驿馆。()

    端木无忧瞅瞅似乎各怀心事的两个人,暗暗叹了口气,然后果断知情识趣的去到了另一个房间。

    寂然静谧的空气里,便只剩下端木谨与安若溪的存在,沉默,如水一般划过,压抑的呼吸,悠悠流转,彼此交缠,分不清是她的,还是他的。

    “谨大哥……”

    像是过了半个世纪般漫长,安若溪终于忍不住出声唤道,只是甫出了口,才发现不知该说些什么,能说些什么,嘴巴微微张翕,下面的字眼,却再也吐不出来了,但觉喉咙发苦,干涩到连唾沫的吞咽,仿佛都会牵扯出无穷无尽撕裂般的痛楚……惟能死死低垂着头,根本不敢看面前男子此时此刻的脸容……

    略显狭窄的客房里,惟有燃烧的火烛,偶尔爆出一两声短促的声响,倒显得愈加的静默。

    安若溪略微无措的绞着衣襟,她能感觉到男人如炽的目光,似一张大般密密层层的笼罩在她身,让她没来由的有些不安……

    咬了咬唇,在她打算抬起头来的那一刹那,纤细的皓腕,却是蓦地一紧,一股巨大的力量,从男人温厚灼热的掌心,火一样渗透在她的肌肤里,直直的拽着她整幅身子都撞进他的怀抱之……

    安若溪下意识的掀起眼帘,望向近在咫尺的男人,目光却只来得及触到他英挺的眉峰,一股强烈的男性气息,便扑面而来……唇一凉,男人清冽的呼吸,席卷着狂风骤雨一般的热烈与焦切,直直的冲撞进她微微张翕的口腔里……

    这突如其来的唇齿相依,叫安若溪心一凛,本能的咬紧牙关,躲避着男人的侵占与纠缠……一双手,更是不自觉的抵在他坚硬厚实的胸膛之,身子紧绷而僵硬,抗拒着这毫无缝隙的亲密……

    男人察觉到她的不愿,深邃如古潭般的漆黑瞳仁里,有不能抑制的伤痕,一划而过,继而却是更紧的迫着她贴在他的怀抱之,仿若唯恐他一松手,她便会像一缕轻烟一样,飘飘洒洒的从他的生命里消失……

    最初的惊惶和不安,渐渐的散去,安若溪凝眸望向那带些暴虐的亲吻着她的男人,但见他墨玉般的双瞳深处,藏也藏不住的凝聚开一圈一圈清醒的痛苦……那样潇洒不羁的如风一样的男子……却因为她……承受着这本不应属于他的伤痕……

    心一悲,内疚像是打开了缺口的一泓潮水,渐次的漫延在四肢百骸之间……防备而抗拒的身子,像是经历了太过疲倦的一场旅行,终于缓缓的松懈下来……安若溪抬了抬手臂,似有一刹那的犹豫,最后仍是轻轻回抱住了男人温厚挺直的身躯……阖眼眸,任他将一腔的温柔与强势,尽数纠缠在她的口……

    感受到女子突然的安静,端木谨心底不由的一喜,却在瞳孔里映出她双眸紧紧闭着的模样之时,终究难免一沉……尽管她拼命的试图回应他,但那笨拙而生涩的亲吻,还有那颤抖如湿透的蝴蝶羽翼般的睫毛……无一不在泄露着她的不安……

    端木谨……你在做什么?……这是你想要的吗?……这样刻意的取悦……是同情?是内疚,还是感激呢?……大概独独差了那一分男女之情吧?……

    箍在女子单薄的背脊的大掌,指节泛白,青筋毕露……端木谨真的很想这样,不管不顾的将她揉进他的体内……当作什么事情也没有发生过一样……可是他不能……他怎么忍心在她心意未明了之前,狠狠的伤她?……那样的话,岂不是跟那个男人一样?……

    双臂缓缓一松,端木谨将女子从他的禁锢推开,这样最简单不过的一个动作,却仿佛用尽了他全身的力气……

    “对不起……”

    将目光凝向不知何处,端木谨压抑住心底迭生蔓延的层层苦涩,淡声开口道。

    突然之间得到自由的安若溪,一时竟有些说不清的滋味……下意识的望向对面后退了数步的男人,却惟见他英俊飘逸的侧脸,笼罩着满满的哀伤与自嘲,浓重的化也化不开……尽管他竭力的隐忍与压抑着,但她仍依旧看得分明……是因为她的缘故吗?……

    “谨大哥……”

    微带湿意的嗓音,不由自主的轻唤道,安若溪下意识的想要走到男人的身边……但走到了又能怎样?……她能为他做什么?……

    端木谨却似乎在刻意的躲避着她的靠近,忻长的双腿,随着她想要前倾的身子,已经先一步的往后退了退,停顿了须臾,更是缓缓转过了身子去,只将一道挺拔毓秀的背影,留给安若溪……

