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风拂面,夜露沾鬓,初夏的夜半时分,宁静而清爽,夜风带着山间隐约清香引人沉醉。

    燕奚痕似受了蛊惑般,轻轻抬手触上罄冉浅淡的红唇,粗粝的指尖擦上一方柔软,他只觉浑身一震,血液骤然喷涌,脑中一片空白。

    他这番动作来的太过突然,罄冉不妨,竟呆愣在侧。唇际仍保持着那抹笑意怔怔望着他,亦是浑身一僵。

    这个男人给人的感觉一直都是沉稳无害的,此刻罄冉更是没有一点被侵犯的感觉,愣愣望着他,竟是忘了躲避。

    她甚至在走神,研究着男子的五官。他鼻隆挺直,说明性情坚毅果敢,他的嘴唇微薄,看来有些冷酷无情,只是他的眼眸此刻却清澈如水,里面波光潋滟,藏着柔和,其间跳动的小小人影,那是……自己?

    罄冉一惊,尚不待反应,一股温热的气息扑入鼻中,黑影一晃,她只觉一股压力袭来,忍不住向身后草地躺倒。待眼前清晰,映入眼幕的竟是男人半张的衣襟,厚实的胸肌在夜风中起伏着,带着蓬勃的野性,令她呼吸为之一窒。

    罄冉愕然,这才意识到发生了什么,她心跳失速间本能闭上了双眼,转瞬又觉不对,马上又睁了开来。

    可这下发现更糟,男人的脸在眼前不断放大,眼神更是专注而灼热,温热的鼻息扑近,她甚至能感受到唇间的瘙痒,心头恍如鹿撞,本能便想偏头。

    “啊!”

    一声低微的轻呼响起,罄冉骤然清醒,一把推开燕奚痕站了起来。燕奚痕竟是被她推得侧翻在地,他心中失落又似松了一口气,面容几变,起身整理了下神情,才冷冷望向帐后,正是方才发出声音的方向。

    “站住!”

    罄冉耳听燕奚痕声音极严肃,甚至带着一丝薄怒,不免困惑。她很少听到燕奚痕这样喝斥将士,他更不会是迁怒于人的人。

    罄冉顺着他的目光望过去,却见一个人影正猫着身子向阴影中探身,听到他的喝声,身体一僵,半响才转过身来,低头诺诺道。

    “王爷,小的不是故意的。”

    燕奚痕蹙眉,冷声又喝道:“过来!”

    小兵磨蹭了下,终是一步一挪地走了过来,燕奚痕声音微冷:“抬起头来。”

    那小兵身子一缩,竟是下意识地将头压的更低。罄冉心间疑惑,不免凝神打量那士兵。因军服铠甲将那人模样遮去了大半,看不确切。可当她目光落在那人双手时却是微微挑眉,眸底微动。

    那是一双小巧的手,指甲修长而有光泽,肌肤细嫩柔滑,在黑色军衣下显得异常白皙,显示了常年的养尊处优。罄冉再上下打量那人两眼心中已有了定论,这分明就是一个女子。

    “抬头!”燕奚痕加重语气,眉头已是蹙了起来。

    罄冉只觉在他严肃的时候,那种天生的贵气和威严叫人无法抗拒。那小兵终于慢慢抬头,露出一张极美的面容来,果真便是个妙龄少女。

    少女微微咬唇,面有委屈,见燕奚痕面色阴沉忙一笑凑上前竟是拉住了他的手臂。

    “二哥,好二哥,不要生气嘛,敏敏最怕二哥生气了。好吓人啊,对了,你们方才在做什么啊?为什么凑那么近?”

    罄冉一阵愣然,在少女带着探究和好奇的晶亮眼眸下竟有些尴尬,蓦然别开了头。

    燕奚痕面色一沉,冷哼一声,剑眉飞扬:“胡闹!这战场岂是你能来的地方!休要转移话题。”

    “我怎么就不能来?我想二哥了,来看看二哥有何不可?何况我现在武功厉害好多,连皇兄都夸敏敏学有所成呢。我也要上战场,打战国兵,为二哥助威。”

    罄冉听少女这般说,微微一笑,思绪微动,已是了然了少女身份。

    左周末年,四方兵变,当时的河东柱国将军燕鸿在安州起兵,招募兵马,后来逐渐在东部站稳脚跟,自立旌国,自称旌和帝。

    燕鸿也就是燕奚痕的父亲,其父在位十六年病故,传位年仅十九岁的长子燕奚侬,也就是现在旌国的皇帝。

    罄冉多有听闻,旌和帝登基不忘糟糠之妻,封结发妻子为静德皇后,恩宠有佳。和帝仅有的两位皇子,一位公主更是皆出自静德皇后。旌国皇室也因此有别与它国,少了钩心斗角、明争暗斗,多了一分难得的和谐温暖。

