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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三十五自惭形秽

    ( )    冯润恨恨地提着裙裾躲进了内室,却故意开了一道门缝往外窥视着。她自嘲地想自己真是越来越像一只老鼠了,主人一回来,她必须得找个地方躲起来。

    荻月上前把门打开,冯清领着几个粉妆玉砌的丫鬟进来捡起风筝。转眼间,她已出落的亭亭玉立,如一株含苞待放的芍药,虽然姿色有些许平常,但是那副青春颜色也有几分勾魂摄魄。只是她脸上那种对世间万物都漠不关心的神情很是令她厌恶。

    亦或许冯清本身就令她厌恶?

    “荻月你还在这儿守着?二小姐都没了这么多年来了,你还真是忠心耿耿。”冯清身旁的丫鬟掩着嘴,咯咯地笑了起来。言语之间,尽是奚落。

    “谁教你多嘴了!”冯清冷冷斜了丫鬟一眼,吓得她立刻噤声。她上前接过丫鬟手中的风筝后,便又匆匆离去。

    直至她们走了之后,冯润才迈出房间。她的内心深处生出一种强烈的羞耻和自卑,这种感觉如鲠在喉,吞不下,吐不出。

    秋来,篱笆散落稀疏,有一丛夜来香开得香浓,几只萤火虫在其中穿来穿去。等到夜深,更漏声起,冯润去书房找冯熙交谈,两人对冯润再进宫的事情一直僵持不下。

    “润儿,你就不要再节外生枝,自讨苦吃了!圣上已经下了圣旨,你以为你还能改变些什么吗?根本不可能!”冯熙合上手中的书。他不明白这个女儿怎么昏了头,一心想要往上爬。

    “因为陛下根本不知道女儿还活着。我相信只要陛下知道我还活着,这件事就一定会有转机的。”

    冯熙捋了一下胡须,闷声道:“你真是太天真。即使是普通人也很难对情人从一而终,更何况他是皇帝,是九五之尊,坐拥三千佳丽。你们三年不见。他恐怕早就把你忘了个一干二净。况且,你入宫后该怎么解释你消失三年的原因?在皇帝心里你早就化为尘埃,你再出现只会让他觉得晦气。避之不及。爹不想你伤心,你何苦要在伤口上撒盐?”

    虽然她心中已有答案。但是当他给出答案的时候,她还是感到万分失望。从一开始,在冯熙心中,她们就是不一样的。冯清是风华正茂的新宠,而她是一再被冷落,甚至被驱逐出宫的旧人,她拿什么跟她争呢?

    “我和冯清都是冯家的女儿。为什么我不行?在你们的眼里,我不过是个从坟墓里爬出来的死人,我让你们蒙羞了,真是万分抱歉。”冯润心如刀割。嘴唇微微颤抖。

    心如沉入冬日的湖底,她嘴唇都是青紫的。再也忍不住,猝不及防地推开门,头也不回地奔了出去。

    “润儿!你……”

    冯熙猛地站起身来,冯润却风一般消失的无影无踪。他捂住胸口。一阵绞痛,挣扎着又坐下。

    “你怎么还不明白。两姐妹共事一夫的结果只能是两败俱伤。数年前,我为了冯家,把你和冯漪双双送入宫中,以为你们能相互扶持。没想到你们却恩断义绝。今日,我无论如何不能让你和冯清陷入同样的悲剧……”

    他大口大口地呼吸,为自己顺着气,自言自语道:“爹也老了,不知还能活多久。眼下只有送冯清一个人入宫,才能让冯家保住岌岌可危的地位。”

    冯润的性子刚烈,爱憎分明,若将她送进宫去,只会为冯清竖起一个坚不可摧的仇敌。他的计划已容不得闪失。

    深吸一口气,冯熙又握起笔,对着厚厚的一叠官文批注起来,直到月上东山,油灯将尽。

    艳阳高照,秋风朗朗。面面清波漾着日影,团团暖光描着宝塔。直插云霄的塔尖引来光华的精粹,华彩璀璨,如偷挂了一轮太阳。

    州桥上人头攒动,摩肩接踵,又是一个赶集的日子。有人拉着马车运着蔬菜慢慢的走,还有人牵着骆驼拉着来自西域的稀罕物件来卖,驼铃儿被风逗弄的唱起歌。

    崔敬默与叱吕燕并肩走在洛阳街头,崔敬默任由叱吕燕拖着手臂到处东瞧瞧,西看看。

    “你看那是我们柔然的小吃!洛阳真是个好地方!”叱吕燕掏出荷包就要付钱。

    “来啊——好喝的馓子鱼蓉汤。不来喝也快来看一看啊!”

