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于昨夜旅舍的动静太大,红河镇连夜呈报了州郡,翌日清晨旅舍便被战国湖州守军围了个严实。

    凤瑛一翻交涉,小小郡守自是不敢有所怠慢,只是死伤太多,虽凤瑛言死者都是耀国人,可怎么说人是死在战国的领土上,麻烦事却也不少,这样便耽误了行程。

    罄冉倒也无所谓,一整日都在房中看书,午后出门一会还碰到了那自称君儿的少女,少女一记毒眼扫来,显然还在鄙夷罄冉不要脸地竟玷污了她的凤哥哥。

    罄冉也懒得解释,只回她一个冷眼,便转身回了房。调息运功,只觉内伤已是好了七八,心下稍定。

    自昨夜起这旅舍便被风啸卫守护地滴水不漏,罄冉心知错过了逃离机会,如今想要逃脱更为不易,可想到体内的凝露丹已解,便觉得值了,反正现在刚离开鹊歌城没多远,倒不妨就在风啸卫的保护下走远点。

    凤瑛虽是心思谨慎,可对她却是有一个极大的弱点。那便是他一心想将自己收为己用,对自己虽是心有算计,可还不至于伤害与她,这样她便不必担忧被下药,或是阴险暗算,时间久了总有机会逃脱的。

    其实罄冉也想过跟随凤瑛去耀国,可再三考虑,总觉得凤瑛此人太过老成,为人阴险,不适合相随。再加上耀国朝局复杂,凤瑛虽是一手遮天,可难免还有一群保皇派,昨夜的袭击便能窥探一二。罄冉再三考虑,实也不欲搅进耀国的内斗中,所以还是早早逃脱的好。

    临近旁晚,罄冉推门而出,一场秋雨一场寒,眼见树叶纷纷落入泥土,天气又阴冷了几分,冬日已经瞬息而至,她挑唇一笑,似在嘲讽老天爷的冷情多变。

    正欲迈步回房,眼前墨色一闪,凤瑛迈着舒缓的步子进了庭院,寒风吹起他的袍角,落叶卷飞,他踏叶而来,面上依旧是清朗如风的笑。映着天际的夕阳,整个人越发温若洗玉。

    这厮一早随郡守出去,那郡守又连连相邀他入住驿馆,罄冉本以为他不会回来了,如今猛然见到他却是微微一愣。

    “树树皆秋色,山山唯落晖,冉冉好兴致。”

    凤瑛笑着道,目光点点幽深笼在罄冉身上。他这般目光让罄冉莫名想到昨夜的一幕,眉宇微蹙,却见西房房门被大力推开,红影一闪,君儿已是满脸兴奋奔了出来。

    “凤哥哥,你可算回来了。人家的手臂都受伤了,你也不关心一下,早上醒来不见凤哥哥还以为你又抛下人家走了呢。”

    凤瑛眼见君儿要扑上自己的手臂,借着抬臂捋发的动作避过,笑着道:“怎会,昨日死了那么多人,凤某这不是有正事要忙嘛。怠慢了君儿,可真是凤某的过错。”

    君儿听他这般说,再见他目光含笑,只觉心头一甜,在他柔若清风的目光下不免红了双颊。

    “凤哥哥,我的樱歌儿呢?怎么没有见到它啊,我这些日子没有它在身边都睡不着觉呢。”

    凤瑛笑容稍减,面有愧色,半响才蹙眉道:“君儿,凤哥哥对不住你,樱歌儿……被歹人杀了。凤哥哥回京一定再补上你一只一摸一样的,可好?”

    罄冉依在门上挑眉看着这一幕,不免都要为凤瑛的做戏喝彩了。她分明看到凤瑛眸底的不耐,只是却不知道这少女是何等身份,竟能让凤瑛这样的人如此费心对待。

    眼见凤瑛软语哄着那君儿,而君儿已是泪水涟涟,罄冉想起那日凤瑛故意挑明樱雀肉一声,让她心中不畅的事。再听他将自己说成歹人,罄冉不免轻勾唇角,冷笑一声。

    “鹦歌儿?不就是昨日吃掉的那只樱雀鸟嘛,清蒸的呢,味道还真不错。”

    罄冉说罢,眼见凤瑛微沉着面容扫向自己,她挑衅地扬了扬下巴。转身回房,君儿惊叫哭喊声适时在身后响起,罄冉不免心情舒畅,关门间却看到凤瑛面容清冷地对那君儿淡声道。

    “回京后本王定会遣人陪送郡主几只樱雀鸟,那只鸟已经死了,郡主是不是要本王亲往郡王府负荆请罪才算满意?”

