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8读书网 > 九宫夜谭 > 第3章
    吴震走到那囚室之前,向里望了一望。只见有个老僧端坐在囚室里面,闭目垂眉。虽然坐的都是些破烂稻草,但看他坐的样子,仍像是在香花宝烛环绕之中。便躬身施礼,道:“昙曜大师,下官是廷尉卿吴震,武州山石窟寺的事由下官主办,有些话,想问大师……”
    他话还没说完,薛无忧低声道:“吴震,他样子有些不对。”
    吴震忙着说官话,都没来得及留意。听薛无忧这一说,顿时心都提到了嗓子眼,凑近牢门一看,昙曜低着头,看不清面上神情,但却对自己这一行人无动于衷。又叫了两声:“昙曜大师!昙曜大师!”
    昙曜仍然垂着头,并不回答。吴震知道不妙,回头对苏连道:“钥匙呢?”
    苏连一楞,道:“哎哟,忘了拿。”吴震“嗨”了一声,便要拔剑,薛无忧短剑已出鞘,那剑碧如渌水,青光一闪,锁已被削了下来。这时候几人也顾不得什么,吴震第一个便推开牢门冲了进去,苏连和薛无忧都跟着进去,连西河公主也跟了进去,一叠连声地叫着:“昙曜师傅!昙曜师傅!”
    吴震把昙曜的头扶了起来,只见昙曜脸色发灰,身子虽然还是温热,却已死了。又见昙曜身上并无伤口血迹。朝苏连看了一眼,苏连也惊得脸色煞白,道:“我两个时辰前见过他一回,他……他还好好的呀。”
    吴震顿足道:“完了,完了,这下看你阿苏怎么交待!昙曜是死在你这处的,你……你怎么如此疏忽!”
    苏连叫道:“我哪里有疏忽了?”
    “那你告诉我,是谁把昙曜杀了的?”吴震大叫,朝昙曜身旁放着的一个茶盏,一个碟子看了一眼。茶盏是空的,还剩了一点点水。“你叫人给他送的?”
    苏连苦笑道:“比那更糟,我自己送来的。毕竟是沙门统昙曜大师,我也不敢轻慢。”
    “我倒宁可你轻慢了!”吴震这时叫得更大声,“这下好了,朝里上下不知道多少双眼睛盯着你,这一回,我看你怎么交代!”
    苏连苦笑不语,薛无忧一直没说话,这时道:“你们看那边。”
    众人都转过头去,只见一朵赤红之花,静静地躺在牢房角落的稻草下面。吴震看了半日,忽然哈哈大笑,笑声震得这牢房中嗡嗡作响。“好,好,好,来得真是快。红莲花,红莲花,天雨四华,已经有了三朵了。”
    苏连和薛无忧都怔住,西河公主伸手拉住薛无忧手臂,颤声道:“薛哥哥,那不是《法华经》里面讲的么?诸佛说经的时候,乱坠天花,散给听经的众人。怎会……怎会在这里……我不明白……”
    薛无忧凝视着那朵红莲,缓缓地道:“那没错啊,你想想,昙曜大师这样的高僧,若是讲经,必得是天花乱坠,有一朵曼殊沙华在身边也不为过。倒是少了些,按佛经里面说的,该是降一地花雨才是……”
    西河公主颤声道:“莫不成是杀他的人把此花放在这里的?”
    吴震点头,道:“一定是的,不然还能是谁呢?”回头见苏连两眼盯着昙曜法身,脸色难看之极,叹了口气,道,“阿苏,你还楞在这里干什么,还不赶紧进宫把昙曜大师暴毙的事禀告皇上。这事你是万万推不了的,就算这食水不是你亲自送来的,也一样,没什么区别。”
    苏连道:“你为何不直说?说我这回死定了。”
    “你还是好好想想吧,谁能进到你这侯官曹,在你的眼皮子底下杀人!”吴震道,“这位可是昙曜大师,连西河公主都跟他有师徒之份,更不知多少达官贵人与他有交情,借着这个由头到皇上面前去参你一本!死不死定的还说得太早,只不过,这一回多少人会给你下绊子我就不知道了。”
    苏连怒道:“你这时候还说风凉话?”