    燕奚痕更是与他大哥甚为亲厚,罄冉就曾多次听他提及自己的皇兄。言语中没有君臣间的疏离敬畏,倒是多有兄弟间的儒慕敬爱,每每让她羡慕不已。

    罄冉倒也听苏亮提起过承敏公主,也就是燕奚痕唯一的妹妹燕奚敏,用苏亮的话,这位公主被宠的无法无天,整日喜好舞枪弄棒,娇蛮异常。

    如今这般情景,罄冉不免深以为然。这位突然冒出来的女兵必是承敏公主,她该是跟着宣旨的禁卫军跑到这边关的,也难怪燕奚痕会这般动怒。

    罄冉摇头失笑,只见少女正甩着燕奚痕的手撒娇,满面苦色哀求着别把她送回京城。燕奚痕则是铁青着面,一脸严肃,眉宇间却有着暖意和宠溺。

    恍然间眼前滑过姐姐娇媚的面容,小时候每当她闯了祸也会那样挽着姐姐的手臂,苦苦哀求她去向娘亲求情。当时姐姐面上的神情也是几分宠溺,几分无奈,似极了眼前情景。

    罄冉微有心酸,正欲转身悄然回营,留这两兄妹独处。却不想燕奚敏竟在此时望了过来,指着她。

    “二哥要是不放心,可以让他看着我,我一定不乱跑乱撞。等二哥打了胜仗,我跟二哥一起凯旋多好。现在送我走,万一路上出了什么岔子,二哥岂不又要心疼?”

    “胡闹!易青有重要军务在身,你必须老老实实给我回京去。”

    罄冉脚步一顿,微微挑眉。燕奚痕喝罢望向罄冉,面上竟有几分不好意思,双唇蠕动,半响才道。

    “我带她下去安置,易青……你早些回营帐歇着,明日还要点兵。”

    燕奚敏听他这般说,不免又好奇地打量了几下罄冉,尚不待多言便被燕奚痕拉着向远处走去。

    “二哥,你轻点!都弄疼敏敏了。”

    罄冉见两人消失在营帐间,轻轻一笑,又一声长叹。正欲举步,余光间地上紫光一闪,凝眸去看,却是方才燕奚痕吹奏的那支紫竹笛静静躺在草地上,悠悠然发着光。

    罄冉脚步一顿,俯身捡起那笛子,呆愣一下,微微抬手触上自己的双唇,心一紧。

    他方才到底是出于什么做那般举动?想着这些时日燕奚痕时常的关心和他偶尔投来的深沉复杂目光,罄冉心中微乱,有些理不清情绪。若刚刚不是燕奚敏会发生什么?她今后又该用什么样的态度来待他呢?

    罄冉心下微乱,兀自轻轻蹙了下眉头,甩了甩头便大步向营帐而去。

    夏日丽阳早早冲破云层,辰时初,镇西军营中阳光耀目,热意蒸腾。罄冉端坐马上,目光投向天际,晴空如洗,天色蔚蓝,是出师的好天气。

    阳光灿烂,照在数万将士的铠甲上,反射出点点寒光。燕奚痕一袭玄色箭袖劲装,身形矫健,闪身下马,又步履稳重,步上阅兵将台。他身形挺直,抚上腰间宝剑,寒光一闪,宝剑骤然出鞘,遥指天际。

    顿时众将士翻身下马,轰然跪地,齐齐山呼万岁,一时间,较场之中,铠甲擦响,刃闪寒光,声震九天。

    燕奚痕目光岿然不动,面容沉肃,扬手示意,顿时战鼓齐擂。出师的鼓声已经擂动,他翻身跃上战马,拨转马头,一马当先向营外冲去。

    罄冉跟着燕云卫纷纷跃上战马,将士军容齐整,紧随紫色帅旗,向高松岭拔进。她遥望着队伍最前那个挺拔的身影,忽而想起昨夜,只觉恍然如梦。

    这样的男人又岂会是痴缠儿女私情之人?他有更广阔的天地,有太多东西需要去关注、去掌控,昨夜在他的世界中怕如一片落飘忽入河,激起一丝小小波澜,随风而去。

    她岂会成为他的困扰?是她多虑了罄冉摇头失笑,微有自嘲,昂头御马,没入了铁骑中。

    大军在高松岭驻扎了下来,营寨紧靠峭壁而建,极为简陋,当夜燕奚痕就吩咐下去,令众将士修筑御敌工事,顿时整个大军都进入了紧张备战中。松月道一线更是被层层防守,随时准备迎击敌军。

    罄冉每日依旧操练大军阵法,心境却蓦然静了许多,不再似在镇西军营中那般心浮气躁。多日来的风吹日晒,使她的面容变得粗糙,也使她的心变得更加的坚硬。

    这日,日头从东边山峦之后喷薄而出,夏日的早晨已是十分炎热,照得站在高台上操练阵法的罄冉汗流浃背,正欲取下水囊灌上两大口水,却听一阵急促的马蹄声冲入了营寨。

    “报!”

    清亮的长喝响彻军营,一名斥候驽马冲入辕门,翻身间已是高呼着扑入了中军大帐。罄冉心一纠,亦从校场将士的面上看到了同样的肃穆和紧张,等待了多日的对决终于要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