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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二十章心字成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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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    望不到边的绝望把冯润吞没,火光涨满整个眼帘,目光所及之处是血一般的红。

    绝望的滋味是什么?没人能比她更清楚。她眼睁睁望着铺天盖地的火海滔滔向她羸弱的身躯席卷而来,脑海中却是出奇的清明冷静。

    她不能就这样葬身火海。为何每一世她都只能任人鱼肉,为何她每一次的心软只能把自己推至悬崖边缘,她为何重生,又为何惨死……她本可以幸福,是谁把这一切都毁了?

    她不断拷问自己,心中的恨意掀起滔天巨浪,心痛的难以附加。

    天可怜见,似乎是上天听见她的声音,也为她流下泪。黑紫色的苍穹骤然来了一阵暴雨,这场声势浩大、居心不良的大火立刻溃不成兵,一败涂地。只有山洞中小火苗还在微弱地跳跃着。

    扶风在山下看见静航一行人就知道大事不妙,故意躲着她们,抄近路狂奔回山洞。遥望着山洞的方向浓烟冲天,他急得头脑昏沉,五脏俱焚。

    这时,天降下瓢泼大雨,他大笑着,仰天凝视着豆大的雨滴,继续往前跑去。等他来到山洞口时,火势已经不成气候,只有缕缕浓烟城乘扶摇而上。

    “姑姑——”

    扶风见失去知觉的冯润被绑在石柱上,心漏跳了几下。他扯烂已经被火焰熏得乌黑的白缎,放下冯润,把她放在膝上。

    “姑姑,你答应过我要带我回家,你不能食言!快说话啊!”他焦急地拍拍冯润的脸。

    冯润猝不及防地睁开眼睛。扶风又惊又喜——这双眼睛是冯润的,又好像不是冯润的。

    “我不会死的,我还不能死!”冯润嘶哑着嗓子,漆黑的脸上那双眼睛亮得有些诡异。

    雨渐渐停了。一弯冷月孤悬在沉沉的黑雾中,散落着几点星子。变幻的黑雾如重重叠叠的千山万山绵延不断,将静月庵压得有些透不过气。

    静月庵的禅房里孤零零地躺着一具尸体,房间内没有掌灯。如不见天日的地府。外面的活人却是一片欢声笑语,仿佛有天大的喜事降临。生死之间,一墙之隔,竟然如此不同的境遇。这具尸身慈悲为怀,仁爱及物,却死得这么不明不白,冷冷清清;那群活人杀人为乐,丧心病狂,却活得明目张胆。有恃无恐。

    这太阳底下的是非善恶究竟是由谁来评判?

    冯润也不知道。她坐在玄机的床边。默默掀开白布一角。玄机那张布满尸斑的面容突然暴露在面前。她本以为此生已不会再为谁流泪,可当她看到她的“慈母“,她的恩师的遗容出现在她的面前时。泪水还是不听话地决堤而下。

    这具尸身睡得很安详,仿佛离世的时候没有在人世留下一丝遗憾。与她脖子上丑陋的伤口形成可笑的对比。

    “玄机师父你用你的生命给我上了最后一课。你讲了一辈子的善良、宽恕、忍辱,到最后连自己的性命都救不了。”冯润拾起玄机枕边的《妙法莲华经》。玄机遇难的那一夜,冯润曾向她谈论书中的佛理。

    “以德报怨,何以报德?**通达如孔仲尼亦不能决断。经书上说放下屠刀立地成佛,为何恶人只要回头是岸就能坐化涅槃,善人却要历百年艰辛苦难才能修得功德?原来,从一开始是就是错的。”冯润冷笑一声,把这本书扔在火盆中,满纸佛语顿时烧成灰烬。

    一道闪电劈向混沌的天空,黑暗的夜色布满银白裂纹,整片苍穹被震成碎片,摇摇欲坠。

    光芒急促地闪过,高高在上的大佛的面无表情地俯瞰着她堂下的信徒——静月庵中的尼姑们无视神灵在此饮酒调笑,表情生动浮夸。佛堂上的蒲团、木鱼已被扫落在地,一张长形大桌被摆放在正中心,桌角下垫着的一叠纸正是冯润刚刚抄写了三百遍的《妙法莲华经》。东南角摆放着的鱼耳香炉喷出旖旎的香气,却敌不过酒香扑鼻。

    “我这一生都没有这么畅快过,原来醉了是这种滋味。我好像看到山下的陈哥哥了……”静慈面带潮红,倚在师妹的肩上,说着醉话。

    “静慈师姐你别说了,我想吐了。”小尼姑回头就作呕,并发出一阵阵的呕吐声,惹得哄堂大笑。

    静慈恼羞成怒便要打她,还没拍到,小尼姑便面朝下倒在地上。

    “这样就醉了……”静慈正欲嘲笑她,却发现满地都是淋漓的鲜血。她是真的吐了,而且吐得是血。

    静慈发出尖叫,颤抖着翻过小尼姑。她的脸上已浮现出死灰色,双眼尽是死气。

    众人纷纷扔掉酒盏,警惕地打量着对方。

    “是谁?是谁下的毒?”静慈一边指着前方,一边打量着她们。静月庵有人想置她于死地!