    薛无忧道:“我陪公主先出去,她不合来这处。”说罢对西河公主道,“走吧,公主,我送你回府去。”
    西河公主也知道此事不小,点了点头,道:“好。”
    二人没走几步,吴震又叫了一声,道:“无忧,你也先别到这边来了。”
    薛无忧道:“我知道。”
    没过多久,只听脚步响声,有人快步跑了过来,一边跑,一边叫道:“吴大人!吴大人!你可是在此处?”
    吴震一皱眉,走出了牢房,见由侯官领着,一路奔过来的竟然是王遇。心里知道又出事了,问道:“王常侍,这是怎么了?你怎么急成这个样子!”
    王遇跑得一头是汗,拍手顿足,叫道:“吴大人,监福曹失火了!你要的东西,这一回,都给烧光了!”
    吴震一怔,王遇此时已看到牢房里面的昙曜法身,又叫了起来:“这……昙曜大师,他这是……”
    吴震慢慢地道:“王常侍,监福曹是被一把火烧了,把物证给烧光了。而这侯官曹呢,却是人证都没有了。这一回,大家都是脱不了干系了,就一个字,查!是外人所为,还是监守自盗?查不出来,大家都等着掉脑袋吧!”
    王遇是清都长公主身边的大长秋卿,一向是颐指气使,没几个人放在眼里,但自然也比谁都清楚这事的轻重,此时面如土色,竟一时说不出话来。过了片刻,才镇定下来,道:“吴大人说得是,我这就去查。不管是谁干的,一定要找出来。”
    吴震道:“不仅要找出来,还得是有理有据,合情合律,拿到皇上面前都说得过去。还是那句话,王常侍,出事的是最不能出事的一个洞窟,是皇上的造像那个窟,与蓄谋害天子无异。意图毁掉与此相关的人证物证,那末就罪比同谋!昙曜大师之死,和监福曹起火,都是一般,王常侍你比我更清楚,而且……”朝王遇看了一眼,“此事请即刻禀报长公主殿下,还有淮州王。”
    王遇道:“我立时便去。”他快步而去,吴震一回头见苏连还楞在那里,顿足道:“你怎么还不进宫去!”
    “我……我不知道皇上会不会见我。”苏连道,“他这两日朝都没上,也不见臣子,说是病了。”
    “你糊涂!”吴震道,“他不见,你就跪那里等,跪到明日也得跪,一定得赶在别人向皇上奏这件事之前!我知道你一向托大惯了,谁都不放在眼里,这一回,不一样!若是有人参你一本,说是你杀了昙曜,毁了人证,你如何辨解?还不赶紧去求皇上,你是要命,还是要脸?”
    苏连默然,半日道:“我还是要脸吧。”
    吴震被他气得险些吐出一口血,指着他道:“你!……”嘿了一声,道,“苏连,你以为就是你一条命的事么?你现在清高给谁看啊?人命是出在你手里的,本来责任就是你的,何况求皇上又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事!若非是你阿苏,换个人,能见着皇上的面么?能求得了么?那便是立刻下狱,而且连我廷尉寺都管不了,怕是得到三都大官那里去了。”
    苏连叹了一声,道:“好吧,我这就去见皇上。你呢?”
    “我还能干什么,查,查,查。”吴震道,“你告诉你手下的人,在明淮来之前,暂且听我调派。”
    苏连一笑,道:“这倒有趣,你吴廷尉卿一上任,我侯官曹倒是要跟你一起查事儿了。”
    “就怕你我都是一条绳上的蚂蚱,最后给人一锅端了。”吴震冷冷地道,“苏大人,你还记得以前在邺都大牢,你去提慕容白曜回京的时候,对我说的话么?”
