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权当他是在说笑，家里的杂活什么时候轮着他去做呢？卓嘎手脚不停地忙活着，又是擦又是抹又是洗，原本乱糟糟的家很快就被她收拾得干干净净，那些深蓝底上编着大朵的白莲花的靠垫服服帖帖地整齐地靠在墙边，连那些被柴火熏得黢黑的锅也被擦得白亮得如同新买回来的一般。
格勒坐在靠窗的卡垫上，看着很快就被收拾得干净整洁的屋子，喝着卓嘎刚刚打好的盐味适中的酥油茶：“老婆，还是你打的酥油茶好喝！”
卓嘎嗔道：“平时不都是我在打茶？几十年了，怎么今天冒出这么句话来？”心里却是美滋滋的，有了这夸赞，干起活来都觉得开心许多。
她说完便去拿了拖把进来，地上到处都是灰尘，灶前更是堆起了厚厚的一堆，许久没扫过一般。卓嘎有些迷惘起来：“怎么这地这么脏？我记得我昨天还拖过呢！”
格勒抿了一口茶，笑道：“那大概是今天风太大，开着窗户吹进来的吧？春天就这点讨厌，上午出太阳，下午刮大风。”
话音才落，风呼地卷了敞开的玻璃窗子，重重地拍在了窗棂上，玻璃发出清脆的撞击声，幸好没碎。格勒赶紧站起来，脱了鞋站在卡垫上，伸手将那窗户关了，又将被风吹进来的几片叶子拈了。卓嘎走过去，伸手将那几片枯叶接在手里，看到灰尘仍在满屋子地飞，刚抹过的还带着点湿意的桌子便落了薄薄的一层灰。
格勒说道：“看吧，下午根本就不能开窗户！”
卓嘎索性找了扫把、撮箕进来想先将地扫完再说，但灶边厚厚的一层灰，扫都扫不动。她停了打扫，道：“不对，这灶前的灰像是好几天没倒过了一般！”
格勒心里暗暗责备着自己的阿弟每天生火也不替自己打扫一番，嘴里解释却极顺溜：“大概是我刚才抱柴火过去的时候，踢到了炉子！我去拿铁锹来。”他说完便要起身去拿。
这时李四拖着拖鞋走了进来：“阿依，身体好了嗦？”
卓嘎停了拖地，望着脸上显出一脸关切的李四，有些莫名其妙：“什么好了？我好好的，昨天下午还在替噶桑输液呢！”
李四听得云里雾里的，刚想继续问，格勒已经拿了一只小小的白底描着几片深蓝竹叶，镶了同色边的茶碗放在桌上道：“李四，先来跟我喝茶吧！”
李四嘿嘿笑了一声，穿过一溜排着的长长的齐膝盖高的柜子走到了格勒旁边：“我在门口都闻到了酥油茶的味道了，好香！”
他说完端起那碗茶，喝了一小半，便又重新放到了桌上。格勒赶紧提了茶壶替他续上：“觉得好喝就多喝一点！”
李四笑道：“好叻！”
格勒便有的没的跟他闲扯起来，李四光顾着喝茶，也忘了自己最初的问话，安心地坐在那里，一直等那一热水瓶酥油茶被他喝完了，他才心满意足地鼓着圆圆的肚皮，朝着门外走。
格勒看着李四出去，如释重负。
卓嘎却仍在疑惑：“他刚才说什么？我怎么听不懂？”卓嘎的汉语一直就不太好，尤其是人家说着地道的飞快的四川话的时候，理解起来更觉得费劲得很！
格勒随意应道：“他没事就到处逛的，能说什么？”
卓嘎想了半天，才道：“我拖着地，怎么觉得自己跟没睡醒一般，晕乎乎的！”
格勒笑道：“你大约是上班累了，不然去申请休个假！今年是羊年，到时我们一起去转圣湖。孩子们都在内地读书，我们去转圣湖也为他们祈福！”
卓嘎听到转圣湖，倒是很想去。但是想着医院护士一向就少，她要是请假了，别人便得多加班：“这样不好吧！”
格勒道：“有什么不好的，反正一年总要休一次。你现在休假，不冷不热，人家值班也不是那么辛苦的。”
纳木措，意为天湖、灵湖或神湖，是藏传佛教的著名圣地，信徒们尊其为四大威猛湖之一，传为密宗本尊胜乐金刚的道场。公元十二世纪末，藏传佛教达隆嘎举派创始人达隆塘巴扎西贝等高僧，曾到湖上修习密宗要法，并始创羊年环绕纳木灵湖之举。信徒传说，每到羊年的时候，诸佛、菩萨、护法神集会在纳木湖设坛大兴法会，如人此时前往朝拜，转湖念经一次，胜过平时朝礼转湖念经十万次，其福无量。
