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来的时间罄冉都忙于指挥镇西军操练八珍阵,军中兵器坊更是忙着打造罄冉指定的巨形盾牌。

    镇西军阵容庞大,起初有几个兵营士兵不服罄冉,觉得她毛头小子,乳臭未干,又毫无寸功,军资甚浅。对于她的指挥,总是拖延怠慢,罄冉不动声色,只是每遇休息时间总会挑几个营中武艺高强的士兵,以一敌多,数招内将他们打倒在地。

    再加上燕奚痕发令,让众将军服从她严训阵法,将领们倒也对她甚为客气。罄冉虽是少言,但从不自傲,带人和善,几日下来,训练倒也逐渐得心应手。

    只是每日操练甚为辛苦,罄冉每夜回到营帐就倒头大睡,燕奚痕倒也不从打搅她。每日早上还特意吩咐军伙头给她专做清肺润喉汤,罄冉倒也乐得接受。

    每有空闲罄冉便去照顾雪锒,雪锒甚为通灵,许是远离冰川甚少遇到同伴,罄冉学起冰狼叫声又惟妙惟肖。它竟很快接受了她,两人相处倒也越来越愉快,几天之后雪锒便开始慢慢接受不合口的动物之肉,不再拒不受食。

    狄飒到达白峨关,竟也没有立即发起攻击,而是日日操练战军。想来一是战燕两国正交战,不易再开大战。再来怕是狄飒也发现了战军的军风不正,士兵骄躁之气盛行。

    旌国这些年虽是力图发展,可比之战国国力尚衰,也不急于开战,只积极备战,各处筹备军粮军资。一时间两国边境呈现出暴风雨前的宁静,静谧中透着诡异的紧张。

    这般状态终于在战麟两国对燕战争呈现新局面时被打破。自战麟两国结盟,战国先后出兵二十万,麟国出兵四十万分两路夹击燕国。麟国大军由平燕军少帅蔺琦墨指挥,战国大军则由威武将军岳童指挥。

    一经发兵燕国的局面已经大乱,燕云宗迫不得将皇位让于太子程怀,是为燕中帝。中帝御驾亲征,然而却未能阻挡住麟战两国攻势。年冬,麟兵已兵逼宿州,直迫燕都寻阳,由于寻阳地势险要,通河天险相隔,两国大军一度隔河对持。

    然而,就在春末,战英帝元康十六年五月,麟国少帅蔺琦墨领兵自小溪山绕道通河,夜色下一万精兵直逼燕国军营,同时麟国大军发起攻击,强渡通河,终于在夏汛之前突破了最后一层防线。

    五月二十日,蔺琦墨率麟军攻入燕京寻阳,燕中帝被生擒,燕云宗趁乱逃亡贺州,燕国至此名存实亡。

    燕国位于中原大陆中西部,疆域狭长,北隔蒙山与战国相临,南接麟国,东面与耀国一衣带水,且东北部又与旌国相连。夹在众国之间,本就极难生存,若是不蒙山、通河、高莹江为其有利屏障,怕是早已被几国吞并。

    贺州乃是燕国东北一个小州郡,恰巧连接旌国,如今燕云宗出逃贺州,燕国残兵皆涌入贺州。顿时战、麟两国大军也向贺州四方涌来。

    战国大军骤然凝聚东部旌、燕交界,这也使得旌国颇受压力,顿时整个镇西军也越发紧张了起来。

    这日罄冉刚令骑兵训练好两翼阵法,燕奚痕便命燕云卫传令,召集诸将领齐聚大帐。罄冉不敢怠慢,忙匆匆前往大帐,一入帐微微一愣。

    只见燕奚痕端坐于长案后,甲胄鲜明,神情严肃,案上更是摆着白玉帅印。

    燕奚痕平素亲和下属,与众人商讨军情也总是淡笑决定,如此情形倒不多见,众人不免互望几眼,暗自凛然,按军职高低依次肃容站立。

    罄冉虽是无品节,但是这段时间操练阵法深得燕奚痕信任,所以这种军事商谈也位列帐中。她眼见帐中肃穆,便兀自敛息,和平日一般安静地站在了帐门处。

    燕奚痕的目光在罄冉身上微微带过,却听帐外响起脚步声,众人望去,一名身着袍服,臂托拂尘的中年太监在禁卫军的护持下入了中军大帐。

    “翼王接旨!”

    微显尖锐的声音响起,燕奚痕从容起身,步至大帐中央,众将领也忙着在他身后相随,同时锵然单膝跪地。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我朝三十年,深仁厚泽,列祖列宗,罔不待以怀柔。战国恃我国仁厚,益肆嚣张。欺凌国家,蹂躏百姓。我国赤子,仇怒郁结,今又大军压境。朕涕泪以告先庙,与其苟且图存,孰若一决雌雄。特着翼王燕奚痕为帅,授青玉虎符。举国征调骑兵二十万,步兵十五万,预备马匹十八万助我军威,敢于战国抗衡,望翼王不负圣恩,扬我国威。钦此。”

    “臣翼王燕奚痕接旨!吾皇万岁!”

    燕奚痕跪拜接旨,起身将虎符请上帅案,众人这才纷纷起身,肃穆而立。

    “王公公辛苦,来人,带公公下去歇息,明日本王亲送公公出营。”

    燕奚痕吩咐着,将那王公公送至帐门,两人客套几句。燕奚痕回身大步走至长案,目露锐光扫视众将,扬声道。

    “众将听令,后日辰时,出兵松月道,布防阻敌,不得怠慢。”

    “是!”