    苏连道:“什么话?”
    “你嫌我说话不检点,说我有朝一日会被这张嘴害死。我就说,有你阿苏送终也不错。”吴震笑道,“你嫌弃我那五品廷尉评没资格让你苏连奉旨赐死,如今我这正二品的廷尉卿,可够不够格了?”
    苏连变色,道:“别开这种玩笑。”
    吴震叹息一声,道:“就在上个月,我那在杏城的母亲病故,拖了多年,终于还是走了。不瞒你说,我虽然难过,但也是松了一口气。从此之后,我跟你一样,孤家寡人,再也不须担心什么了,也再不用怕什么了。”
    这晚裴府家宴,便设在花园里面。酒菜都上来了,清都长公主左右一看,笑道:“华英呢?怎么不见?”
    裴霖一楞,裴明淮陪笑道:“母亲,还少人侍候么?华英毛手毛脚的,就不用她了。我来侍候可好?”
    “你就好好坐着。”清都长公主回头对裴霖道,“叫华英来吧,既是家宴,人不齐也不象话。淮儿这两年老在外面,我们一家子在一起,一年也难得几回。”
    裴霖听她如此说,便道:“也罢,叫英儿来吧。”
    华英不一时便来了,见了清都长公主,忙上前见礼。清都长公主伸手把她拉了起来,笑道:“坐下吧。”
    华英一楞,偷眼去看裴霖。裴明淮道:“华英,坐我旁边来。”华英听裴明淮这么说,只得过去,在他身边坐了下来。
    清都长公主朝华英细看了看,微笑道:“女大十八变,都是水灵灵的大姑娘了。我每次回府里,你都避着我,老是朝不上面。嗯,我听说,你精于算数,连算生博士也算不过你。要不,你到我身边来当女尚书?庆云大了,我身边也想另找个人跟着。过几年,也好替你寻个好亲家,总强过是裴家的丫头出嫁。”
    华英脸上红一阵白一阵,哪里坐得住,起身道:“公主殿下,我……我就想留在家里侍候……不,不想……”
    裴明淮站了起来,走到清都长公主座位旁边,跪了下来。“母亲,既然您话都说到这份上,看在儿子份上,华英的事,让我作主吧。”见他跪了,裴峻裴琇连同华英都跪了下来。清都长公主道:“你们这是干什么?以为我是来兴师问罪的?问问你们爹去,这事情我难不成是刚知道的?我替你们妹子着想,你们觉着我是不怀好意么?”
    裴霖道:“公主说得不错,都起来吧。”
    听裴霖这么说,众人也只得先起身回座。清都长公主拿了酒杯,一饮而尽,道:“真是被你们给气死了!”
    裴明淮赔笑道:“母亲,你别生气。你是要我给你磕头么?”
    清都长公主瞪了他一眼,道:“明儿罚你来寿安宫磕一百个头!只真该像小时候一样,关你三天黑屋子,水都不给你喝!”
    说到这里,席上总算活泛些了。裴明淮起身给清都长公主的酒杯重又斟满了,笑道:“母亲对我最是严厉,那一回差点儿冻死我。”
    “只恨你现在大了,我也管不了你了。”清都长公主接了酒杯,道,“好啦,华英,你不用害怕,我这般说,是有缘故的。”又瞅了裴霖一眼,道,“你也不跟孩子们把话说清楚,弄得他们把我当只老虎一样,会吃人么!”
    裴霖叹了口气,道:“那事情皇上一日未有定夺,我也一日不好出口。”
    裴明淮问道:“到底什么事,跟华英又有什么关系?”
    “太子殿下宫中的李左孺子,是南郡王李惠的女儿。”裴霖道,“几年前便有了个儿子,你们想必都是见过的。”
    听裴霖这般说,裴明淮一怔,神情微微有些变化。清都长公主叹了口气,道:“唉,可怜她了,怕也是躲不过这一回了。”
    裴明淮变色,道:“什么?!”连华英都大惊失色,叫道:“怎么?音姊姊她怎么了?她好好的……会出什么事?”