    罄冉将门关好,眼底滑过凤瑛冷淡的俊面和君儿惊慌失措的小脸,不免心中懊悔。那君儿看上去只是个天真不识世事的小姑娘,却不想自己的一句话未能令凤瑛如何,怕是倒让这姑娘伤透了心呢。

    当清雪初落,大队也到了耀国的边关重镇露州,露州乃是耀国有名的鱼米之乡,物产丰庶,民多商贾。这日十二月初三,正是露州每逢三、九之日的集市。

    罄冉坐于马车上,亦能感受到城中的繁华热闹。身在马车另一侧的耀国录郡王之女陆悦君更是一脸兴奋,不停掀开车帘望向车外。还不时回头冲凤瑛笑语。

    “凤哥哥,你看那边,是不是在玩杂耍。”

    “凤哥哥,那个泥捏的小人儿是不是很好玩?年前父王给我买了好几个哦。”

    ……

    陆悦君每每回头,凤瑛都回以淡笑,一派温润。他偶尔会望向冷淡坐与一旁的罄冉,目光深含探究,罄冉却也不甚在意,每每亦回之淡笑。这些日子三人同乘一辆马车,常常只有陆悦君在不停说话。

    相处数日,罄冉发现这陆悦君甚为单纯,乃是耀国录郡王的幺女。那录郡王手握重兵,是耀国首屈一指的异姓王,祖上曾得耀国王室恩典,如今夹在皇权和凤瑛之间,却一直保持中立,也难怪凤瑛对陆悦君多有敷衍。

    可陆悦君却是一门心思扑在了凤瑛身上,处处体贴,事事讨好。这次更是偷跑出府到战国寻找凤瑛,往往凤瑛一句温语便能让她高兴上一天。罄冉不免暗生感叹,只觉凤瑛利用一个小姑娘的痴情达到目的,未免太过不择手段。

    可她却也亲眼看到,这一路上不知有多少官员争相将闺女引荐给凤瑛,各种理由稀奇古怪,只要能让女儿在凤瑛面前露露面,真真是什么办法都想了。

    罄冉一时讥嘲,这整个耀国,不知有多少如陆悦君这样的女子便被他春风般温雅风流的外表欺骗,有多少女子痴了心,中了蛊,而他便是冷眼任她们痴,任她们狂。真不知该说凤瑛无情,还是该骂那么女子瞎眼。

    马车摇摇行出露州城,再向东行,没多久便行至一处山涧。惨淡的冬阳在东方厚厚的云层中若隐若现,转瞬便又被雾气遮没,寒风刮来钻入脖颈和衣袖,罄冉却不觉寒冷,兀自依靠着车窗望着外面的风景。寒风吹起她鬓边长发,越发显得面容清冷。

    “凤哥哥,好冷啊,让他把车窗关上好不好?”

    一阵寒风灌入,将车中炭火吹得红光闪烁,陆悦君身子一抖,犹豫地望了眼罄冉,委屈着看向凤瑛。

    这些日子陆悦君也看出来了,凤哥哥很重视这名冷艳的男子,她虽是甚为不喜有他同行打扰自己和凤哥哥独处,可却丝毫不敢多言。再加上她莫名有些怕男子清冷的面容,此刻虽是心有不满,却只能可怜兮兮地恳求凤瑛。

    凤瑛从书卷中抬起头来,兀自望了眼陆悦君,尚未去看罄冉,罄冉已是霍然关上了窗户。与此同时,更是身影一动,起身钻出了马车。

    她刚刚在车外落座,只觉肩头一暖,低头却见身上多了件雪白的狐裘,不用回头也知道是何人所为。这些时日凤瑛多有关心,可谓事事体贴,罄冉心中雪亮,便也每每回以做戏的浅笑。

    “谢谢凤大哥。”

    “冉冉何必跟我这般客气。”凤瑛说罢,正欲在罄冉身边落座,却见迎面疾驰而来数十骑黑袍男子。他竟是忽而展颜一笑,回头道。

    “仲卿倒是消息灵通,迎妹来了。”

    话语方落,陆悦君便从马车中钻了出来,满脸开心冲着迎面而来的马队挥手。

    “哥哥,哥哥。”

