住院部十七楼，滚轮推过地砖的声音在走廊里回荡，夏洵衣角带风，自电梯出来便加快了脚步。
推开门，躺在病床上的人微微抬了下眼。
江阮在来的路上就醒了过来，接诊医生为她做了基本的检查，被送入病房时，她的心率和呼吸都已经恢复了平稳。
护士朝走近的夏洵稍一点头，离开前带上了病房的门。
快速浏览完病案，夏洵仔仔细细地又问了一遍江阮身体有无不适。
过山车般的情绪波动消耗了太多精神，江阮恹恹的，也有点晕倒还没彻底缓过来的原因在，整个人有气但无力，夏洵懂得分寸，没有抓着她问太多。
确认江阮暂无大碍后，夏洵离开了病房，向守在门口的姚霖简单了解了一下江阮突发晕厥时的具体情况。
傅成渊正是在这个时候赶到的。
腾出手后，姚霖第一时间向上司总助汇报了情况。这消息无异于深水炸弹，天知道贺骞听完后的心情几何。
江阮好好的，傅成渊都未必能有个笑模样，更何况江阮出点什么事呢？
迄今的职业生涯里，贺骞最怕的就是接到这个类型的电话。
傅成渊一到场，凝重的气氛就立马压下来了，沉甸甸地拢在心头，他表情淡极，眉宇间盘旋着似有似无的寒意，眼神更是算不上多好，冷着张脸询问情况。
夏洵略一点头，语速飞快：“江小姐的常规体检指标一直都很好，晕倒是大脑缺血缺氧导致的，这种症状是急性的短暂的，一般会自行恢复。您不用太过紧张，她已经清醒了，稍作休息缓一缓就好。”
门被再次推开了。
江阮又循声望过去，傅成渊走过来的架势带了几分凌厉，他在床边站定，居高临下地俯视着自己，江阮绷直了指尖，想去够他的手，她从醒过来就有太多事情想要去做，片刻也等不得。
傅成渊垂着视线，把自己又往前递了递，攥住了她伸出来的手，江阮的手仍是没多少热乎气，跟塞了个冰凉贴进掌心似的，傅成渊顿时蹙了下眉，又瞧了瞧她发红的眼眶，心都要叫她捣鼓成了八瓣儿。
“还难受吗？”
江阮缓慢却坚定地摇了摇头，抬起手，慢腾腾地摘下了氧气面罩。
“那个箱子……”
她想坐起来，傅成渊顺势矮身，借了一只胳膊给她，护着江阮的腰将她扶了起来。
江阮抓着他的胳膊，不自觉地用了力，“要去查一查是谁送过来的，兰庭有监控，秀场也有监控，总能找到人的，要找到这个人。”
“我会去查的，”江阮的手在颤抖，傅成渊叫她抖得心要碎完了，放轻声音道：“好，我会去查的，阮阮，你先躺下睡一觉好不好？”
江阮不肯睡，她摇了摇头，抬起满是水雾的眼眸看他，“我不知道他是谁，我什么都不知道……他想做什么我也不知道，我真的很想找到可以怀疑的对象……怎么办？我怎么会什么都不知道呢？他这样对待妈妈的画，这个人一定是有问题的……但是我一无所知，他不送过来，我还是会这样年复一年的无知下去，直到我死了我都不会有机会知道的。”
眼泪又要掉下来了，江阮声音颤抖得没办法再说下去，她竭力想忍住，咬紧了唇试图将眼泪憋回去，她不愿意再哭了，她弄不清为什么自己会有这么多的眼泪可以流，哭解决不了问题的。
她不知道该用怎样的言语来形容她此刻的感觉。
没错，她的确曾在无数个瞬间生出过怀疑，她委托唐绪帮她调查过那艘出事的游轮；她有过很多不切实际的假想，父母双亡为什么是她的命运？她不会认的，除了天灾人祸，她难以接受其他的说辞；她也预设过最坏的结果，但当这个假想的结果真的来临之时，她所以为自己做好的心理建设，都不足以抵抗精神世界轰然倒塌扬起的沙石。
她站在尘土颓败的废墟里，真的很想叩问从前的自己，为何曾这样想过。
难道这样真的要比单纯的意外更容易接受吗？
这会让你更好过吗？
江阮，这是你想要的吗？
如果是你想要的，恭喜，你求仁得仁了。
江阮的泪不住地流，傅成渊深深地沉默着，用拇指抵住了江阮的唇肉，把她咬出血痕的下唇释放出来，滚烫的眼泪一滴接着一滴砸在他的手背上，那么重，那么用力。
“这不是你的错，你不知道并不是天大的过错，不要责怪自己。”
江阮的气息乱得不成样子，要努力去续才能续上，肺仿佛是漏风的木箱，要拼命往里面送气才能维持正常频率的呼吸。她垂着脑袋，又被那种难言的失控感包裹了起来，模糊的视线里闪烁着无数的黑点。
“阮阮，你听我的话好不好？”傅成渊敏锐地觉察到了不对，“你听我的话，跟着我深呼吸。”
他替江阮擦了擦眼泪，将氧气面罩怼了回去，再完完整整地扣好。
病房里静得落针可闻，江阮的呼吸声渐缓，她枕在傅成渊的胸口，侧着头去看雪白的墙壁，泪水无声慢流。
偏偏在这种时候。
过去的年岁里，她接受了那么多，接受了父母的离世，接受了江建斌夫妻的算计与刁难，接受了独来独往的生活，接受了无亲人依靠的未来，接受了这么多无法轻易接受的事情，甚至接受了傅成渊的强取豪夺，接受了自己命运的安排。
她跟自己说，算了吧，有些事情非她所能相抗，她已经和自己和解了。
她以为生活不会再万般地难过了。
偏偏在她已经选择全盘接受的时候，命运给她送来了另一种真相，要再将她颠覆一次。
江阮的状态非常不稳定，过山车般激荡的情绪波动非常消耗体力，她有太多话想说，傅成渊始终克制地哄着听着，他把自己的情绪悉数拾进了真空玻璃罩里，毫不外泄，唯恐江阮再度陷入崩溃的境地。
所以她根本是累到了极点，才如傅成渊所愿，好好地睡上了一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