    清都长公主道:“还能是什么事,不就是那子贵母死之制。谁叫她生那个孩子聪明,连皇上都喜欢呢?”
    裴明淮叫道:“什么时候有连皇孙的母亲都要杀的规矩了?!何况,皇上根本也没立皇孙啊。”
    裴霖道:“皇上究竟为什么有这个意思,我也不清楚。”朝清都长公主看了一眼,清都长公主道,“皇上对李家总归心中有隙,还不是因为武威长公主的事。”
    裴明淮道:“怎么又说到武威长公主了?”顿了一顿方想起来,道,“哦,先帝杀了沮渠国主后,是让南郡王尚武威长公主的。”
    清都长公主叹道;“武威长公主为了保住儿子的命,拼尽全力。南郡王不会不知道莫瓌的事,莫瓌以吐谷浑旁支乙弗氏之名入朝后,除了乐平王那些与武威长公主素来亲密的宗亲之外,李氏助力也颇大,否则莫瓌不会升得那么快,数年间能位至平原王。莫瓌的事不是秘密,但让皇上生气的是人人对此都心里有数却……”
    裴明淮怒道:“就算皇上对南郡王一家有隙,也不必拿着李音来开刀吧?”
    裴峻也道:“不错,这毕竟是还早得很的事,说未雨绸缪都太早了。就算是皇上自己当年深得先帝喜爱,一直被先帝当作皇孙,也不曾赐死皇上的生母恭皇后。若非皇上即位时太年轻,常太后势力不小,拗不过来,否则恭皇后也未必会死。”
    清都长公主望着杯子里的酒出神,这亭子旁边长了好几棵石榴,却开得早了些,红艳如火。她又看了那石榴一阵,脸色神色似喜又似悲。“我向来不喜拐弯抹角,既是一家子,我就直说了,华英也勿须多心。你母亲是李惠的妹子,已故去多年,这本来没什么。但皇上既有意要赐死李音,其后难料,你从此最好就当跟李氏没任何干系。”
    裴明淮叫道:“爹爹,母亲,这怎么能成?八字都还没一撇的事,怎能赐死她?我……我去求皇上。”
    “你若去求,李音连多一天都活不了。”裴霖道,“皇上一定即刻赐死她,你要不信,尽管去求。”
    裴明淮怔在那里,只见一朵石榴飘到清都长公主酒杯旁边,清都长公主看着那花,笑道:“石榴多子,向来宫中也爱种。可是,哪个妃嫔有了皇子,实在不是喜事,而是祸事。不论是谁也躲不过,哪怕是贵为皇后也一样。霂儿没孩子,是她的福气。不管是谁继位,她都一样是皇太后。”
    听她提到皇后,众人都默默无言。华英起身,道:“多谢公主殿下提点。我只有爹爹和三个兄长,别的人我既不知道,也不理会,请公主尽管放心。只是……只是音姊姊……公主就不能想想办法吗?”
    裴明淮道:“母亲,我实在不明白,皇上自己既受这子贵母死故事之痛,又为何还不废掉?”
    清都长公主微微一笑,道:“淮儿,这话实在不该从你口里出来。”
    “既是母子,我说什么,想来母亲也不至于怪罪。”裴明淮道,“道武皇帝立代之初,诸部大人势力强盛,贺兰部与独孤部皆势大,那时怕外戚弄权,依汉故事立嗣杀母,这不出奇。可到了后来,反而弄到保太后专权,一个保母都能左右朝政,提拔自己亲族,位极人臣,简直是笑话!”
    裴霖喝道:“淮儿,你还没喝酒,怎么就胡说了?”