    男人清冽低浅的嗓音,在这短暂的沉寂过后,徐徐响起,说的是:

    “他应该在外面……若你不想见他……我便打发他走……若你想见……”

    说到这最后四个字,端木谨终是不由的一顿……那“若你想见”之后的内容……他无法从自己的口面对……

    心尖一窒,安若溪但觉胸膛之处,像是被无数锋锐的针扎着一般,那些她以为已经修补好的裂痕,像是得到召唤,纷纷从冬眠清醒过来,呼啸着将那些封存的痛苦,一点点的重又揭穿,露出道道丑陋的伤疤来……不……她好像才从那悲惨的深渊里挣脱出来了……今日之事,已是她纵容自己犯下的最后一个错误……她不能再一错再错……更重要的是……她决不能辜负眼前的这个男人……

    “不……”

    纤细的手臂,从背后紧紧抱住男人温暖而坚实的身躯,安若溪将一张面孔,尽数埋在男人的脊背之,挡住了她薄透如纸的脸容的大部分神情,细细碎碎的嗓音,在这样的掩盖下,带些不能自抑的仓皇、悲哀、伤痛和凄苦,从咬的又红又肿的唇瓣里,倾吐而出:

    “谨大哥……说对不起的人,应该是我……我不知道我为什么会鬼迷心窍的来到这里?……我知道我很任性……但我真的只是想看他一眼而已……现在见到了……我跟他再没瓜葛了……”

    心底不能抑制的划过一线苍茫,安若溪突然怀疑……真的是这样吗?……原本打算绕道而行的她,在听得他们在那人的皇宫里之时……像着了魔一样,走到了城门口……一路,她不断的告诉自己……她只是去看一眼……看一眼那个男人在她“死”后,过得好不好……这些年来,她一直刻意的逃避着一切跟他有关的事情……她以为自己真的像所有人看到的一样“失了忆”……但原来这样的伪装,在越来越接近淳安国的时候……终究像年久失修的墙皮一样,一点一点的毫不留情的剥落下来,将那些藏在内里,不见天日的真相,都渐渐的暴露在空气里,再无所遁形……

    “真的只是看一眼吗?……再无瓜葛……”

    端木谨没有回身,任由她紧紧抱着他。

    “小溪……你知道吗?……算全世界的人,都认为你失了忆,忘记了过去的一切……但如果你自己还记得……那又有什么差别呢?……”

    说出口之后,端木谨突然醒觉,原来这些年来,他与她一样,都在自欺欺人着……现在,终于再藏不住了吗?……一夕之间,似乎一切都变了……该何去何从?竟不掌握在他的手里……这样被一个女子牵扯着灵魂,没想到他竟也会陷入这样的境地……

    背后的女子,紧紧揽在她腰间的臂弯,因着他的话,而藏也藏不住的一僵……他戳了她的心底吗?……端木谨想笑,削薄的唇瓣间,轻轻荡出的一抹弧度,却苦如黄连……

    “不……谨大哥……不是这样的……过去的沐凝汐,早已经随着那场大火死去了……我只是安若溪……你的小溪,无忧的娘亲……与那个男人,不会再有任何的可能……”

    焦切的嗓音,急急的从喉咙里流窜而出,安若溪死死依偎在男人的背后,仿若唯恐一松手,她便再也无力将他抱紧……不……她好不容易才从“沐凝汐”三个字解脱出来,做回自己的安若溪……她绝对不容许自己半途而废,功亏一篑……

    瞳孔里刹那间掠过大片大片的浮光,到最后都化为一抹坚定与决绝……安若溪将面颊更深的靠在男人温暖厚实的脊背,轻浅的嗓音,像是漂浮在半空的一朵朵柳絮,无法升,也无法下降,只能虚无缥缈的悬着,聚散开层层叠叠不真实的梦魇,说的是:

    “谨大哥……你要了我吧……”

    那轻飘飘的五个字,似水化烟一般的钻进端木谨的耳朵里,那样清晰,却又那样的模糊……

    僵直的身子,缓缓转过来,如墨的双瞳,定定的望进面前女子的眼眸里,仿若要透过她茫茫雾霭掩映下的眼睛,直堕进她深不见底的灵魂,看看其间,到底有着怎样真实的喜怒哀乐……

    安若溪迎着他的目光,坚韧而执着,她说:

    “谨大哥……你要了我吧……”

    交叠的身影,映在薄透的窗纸,似一副美丽的画,刺进淳于焉的眸底……他看见他们缓缓倒在床榻之,摇曳的烛火,扑棱了几下,迅即熄灭,整个世界,陷入一片黑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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