    出了军帐,罄冉见众将领神情肃穆回营各自安排军务,只觉心头一阵紧张。大战在即,自己的阵法能不能起到作用?豪情被突来的险机压下,她心中涌上一股彷徨和怀疑,只觉肩头沉沉压得自己喘息不过。

    “怎么?害怕了?”

    耳边响起轻声浅笑,罄冉茫然扭头,正撞上燕奚痕暖意融融的双眸,她心下安定,淡笑点头。

    “王爷就这么相信我?这些时日大军都在演练八珍阵,万一阵法有错无法阻止战国骑兵的进攻该怎么办?”

    燕奚痕却是一笑,轻拍罄冉肩头:“我不是信你,而是信我自己。决定用八珍阵的是本王,你是初涉战场,本王却不是。放心吧,走,带我去看看你这些月的成果。”

    望着燕奚痕沉静坚定的双眸,罄冉骤然心安,只觉他放于肩头的大掌温暖灼热,却又给了她莫大的力量。此时他的鼓励和支持,便如一盏明灯,照亮的未知的远方。她洒然一笑,扬声道。

    “王爷请,易青定不会让王爷失望。”

    两人到了沙场,罄冉亲自上台持令旗指挥,上万将士谨守旗令,静如踞虎,动若奔龙,罄冉更添了几分信心。

    翌日入夜,想到明日即要发兵高松岭,罄冉竟翻来覆去也无法入眠,耳听内帐悄然,想来燕奚痕已经入睡,她便悄悄起身,摸出了大帐。

    坐于大帐后的草地上,凝望着营火数处,不少军帐中还透出昏黄灯光,这夜注定是一个令人激动、兴奋、紧张的夜晚。

    她轻声叹息,凝望夜空,低低道:“爹爹,您第一次领兵也像孩儿这般不能成眠吗?”

    身后传来一声低沉的浅笑,罄冉一惊,回头一双如宝石般生辉的眼眸静静地望着她。他的身后是夜幕上的半轮明月,映得那挺拔的身躯仿若神祗,令罄冉一刻呆愣。

    燕奚痕笑着俯身,手臂一晃将灰色披风覆在罄冉肩头,浅笑着在她身旁席地而坐。

    “果然是没有长大的孩子,现在倒是想起自己爹爹来了?”

    他的笑声带着一股极淡的雅香冲入周身,罄冉耳听他笑语中带着几分宠溺和调侃,竟是一怔。

    这些日子来两人相处极为融洽,偶尔望着燕奚痕高大的身影,罄冉竟会生出被大哥哥保护般的暖意。现下和他这般坐在,遥望夜空半月当照,星光隐现,只觉心静如水,再没有了方才的情绪波涨。

    “王爷可曾和狄飒交过手?”

    “当年成州一战,与我交手的是战国大将冯冲,我将他斩杀之后,狄飒才一手掌控了战国半数军权,说来,也算是我帮了他一把。和他交手,这却是第一次。”

    罄冉失笑:“这么说狄飒还欠了王爷的人情债,这次易青来帮王爷讨还!”

    燕奚痕嘴角轻勾,含笑望向罄冉,挑眉道:“如此我倒该好好谢谢你。”

    “王爷如何谢我?”

    罄冉亦笑,眸光晶亮,只觉这般夜色,将燕奚痕的双眸点缀的若落了繁星的深海,让人不自觉中信任,依恋。

    燕奚痕眼见她笑容轻浅,双眸清湛,狡黠清俏。他目光微闪,半响才低头,手指轻轻一转,一支长笛已然在手。

    “可有想唱的歌?本王可是甚少与人伴奏。”

    燕奚痕修长的手指在紫竹笛上轻轻滑动,凝眸深深锁定罄冉。

    罄冉一愣,仰望苍穹,清风送爽,一袭畅快凝胸,她扬声便唱了起来。

    “沧海笑,滔滔两岸潮,浮沉随浪记今朝;苍天笑,纷纷世上潮,谁负谁胜出天知晓;江山笑,烟雨遥,涛浪淘尽红尘俗事知多少;清风笑,竟惹寂寥,豪情还剩,一襟晚照……”

    燕奚痕只默默听了两句,竹笛一晃,凑与唇边,一缕明澈的笛音悠然而起,潇洒俊旷,伴着歌声,低诉苍茫,一叶扁舟,海潮澎湃,千载英雄,几度夕阳。

    罄冉一遍遍唱着,燕奚痕则不厌其烦相和,偶尔目光相接,凝望浅笑。待歌声落,燕奚痕的笛声也悠然而止,紫竹笛归落指间,转入掌心,他定定望着罄冉单薄清秀的身影,眼前人再次令他茫然失措。

    那面容上分明几分柔润,几分飘逸,几分洒脱,几分清雅,她仿似和她的歌声一般化做了烟雨飘摇,落入了他的眸,他的梦,圈成一张网,将他禁锢其间,愈挣愈紧。

    这些日子以来军务繁忙,战局紧张,再加上那日温泉边他心挫成灰,往后总是凭借着强大的毅力压下心头的妄想,让自己不生邪念。天知道他了多少心神去抑制心中狂念,白日倒还好,每每夜晚,听着罄冉浅淡的呼吸声在外帐响起,他总也忍不住心中狂想杂生。

    如今面对这样特别轻灵的罄冉,燕奚痕竟一阵恍惚,尚不待反应,右手已是伸出触上了罄冉浅淡而笑的双唇,两人同时一颤,咫尺相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