    清都长公主两眼盯着那石榴花,缓缓地道:“我还记得清清楚楚,那一年,先帝把东宫的人都杀了,然后……然后把景穆太子也杀了。那可是他的长子,也是他最疼的儿子。先帝得儿子的时候,已经二十多岁,对景穆太子是爱不释手,不知道怎么疼才好,为了能让他顺顺利利登基,想尽了法子耗尽了心思,可还是把他杀了。先帝那时候也想过立别的儿子当太子,我很害怕,我怕先帝对自己孙子也不放心,也会一并杀了。我日日夜夜都不敢离开他半步,我现在都记得那段提心吊胆的日子,一有人进来我就怕,怕是陛下……是先帝要来杀他的了。我连下雨的声音都害怕,那一夜,景穆太子死的时候,下了好大的雨……他不知道我为什么哭,他就问我,姊姊,你哭什么?我不敢告诉他,我连哭都不敢哭出声来……”
    不仅裴明淮,连裴霖华英都一并怔住,说不出话来,只怔怔地听着清都长公主讲下去。清都长公主全然已经不像是坐在这席上,似乎已经回到了那数十年之前。那时文帝还是孩子,还要她照顾保护。
    “皇上终究是来了,他要杀个几岁的孙儿,真是太容易不过了。是哪,他一辈子打仗,灭了那么多个国家,所到之处都是杀得寸草不生,就算要杀自己的儿子,孙儿,又有什么大不了的。我看见他还在犹豫,到底是要怎么样。即便是不杀,若是立别的儿子为太子,这孩子一样的是保不住命的。我抱着那孩子,跪在地上哭着求他,他没说什么,走了,但我知道,他还是没下定决心,到底要怎么样……”
    清都长公主说到这里,却不说下去了。裴明淮忍不住问道:“母亲,先帝他后来到底……”
    “他死了。”清都长公主道,她眼里那恍恍惚惚、像在看着过去的神情消失了,“这不是大家都知道了吗?宗爱弑主,奉南安王为帝,没过多久又把他杀了。这一下子,王公大臣们可不依啦,把宗爱给杀了,又迎当今皇上登基。唉,这日子过得可真快啊,一晃就几十年了,想起来仿佛就是昨儿的事一样。”
    裴明淮笑道:“母亲,你自己没什么变的,所以啊,这日子过得快还是慢,你自己都没什么察觉。”
    裴霖指了指裴明淮,道:“你这恭维人,真是恭维得我都没话可说。”
    “我哪里是恭维。”裴明淮道,“要论年纪,母亲比姑姑是大得多了,可站在一处,真是差不了几岁的样子。”
    清都长公主笑道:“那是多亏了你师傅啦,他教的养气的法门,还真管用。别的不说,女子只要能让自己年华不那么快老去,真是干什么都愿意的。皇上比我还肯用心些,你看他看起来,跟十年前没多少变化。”
    此话说出来,连华英都笑了起来,裴霖也笑道:“别干坐着,我这酒可是好酒,既打开了,就多喝些。”
    裴明淮忽然记起一事,便笑道:“爹爹,你有没有好些的葡萄酒,若是有,给我点儿。”
    裴琇微笑道:“三弟不是从来不喜欢葡萄酒么?难道改了口味了?”
    “口味自然是改不了的。”裴明淮笑道,“送人的,自然得寻好些的。”
    裴霖回头对华英道:“英儿,你去取。”华英答应了一声,起身朝清都长公主一礼,退了下去。清都长公主笑道:“又把她支开,真是怕我吃了她不成!”
    裴明淮笑道:“母亲,这还真不是。家里什么事都是华英管着,什么都得问她去。她的章曜学得好,这不是假的。”
    清都长公主叹了口气,道:“这倒真是本事。不像我,什么都算不清楚。”又道,“方才提到你师傅,淮儿,天师可还好?”
    “好得很。”裴明淮笑道,“住在山里面,都能多活几年,一百岁能看起来像五十。”
    裴峻忍笑道:“三弟,你这是怎么说话的?”