    罄冉兀自坐着,目光却盯向前方,只见当前一人身着玄色镶金劲装,面容俊秀,乌发飞扬,御马从山道间俯冲而下,姿态英气勃发,神采奕奕。

    罄冉早就听说耀国录郡王之子陆悦峰,表字仲卿武艺超群,又深谙兵法,如今得见,不免细细打量着。

    陆悦峰一骑远远甩出众人从山坡上飞冲而下,在马车前勒住骏马,望着站在马车上的凤瑛,脸上绽出阳光般灿烂的笑容。

    随即身影一纵,落地时已到了马车近前,一撩袍角便欲单膝跪下。凤瑛纵下马车,将他一把抱住,二人同时爽朗而笑,身后众多风啸卫亦是满面欣喜激动之色。

    罄冉只觉凤瑛这一笑与往日极为不同,竟是发自真心的笑,让他整个人看上去变得很不一样,英朗不少,不免盯着他多看了几眼。

    却是凤瑛笑意腾腾的目光扫了过来,罄冉一愣,忙错开了目光,再望过去时正见凤瑛握住陆悦峰的双肩细看他几眼,笑道。

    “还是这西边的水土养人些,仲卿再回京城,可要把满城的世家公子哥儿都给比下去了。”

    身后风啸卫轰然而笑,更有胆大的吆喝道。

    “咱们风啸卫的一品武将郎风姿自是那些个世家公子哥比不得的。”

    罄冉双眸微眯,她心知风啸卫乃是凤瑛的近卫侍卫,却不想陆悦峰身为郡王之子竟亦是其中一员。看来,那录郡王早就不是什么朝中中立力量,不知何时已被凤瑛揽为麾下了。

    只是她却不明白,这样隐秘的事情,凤瑛何以对自己竟毫不掩饰,难道在他看来一入耀国,她云罄冉已是逃不出他手掌心了?

    “哥哥,你们说话都不理君儿,太过分了。”

    陆悦君嗔声响起,凤瑛微笑道:“仲卿,你这妹妹凤瑛可是完璧归赵了。”

    他说完竟微微侧头,意味不明地望了罄冉一眼。罄冉承接到他幽深重重的目光,微有不解,诧异间凤瑛已是收回了目光。

    陆仲卿顺着凤瑛的目光瞥了一眼罄冉,只觉她清冷若雪,俊美出尘。方才他便留意到这个气质超群的男子了,只是碍于凤瑛一直不加介绍,便也不好多问。如今见凤瑛表情,更是心中生疑。眼见凤瑛收回目光,他强迫自己拉回视线,笑着道。

    “小妹被娇惯坏了,多谢相爷担待。父亲已在庄中备好酒宴,相爷请。”

    陆仲卿说着回身牵过一匹通体漆黑,脚踏白云的骏马,一望便是匹神驹。马儿目光炯炯望着凤瑛,不断踢着四蹄,将头往凤瑛处蹭,显是认识他。

    “飞傲可是日日盼着相爷呢。”

    凤瑛抚摸着马儿明亮的鬃毛,眸若暖阳,面容越发显得清爽柔和。

    “哥哥和凤哥哥都骑马,君儿也要骑,才不要回去马车里呢。”陆悦君语带委屈若有意地撇了眼一直冷漠坐在马车上的罄冉。

    陆仲卿微微一怔,目光再次扫过罄冉,面有异色。

    凤瑛却是微笑,侧身道:“这里可没有空闲的马匹,君儿想骑马,飞傲让与君儿便是。我正巧有些疲累,坐马车便好。”

    他说着也不给陆悦君开口的机会,转身一纵便站在了罄冉身旁。

    陆悦君回头望了他两眼,满目委屈,可说出口的话总不能再收回,便只能不甘不愿地爬上了马背。

    陆仲卿回望一眼,见凤瑛在罄冉身旁落座,姿态娴雅,一时更加惊异。他自小和凤瑛相识,自是知道这位权倾朝野的少年丞相富贵奢靡,却从未见他这般不修边幅过,目光不免再次望向罄冉。

    罄冉却恰与此时抬眸望来,清冷的目光扫过陆仲卿,他只觉那目光冷冽如霜,却偏又澈如秋水,心头一跳,忙收回了视线。

    罄冉垂眸,凤瑛却微微凑近她笑道:“仲卿和我甚为亲厚,他的妹妹我自是要多加照顾的。”

    罄冉只觉他话语间带着解释的意味,莫名一怔,回头却见他近在咫尺的黑瞳中盈满了戏谑的笑意,映着自己清冷的面容在眼眸中轻轻闪动。她竟莫名一慌,错开了目光。

    “你对她怎样关我何事。”

    凤瑛却是轻笑出声,笑声欢悦,双掌交叠枕与脑后,兀自躺在了马车外。

    “我也没说跟冉冉有关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