卓嘎一直想要去朝拜，却因种种原因没能去成，所以经常觉得遗憾。现在听格勒这么一说，心里就有些想去了：“要是领导不准假怎么办？”她平素对于领导规定的任何事情都要尽力做好，却极少提要求，所以心里还是有些担忧。
“休假也是正当的权利，你们领导怎么会不批呢？”格勒说道，“你先打电话试试！”
“今天是星期几？我怎么连上班也忘了？完了！完了！”卓嘎如大梦初醒般丢了扫把，便冲去翻日历。
“你慢点跑，鞋跟那么高，小心崴到脚！”格勒看着她穿着那船型的高跟的鞋，跑那么快，很是担忧，“你不是轮休三天，明天还有一天呢！”
“哦！我怎么不记得了。”卓嘎正在看那日历，听到格勒扬声一说，悬在半空的心才落了下来。
“我帮你记着呢！”格勒仍是若无其事地说着话，就好像这个家里真的什么也没发生过一般。
“阿哥！”院子里传来了格桑的呼唤声。
卓嘎连忙应了出去：“你们两个好久没来了，今天怎么有空？”
格勒瞪大了眼跟见了什么稀奇得让人不能相信的事物一般，紧跟在卓嘎后面出来的格勒赶紧朝着阿弟使劲地眨着眼。
拉姆马上意会过来了：“他们都说要去转湖，我也想去，就在家里忙了好一阵子，得把事情都忙完了才好去！”
格桑也明白过来了：“阿哥和嫂子也一起去吧！要去的人好多，到时包了大卡车一起走，也好有个照应！”
格勒笑米米地说道：“我刚和你嫂子说这事呢，她怕休不到假！”
格桑不以为然地道：“嫂子平日里那么认真，休假应该好说吧！”
“是啊！嫂子，领导肯定会肯的，下一次羊年再去，我们就老了，走不动了！”拉姆说道。
“什么时候去？”卓嘎问道！
“5月底吧！现在路不是很好走呢！”格桑早已经打听清楚了日期。
“那还有半个多月呢！都进去坐吧，我打个电话给院长问问！”卓嘎似乎下了决心。
“院长，我想申请休假！”卓嘎拿着话筒站了好一会，终于拨通了电话。
“什么时候休？”那院长出人意料的爽快。
“过半个月吧！”卓嘎看了看格勒举起来的比划着的手指。
“行！你休假前把手续交接好！”院长很爽快地答应了。
卓嘎很惊讶地拿着那话筒，这样爽快的批假，是她所没想到的，她还以为得等院长说说理由呢。
格勒正在跟格桑说着去转神湖所需要准备的东西，好像根本就没看到卓嘎那惊讶的表情一般。
“他真的同意了呢！”卓嘎放了电话，高兴地说道。
*********
“拉你嫂子一把！”格勒对着已经爬上了卡车的阿弟说道。
格桑伸出了手，拉着被格勒扶着的，脚已经踩上了一个装在驾驶室一侧，专用于人员上下的铁登子的卓嘎，卓嘎另一只手抓着铁杆，摇摇晃晃地爬上了车，翻过车厢的栏板，一屁股坐在已经铺了纸箱，纸箱上又铺了卡垫的车厢里。
格桑又想去拉格勒，格勒晃了晃手，自己紧抓铁栏杆，一用力便上了车厢。他满意地看了看格桑占着的最前的位置，就算颠起来还是没坐车尾那么颠得吓人。
车后面的位置还是空的，卓嘎在上来前看了看那驾驶室，里面空空的，并没有人。她也不着急，只是慢慢地整理着他们带着的那一大堆行李：帐篷、糌粑、酥油、干肉、氆氇、衣服、当然少不了烧茶的壶和一大捆砖茶，甚至还有好几包盐巴。只要是她能想到的路上要用的东西，她都准备好了。
格勒看着那些大大小小的袋子，直言这是搬家。但是卓嘎总担心出门这么久，东西不带齐了，路上实在是不方便。也不管格勒如何说，她仍是固执地一趟又一趟地往车上搬。
格勒嘴里虽然在笑，真正搬东西的时候，动作却极麻利，每次都挑着大件的东西拿，卓嘎也不过就是拎拎茶壶之类的东西罢了。
他们坐在车厢里，一直等到了快正午的时候，仍没见司机来。格勒看了看天，天色极好，梦一般的蓝。他笑着对自己的阿弟说道：“早知道他们不着急，我们就该在家吃了午餐才出来。”
格桑笑道：“不如现在我们去馆子里吃个面条吧，路上要煮东西也麻烦！”
“那好！”格勒起了身，几下便翻下了车厢。
“吃兰州拉面还是去吃刀削面？”格勒将踩在那铁登子上不敢往下跳的卓嘎抱下来，问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