    清都长公主却若有所思地道:“一百岁看起来像五十不稀奇,但若是样子永远都不变,那才是本事呢。只是不知道,容貌不变,心思会不会得变?”
    裴明淮望了她一眼,正要回话,忽然见着华英捧着一瓶酒,急急进来道:“公主殿下,王常侍来了,着急得很,说马上要见你。”
    清都长公主道:“连一顿饭都吃不清净!有什么事,让他进来吧!”
    一见王遇满头大汗、灰头土脸地奔进来,众人都吃了一惊。清都长公主道:“这是怎么啦?出什么事了?”
    “公主,昙曜大师在侯官曹暴毙。”王遇道,“监福曹失火了,把当年五窟的建造图纸,甚么相关的,都一把火给烧得干干净净!”
    他这两句话可谓是言简意赅,清都长公主、裴霖连同裴家三兄弟都怔住,连华英都吓了一跳,差点把手里的酒瓶摔在地上。裴明淮问道:“暴毙?怎么个暴毙法?谁发现的?当时谁在旁边?”
    “回公子,我到的时候,苏大人,吴大人,还有薛公子都在。啊,还有西河公主,她大约是去找薛公子的。”王遇道,“至于是怎么个死的……我可真不知道。吴大人叫我来回公主,我就急急忙忙赶来了。”
    裴明淮又道:“那监福曹失火了,又是怎么回事?你总该知道究竟是有人纵火,还是不慎起火的吧?”
    “公子,烧成那样了,一时间实在查不清楚究竟是怎么回事。”王遇叹道,“只是若是不慎起火,也太巧了些,烧得也太干净了些。几乎是跟昙曜大师暴死同时出的事,唉,这不是指着武州山石窟寺的事么?”
    裴明淮问道:“你就不知道究竟被凿掉的那一部分画像,画的是哪一些人么?或者,还有没有别人知道?”
    “唉,真是师玄大师和昙曜大师主持的,我这不过是挂个名儿。”王遇苦笑道,“不过,若是想查,虽然已经隔了些年,总能查的。画工,匠人……那还不有的是啊?这可是皇家造像,经手的人多得很。”
    清都长公主道:“那还有什么说的?赶紧查去!”
    “回公主,还没被烧之前,我就叫找人去了。”王遇道,“但时间毕竟久了,都十多二十年了,也不是一时间能找到的。”
    清都长公主皱眉不语,裴明淮道:“既然如此,哪怕是掘地三尺,也得弄明白究竟被凿掉的画像是画的谁。”
    王遇答了声是,退了下去。清都长公主道:“我实在不明白,这般做有什么意思?那画像左不过是皇亲国戚,不就那些个人,难道还能多跑出两个人来不成!”
    裴霖盯着落到桌上的石榴花,也不开口。清都长公主回头对他道:“你向来稳重得很,人说十拿九稳,你就连十分了的事,也未必愿意开口。咱们一家子闲聊,你倒是也说说话。”
    “如今京城里面异事频发,我也知道。”裴霖慢慢地道:“我一直在想,为什么一定是皇上造像的那个洞窟出事?虽说此话不该说,但按常情论之,若是有不轨之徒有意要伤损洞窟里面的壁画,那不如直接损毁造像本身的好。那被凿掉的画像,到最后一定能找到原图,毕竟耗时多年,经手的匠人和官员也不知多少,若是想要隐瞒什么,实在没理由去凿掉。”
    清都长公主道:“那你觉得……”
    “我想着,那个洞窟里面一定发生了什么事,是件十分意外的事。”裴霖道,“而那件事,是一定要被遮掩下来的。”
    裴明淮道:“那里能发生什么事!”
    裴霖摇了摇头,又不说话了。裴琇笑了一笑,道:“爹总是这样,说话只说三分,真是让人急得很。”
    “哪里是三分,有一分就不错了。”裴明淮道,“爹,这是你卖关子的时候么?”
