道:“这么亮了!”

    格勒笑笑,说道:“起来吧,等等把东西收拾好了,便要随他们出发了!”

    卓嘎嗯了一声,快速将卡垫叠好。

    拉姆和格桑也被吵醒了,赶紧爬起来帮着他们收拾东西。

    收拾完的卓嘎照例拔了一把草朝着木笼子走去,等到了笼子旁,才发现里面竟然没有兔子的踪影。

    卓嘎仔细地看了四周,也不见有兔子的踪影。她大惊道:“格勒,你快来,兔子怎么不见了?”

    格勒原本在生火,听了卓嘎这一声惊呼,连忙跑了过来。

    笼子空空的,有两根木柱断了,斜在一边,哪里还有兔子的踪影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