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此星辰如此夜,为谁风露立宵?……”

    夜色阑珊,端木无忧仰头瞅着那站在屋顶之,似一尊石像般的男人……其时,月已西沉,遥远的天际,惟有几颗孤星,零零碎碎的散落在茫茫夜空之,兀自发散着幽幽的寒光,冷寂而清漠……男人那么一动不动的站着,仿佛从盘古开天辟地之始,他便立在那里,直到海枯石烂、天崩地裂为止一般……三月料峭的春风,徐徐吹拂着他青蓝色的衣衫,衣袂飘飘,竟生出几分脱尘出世有如神祗般的气度……

    唉……若非他对娘亲那个女人存有非分之想,这个淳安国皇帝远远看起来还是不错的……这煞有介事的感慨,尚没有叹完,端木无忧但觉眼前人影一闪,一具高大的身躯已然将他尽数笼罩在了他的阴影之下……一大一小两个人,四只眼睛,面面相对,眉峰间不自觉凝着的神情,竟似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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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谨大哥……”

    安若溪一壁整理着略微凌乱的衣衫,一壁轻声唤着那背对着她而立的秀拔身姿……昨夜,她以为终于可以将自己交付给他……他却在最后关头放开了她……只紧紧拥抱着她入眠,却是什么事情也再没有发生……

    想到在那一刹那,她竟不自觉的有松了口气之感……安若溪但觉一阵阵的内疚,从心底慢慢萦绕来……尽管她不想承认,但她骗不了自己……她的身子,并没有准备好接受他……这样的念头,让她莫名的恐惧……

    “谨大哥……我们回到靖远国,立刻成亲好不好?……”

    纤细的手臂,紧紧缠绕在男人的腰间,将一颗脑袋贴在他宽阔温厚的脊背,安若溪轻声开口道。

    身子一僵,端木谨伸出手去,缓缓覆住女子柔软而沁凉的指尖……他能感觉到,她藏得极深的不安和无措……

    “傻瓜……你忘了,我们的婚期本来定在五月……回去……时间刚好……”

    转过身子,男人轻轻捧起女子精致的脸孔,让两个人的眸光,毫无阻隔的对视着,仿若要此望到彼此的灵魂深处一般,温润的呼吸,喷洒在她的脸颊之,有氤氲的湿气……

    安若溪张了张嘴,想说些什么,但苦涩的喉咙,却发不出任何的声音,悲哀似水,只静静流淌在四肢百骸之间,止也止不住,无处安放……

    “王爷……娘娘……不好了……”

    咚咚的敲门之声,划破了屋内暗流涌动的丝丝沉默,侍从阿三焦切而急迫的嗓音,惊慌失措的传来,说的是:

    “世子他……被淳安国皇……掳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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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没想到……堂堂淳安国的皇帝……竟能做出掳人勒索这样的行当来……真是叫小王大开眼界……”

    端木无忧一把脆生生的嗓音,悠悠的讽刺着面前那人模人样的皇帝,一张俊朗的小脸,半分都没有被绑架的害怕之感,自若的倒像是在自己家一样。

    淳于焉望着他眉眼间与那个女人极为相似的神情,心口由是一窒。

    “你真的很像她……”

    低沉婉转的话声,从男人轻薄的唇瓣间,袅袅青烟一般荡出来,飘渺而恍惚。

    端木无忧愣了愣,继而却是颇不以为然的开口道:

    “那个女人是我娘亲……我长得当然像她……”

    他该不会是因为他长得像娘亲那个女人……所以才把他抓来吧?……端木无忧不禁重重的打了一个激灵……

    “你该不会是因为得不到我娘亲……所以拿我来代替吧?……虽然我不知道你怎么看了我娘亲那个女人……但她是铁定要嫁给我阿爹的……况且他俩都已经有了我这么大的儿子……我劝你还是死心吧……”

    苦口婆心的劝解着这看起来一表人才的淳安国皇帝,端木无忧一张小脸,尽显同情。

    还真是人小鬼大……若是她没有消失这五年……他们或许也会有这样聪明伶俐的一个小小孩儿……胸口一痛,淳于焉微微撇开头去,不想再看这故作深沉的小家伙……不对,他口口声声的唤她为“娘亲”……

    “她尚未嫁给你父王……你却口口声声的叫她‘娘亲’……媗王妃虽然早逝,但若在天有灵,听见自己的骨肉,这样唤别的女人,不知会作何感想?……”

    谨王妃黎媗生下一子之后,便即撒手人寰,这是众所周知的事情……所以眼前的男孩,绝对不可能是那个女人与端木谨的骨肉……可是,那又怎样?……昨夜……他看到的……这五年来……他俩早已经有了肌肤之亲……

    撕裂的心脏,如同被人抓着一把盐,重重的洒在面,痛得淳于焉整幅身子都好似火烧般炙痛……没关系,算她成为了别的男人的女人……甚至成为别的男人的孩儿的娘亲……只要她活着好……他一样会将她抢回来的……

    端木无忧望着面前的男子,一忽儿痛苦,一忽儿庆幸的神情,不甚了了,也不在意,不过,他有必要向他普及一个事实:

    “你搞错了……我并非瑄王妃阿娘的孩儿……我是过继给她的……我的亲生娘亲,是安若溪那个女人……”