    裴霖不理他,端了面前的酒杯,对清都长公主道:“公主,我敬你一杯。”
    清都长公主也举了杯,笑道:“这一杯我可是非喝不可的了。”
    二人对饮了一杯,裴霖回头对裴明淮道:“你想一想,永宁寺的法鸾大师死在七层浮图里面,是因为什么?”
    裴明淮一怔,一时间思绪纷乱,竟不知如何回答。裴霖又替清都长公主的酒杯满上,朝她道:“公主请。我倒是有些话想对淮儿说,只是怕不太妥当。”
    清都长公主一笑,道:“你要教训儿子,那就尽管教训。我巴不得你多教训下他,孩子大了,我这当娘的也管不住了。”
    二人又对饮了一杯,裴霖对裴明淮道:“你方才说,子贵母死故事既不合情,也不合理。皇上是太顺着你了,你那一回为了赤霄当面顶撞他,也没说你一句重话,倒还各种哄着你,是惯得你如今越来越不知分寸,跟你姑姑一样,都是大家给宠出来的。那话也是说得的?今儿我说的话,你就一字字记住。”又朝裴峻、裴琇和华英都看了一眼,道,“你们也好好听着。”
    又是一阵风过来,榴花如火,落了一地。只听裴霖缓缓地道:“其实,从前都是立太子时便赐死太子生母,从无一例太子登基后再赐死生母的,所以说,恭皇后也并不是非死不可。但她还是死了,宁可让常氏为太后,也不能让她当太后。这并非是哪一个人的主意,而是大家一起的主意。闾氏是茹茹贵族,投魏时间颇早,势力不小,皇上登基次日便赐死她,追封恭皇后,后来对闾氏一族不断封赏,但无论怎么封赏,闾后都已经不在了,对皇室,或者说对皇上的影响终归有限。自魏一朝以来,并不禁后宫干政,甚至是有意容许后宫这股势力存在。大代建国之初,立八部大人制,宗室贵族势力极强,要与之抗衡,外戚势力必不可少,所以朝中才有三都大官。但若外戚凌驾于皇室宗族之上,那也是不成的,所以权衡之下,死的就只能是皇太子的生母。甚或像当今天子这样,哪怕是自己登了基,但年纪太轻,控制不了朝局,仍然保不住自己生母。至于常太后以保母微贱身份能登皇太后之位,举家位极人臣,那也只因为她常氏并无根基,没什么好担心的。自魏朝开国之君道武皇帝开始,一脉相承,太宗、太祖,到如今的皇上,都对这子母相权的道理用得十分纯熟,至于是不是灭绝人伦,那就不是当皇帝的应该去想的了。”
    本来是微雨,此时越下越大,池塘里面都泛起一个个涟漪。众人都无话,连同清都长公主都不语,只听裴霖又道:“淮儿,上次你回来跟我一番争执,挨了我一耳光。我叫你勿须多心,是因为你本来就不需要多这个心。你姑姑没子嗣,一是皇上怜惜,不愿她为此送命,二是皇上也少不得外戚相助,更何况……”朝清都长公主看了一眼,道,“妹妹自小就跟着公主,公主又最疼她。”
    清都长公主笑道:“你啊,这个脾气真是要命,话说三分都不到。你就直说吧,皇上若是想要立别人为后,我也是不许的,是不是?只有我自己看上的人才成。霂儿从无权念之想,她不管是当皇后,还是皇太后,都是最好的人选。”
    裴霖笑道:“这也没什么不好的,只是妹妹任性,不顾大局,倒累了公主的苦心。这次我好好劝了劝她,想必以后她也不会那么不听话了。”
    清都长公主叹了口气,道:“由得她去吧,自有我照应呢。”
    裴霖沉默片刻,又道:“所以,淮儿,你不必担心那么多。”
    裴明淮笑道:“爹爹是说,皇上鉴空衡平,我们裴氏就是砝码之一,也是不能没有的砝码,大魏历朝都是如此,外戚与后宫一体,与宗室相抗。可是,若出了乱子呢?或是……”
    “你给我住口。”裴霖道,“你明知道不能说的话,还要说?我刚才一番话都白说了?”