    犹豫中,手指赫然点向了静航。静航怒气冲天,冲上去揪住她的衣领,咆哮道:“静慈你别恶人先告状。所有的人中你最可疑,因为是你与静尘坐的最近。何况你连师父都敢杀,区区一个师妹你会放在眼里?”

    众人的眼神飘向静慈,静慈被戳中心事,也立即反唇相讥道:“你也是半斤八两罢了,这些年来你是怎么欺负咱们的,大家伙心中都有数。前一阵子,你还跟静尘借了一大笔银子,谁知道你是不是因为不想还了才杀人灭口!我知道你嫉妒我,我比你年轻漂亮,比你出身好,我与陈哥哥两情相悦。哪像你一心想着高怀觞,山鸡哪能配凤凰?就凭你,你也配!”

    周围的人被她们的狂躁感染,纷纷怀疑对方,打作一团,丑态百出。静心吓得躲进桌子底下,暗暗握住了怀中的剪刀。

    在佛门净地,最粗俗恶毒的谩骂声此起彼伏。突然一声尖叫之后,静航肥胖的身躯重重倒在地上,脖子上的洞仍汩汩地流着鲜血。那双瞪大的眼睛刚好对上躲在桌子底下静心的,她捂住嘴巴失声痛哭。

    “我不是故意的!”静慈双手握着银簪,指着目瞪口呆的众人,哭喊,“是她用那种眼神看着我,是她先想杀我的!如果、如果我迟一步就会被她杀死。我不是故意的!”她的泪水簌簌而落,众人面面相觑,步步后退,缩成一团。

    惊雷又起,整个静月庵亮如白昼,每个人可以清楚地看见其他人的脸上恐惧的表情。从庭院中缓缓踱过来的披头散发的女子好像是今天黄昏时分被烧死在山洞中的冯润。

    “妙莲没死,让诸位失望了。”乌发蝉鬟下压着惨白的面容,冯润的笑容有些许诡异,像是传说里的吸人脑髓的女鬼。

    一时间,空气凝滞,堂上的人不知该作何反应,只有雷电乍明乍灭。静心在桌下抱膝而坐,咬着下嘴唇,忍住哭声。

    “是你在酒水里下了毒?快把解药拿出来!”静慈指着冯润尖叫。

    冯润步步紧逼,走进了堂内,见到静航的尸体,笑道:“我还没动手,就有人死了,你们还真是沉不住气……你说的没错,是我做的。许你放火,就不许我下毒吗?下在酒里太冒险了,万一有人不喝酒怎么办?”

    她们难以想象妙莲师妹竟然有这么恶毒的心肠,她居然想要把她们赶尽杀绝!

    “所以我把毒放在香炉里了,这样才能保证没有漏网之鱼。”猩红的薄唇勾起一抹漫不经心的笑容,“至于,解药嘛,我只有两瓶,够两个人的量。第一瓶自然是我自己先吃了,第二瓶嘛……”她的眼神在众人脸上一一扫过。三年了,这里的每一个人,都曾给过她透彻心扉的回忆,今日她就把一切还给她们。

    “把解药给我吧,看在我们睡在一边的份上。我不是故意在你的衣服上撒辣椒的,是静慈指使我做的,我不敢不从啊……”

    话音未落,静慈红了眼,从后面摁住她,直接一簪封喉:“坏事是你自己做的,不要把一切责任都推到我头上!”

    冯润盯着她杀红了眼的表情,微微一挑眉,道:“好,谁活到最后,我就把这瓶解药交给谁。谁要敢明抢,我就把它毁了,咱们谁都别想活。”

    听了她的话,静慈满眼通红,正欲开口,渗人的笑容却僵在脸上,她的身体缓缓向左边歪倒,直挺挺地摔倒在地。在她身后,站着手拿剪刀的满脸泪痕的静心。

    “这是你说的,你可要信守诺言。”

    她白嫩的脸上突然露出静心一般渗人的微笑。她如一个猛兽,疯狂张开獠牙向同门姐妹下手,顿时整个佛堂成了修罗场,鲜血溅在佛像的拈花的手指上,滴滴答答落下。

    轰隆隆的雷声把濒死的惨叫全部吞噬干净,一道闪电劈中静月庵中的梧桐树,树干燃起熊熊大火。

    静心满脸血污,浑身是伤,拖着一条在搏斗中受伤的断腿来到冯润面前,苛求道:“妙莲,你看看,她们都死了。可怜可怜我,把解药给我吧……”

    冯润眼中露出鹰隼一般锐利的光芒,手中却没有任何动作。

    脚边的静慈呻吟了一声,静心立刻跪倒在地,在她胸口又连刺几刀,鲜血溅了冯润一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