    突然所有的记忆都被统统召回,那段刻意被他抹去的往事终于又重回他的脑海中。

    “呆子,你真是个好人!不如我请你喝馓子鱼蓉汤当做回礼吧!”粉面少女拉过他的手臂,摇摇晃晃地如荡秋千一般。

    她艳如桃花的面容浮现在他的眼前,他伸出手想要摸摸她的脸,碰到的却只是虚无。当手指落空的一瞬间,那份疼痛从手指一直传递到心头。

    “公子,来碗馓子鱼蓉汤吧。晚了就喝不到了。”小贩忙热情地招呼他。

    他鬼使神差地来到摊前,问道:“你就是李二子吧?”关于她的一切,他总是忘也忘不掉。

    小贩眉开眼笑道:“没错没错。李二子就是本人,这馓子鱼蓉汤的做法整个洛阳城只有我会,李二子馓子鱼蓉汤仅此一家,走过路过可别错过。怎么样,客官要不要来一碗?”

    崔敬默黯然点点头,他找到当年他们坐着的位子,又重新坐上去,真有种恍如隔世的感觉。那年他们初次相逢,她还未及笄,他也未行冠礼,还是一副小孩子心性。你追我闪,两人都是遍体伤痕。

    “来了——酸辣爽滑的馓子鱼蓉汤出锅了,客官慢用。”

    那时,他们来时只剩一碗,三人合喝。为了让冯漪多喝点,他一勺都没动。举起勺子,喂进口中,果然清爽入味,味道却是十分陌生的。

    “原来是这种味道。”

    流进胃里,阵阵发苦。再喝几勺,热气腾腾的香雾中冯漪、冯润言笑晏晏的面庞浮现出来。

    “绣花枕头,你胆子不小,竟然趁我不在偷吃东西!太过分了!”叱吕燕一屁股坐在崔敬默的身旁,顿时教他从回忆中抽身。

    叱吕燕向老板要了一个勺子,舀了一口,还没喝下去,便全部吐出来。

    “太辣了!呸呸呸,怎么这么辣!”叱吕燕小脸皱成一团,丢下钱,拉起崔敬默就走,“这么难吃的东西你也喜欢吃!”

    崔敬默魂不守舍地离开了座位,黯然回首望着那三个孤零零的座位。最左边的座位是冯润的,冯润于太和十年被太皇太后因咳血症送出宫去,至今生死未卜;中间的座位是冯漪的,冯漪,他的初恋情人,于次年难产而死,享年十七岁。最右边的是他的。

    “喂,你在看什么呢?”

    叱吕燕也回眸望去,却什么也没看到。

    “没什么。”

    崔敬默如释重负地粲然一笑。冯漪是他心中解不开的死结,三年了这种理不清的纠结和痛苦仍常常袭上心头。他很想知道,在她弥留之际,有没有为他留下一句话,哪怕只有一句告别。

    在方才,他突然放下了一切。当他来到和她初逢的地方,与当年的一切做了一场秘密的告别仪式。既然她的心中从未爱过他,他又何苦纠缠不清?

    她曾对他说过他的爱让她感觉到沉重。或者她时常出现在他梦中,就是因为自己绑着她,束着她吧……

    一切都已不重要。他曾爱过她就好。

    “馓子鱼蓉汤真的很好喝,这种味道,冯漪你知道的。”崔敬默心中默默低语。

    这几日,冯润总是心神不宁,魂不守舍。常氏连哄带骗地将她送进了报德寺。

    冯润下了牛车,将信将疑地迈进堂中,问道:“娘亲什么时候开始也信佛了?”

    常氏听出来者不善,“也”字让她不由自主的想起那个作古多年的博陵长公主,她生前总是吃斋念佛装出一副菩萨心肠。她是她的心头大患。常氏心中腾起无名火,没有应答,径直走了进去。

    抬起头来见宝相庄严,一丈高的铜铸佛像双眼微阖,眼神悲悯,俯瞰着芸芸众生。那副刀劈斧砍的面容虽看起来温柔慈悲实则冷酷无,却让冯润心底发寒。

    “小姐身上戾气过重,郁结于心,如不早日排遣,势必会引出大患。”一个主持打扮的老僧,披着赤红色袈裟走了过来。

    脖子上龙眼大小的佛珠一粒粒串起来,每一个珠子上都用朱砂铁画银钩书着一个“佛”字。冯润觉得这字像血,在蜿蜒,在流动。

    她惊恐地抬头,老僧凝望着她的眼神恳切关爱,她的心被针扎过一下似的一缩。

    “荻月,送我回家。”

    冯润自己也不知道在怕些什么。她只想逃出去。那个名僧的眼睛多像玄机师太,仿佛一眼把她满是血污的心看穿。他越是纯洁无暇,越显得她肮脏不堪。

    荻月帮她系上帷帽,扶着她上了牛车,问道:“小姐,我们要回哪儿去?”

    冯润自嘲地一笑:“回哪儿去……回哪儿不都是一样吗?整日像老鼠一般惶惶度日,见到谁都要低头走。整个洛阳城都是一座密不透风的监牢,她把我困在里面,我逃不出去了!”

    突然,她眼睛一亮,拉过荻月的手:“我要逃出洛阳。”

    荻月大惊,低声询问道:“小姐,小心隔墙有耳。天大地大,你想逃到哪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