    如一道闷雷重重击在淳于焉心底,幽深不见底的寒眸,刹那间掀起大片的惊涛骇浪,映着那小小的孩童,激荡难安。

    “怎么可能?……”

    不,他不信……他怎么会是她和别的男人的孩子?……

    端木无忧瞅了他一眼,显然对他不肯面对现实这件事,不以为然,遂道:

    “怎么不可能?……我可是娘亲怀胎十月……不对,是七个月……有点早产……的亲生骨肉……如假包换……”

    那样精致的眉眼,不像她又像谁?……她真的是眼前少年的娘亲吗?……

    “告诉朕……你今年多大?……几月出生的?……”

    呼吸一促,淳于焉混沌的脑海里,蓦地闪过一个念头,竟令他一颗心止不住的颤抖起来,灼灼的目光,死死钉在面前小小人儿的脸,仿若要替他近乎疯狂的奢望,寻出丁点的证据来……

    男人迫切的大掌,紧紧抓在他的手臂,那隐忍勃发的力量,箍的端木无忧莫名的有些不安,本不想理他,但一转头,却还是心不甘情不愿的答道:

    “告诉你又能怎样?……我已经五岁了……丙寅年十月初九的生日……”

    “丙寅年十月初九……”

    喃喃重复着这个时间,淳于焉微凉的大掌,缓缓垂了下去……她与他分离之日,是在五年前的三月二十三……七个月之后……她便已生下他人的骨肉……她竟是一到那个男人的身边……与他……

    不……在那场大火之前……她还在他的身下辗转承欢……难道……

    这突如其来的一个闪念,让淳于焉如遭电击,连指尖都不受控制的泛出缕缕的颤抖来,一双炽烈似火的眸子,紧紧攫住眼前的小小孩儿,以期在他的脸,找到蛛丝马迹……他会是她和他的骨肉吗?……巨大的患得患失之情,潮水一般激荡在他的心头,冲撞着,呼啸着,迫不及待的想要破膛而出……

    端木无忧被他瞧得有些不安,英挺的眉峰,不由好看的一皱……淳于焉的眼皮,由是一跳……

    “让开……”

    偌大的斓曦殿里,蓦地传来一声娇叱,打断了淳于焉的绮思,心头一紧,一双寒眸,早已迎向那火流星般掠来的女子……

    “沐凝汐……”

    低喃浅唤从男人凉薄的唇瓣间,轻轻的逸出,无限情愫,浓的化也化不开……

    安若溪却仿佛没有听见,更没有看见他的存在,一袭浅蓝色的衣衫,轻烟般荡过他的身畔……淳于焉伸出手想要抓紧,抬起的大掌,却最终僵直在原地,如有千钧之重……

    “无忧……你怎么样?……有没有事?……有没有哪里受伤?……”

    眼见着那小破孩安然无恙的站在她面前,安若溪眼底一酸,竟险些落下泪来,一把将他扯到自己怀里,但那些莫名的恐惧和难过,还是像奔流的潮水一样,漫延在她体内的每一个角落,直要将她一点一点的淹没,方才罢休……

    这样大庭广众之下,被女子旁若无人的抱着,端木无忧表示很无奈……尤其是她湿乎乎的眼泪,一下一下的砸在他身……长这么大,他都几乎没有看到她这没心没肺的娘亲,这样哭过……都怪这个什么淳安国皇帝……

    “娘亲……我没事……你放心……他没有把我怎么样……”

    恶狠狠的剐了一眼那双眼黏在她娘亲身的男人,端木无忧煞有介事的轻抚着女子微颤的背脊……他这娘亲,这么大了,还像小孩子一样,让人一点心都不省……唉……

    “好了……没事……你看忧儿这不是好端端的站在这儿吗?……”

    在她身边的端木谨,亦温声安慰着,清眸似水,无奈而宠溺。

    瞧在淳于焉的眼里,却是如此的刺目……

    “朕不会伤他的……”

    男人清冽的嗓音,泠泠响彻,截断了这一家三口融融团聚的景象。

    听到他的话声,紧紧抱着端木无忧的娇躯,似不能控制的一颤,一僵,抑制着那狂乱的心跳,安若溪缓缓松开怀的爱子,却是迅步的走到那神情冷凝的男人面前,一双澄亮透彻的眸子,尚凝着水漾的氤氲,波光流转,倾泻了一地的碎芒……只是这样的眼眸里,再也没有昔日的浓浓情愫,深深眷恋,惟余大片大片的愤怒与怨怼……

    清亮的耳光之声,在静谧的寝殿里,倏然响起,安若溪抬起又垂下的右手,死死握紧,但掌心,还是不能自抑的泛出火辣辣的锐痛来……力的作用是相互的,原来当你打人的时候,你自己也会承受相同的痛……

    “你若敢伤害我的儿子……我这一辈子都不会原谅你的……”

    凛冽的话声,从咬的红肿的唇瓣间,一字一句的倾吐而出,安若溪直直盯住面前的男人,看着他俊朗冷毅的脸容,那渐渐清晰的五个指印,触目而惊心……

    男人迎着她的眸子,与她对视,幽深似海的漆黑瞳仁,像是利刃一般,透进她的眼底,像是要将她生生的看穿一般,凉薄的唇瓣,一开一合,徐徐往外吐着一字一句,说的是:

    “不会原谅我吗?……是因为他也是我的儿子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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