    清都长公主道:“好啦,也没什么不能说的。有我在一日,或是有皇上在一日,那都没甚么。可是,若是皇上一旦有个什么事,太子继位,那便不知道会怎么样了,是不是?”
    裴明淮一笑,道:“母亲既然说到这份上了,那还能怎么样?人为刀俎,只不过,我也不会是鱼肉。”
    “你多虑了。”清都长公主淡淡地道,“自先帝令太子监国,以至于东宫势力发展到连先帝都畏惧的地步之后,‘东宫’二字自此也没人敢再提。皇上当时身为皇孙,可谓是既受其利,又受其害,所以也决不会再立太子监国,过份扶植东宫势力,虽说太子出生不久便立储,但哪怕是这么多年,东宫势力也是有限的,宗室眷属是有能力相抗的。”
    裴霖微微一笑,道:“公主昔年扶助皇上登基,比起太宗时华阴公主又强了不知道多少,宗室敬畏也是应该的。”
    清都长公主道:“你说淮儿恭维我,你这才叫恭维吧?”见裴明淮在那里出神,便道,“淮儿,你有话不妨直说。”
    裴明淮道:“母亲,皇上杀慕容将军,那可是在跟你过不去。”
    清都长公主本来在笑,听他这句,笑容微微凝滞了一下。拿了酒壶,将裴霖跟自己的酒杯都满上了,又笑道:“已经饮了两杯,再饮一杯,也就差不多了。”
    此时雨已经渐渐停了,只是打落一地榴花,本来火一样的红,也有些残了。裴明淮也起身笑道:“我敬母亲和爹爹一杯。”
    清都长公主脸色微红,笑道:“难得一家子一处,多喝几杯也无妨。”
    裴明淮道:“我记挂着灵岩石窟的事,母亲还是别哄着我喝太多的好。”
    裴霖看了他一眼,道:“淮儿,你且去打听下,这数日间,有谁突然不见了。”
    这话说得没头没尾的,裴明淮一怔,道:“爹爹,你这是什么意思?”
    清都长公主笑道:“你啊,还有得学呢。你有事,便自去吧。”
    裴明淮起身,犹豫片刻,却望向她道:“母亲,儿子求你,替李音想想法子。”
    “皇上也还没拿定主意,且看着吧。”清都长公主道,“只是我告诉你,淮儿,绝不要去求皇上。你爹爹说得对,若你不求,李音的事或者还有余地。你若一求,她只有死路一条,你心里应该清楚。”
    裴明淮默然,半日方道;“是,我知道了。”
    永安殿阶前的青苔,都被雨浇得濡湿。虽说已是四五月间,天气已暖,苏连站起身的时候仍觉得一身都被雨水打得凉透了,膝盖都跪僵了。进得殿去,文帝抬头看了他一眼,道:“你怎么一身都湿淋淋的?”
    苏连苦笑道:“进宫的时候晚了,不敢打扰陛下,那不就只有跪着等了。”
    “晚了便今儿早上再来便是,什么时候的规矩,要跪一晚等了?”文帝淡淡一笑,道,“说吧,出什么事了?”
    苏连低声道:“陛下明知故问,阿苏是来请罪的。怕陛下责罚,只有先跪一晚,让陛下消消气啦。”
    文帝道:“请什么罪?”
    “昙曜大师昨晚暴毙,陛下又不是不知道。”苏连垂头道,“我要说跟我无关呢,就算陛下信,怕是别人也不信,只有在这里等着请罪了。”
    文帝默然片刻,道:“你也太不小心了,在你手下出这样的事。”挥了挥手道,“起来吧,这不是你跪一晚上能了结的事。你哪,自己知道没法善了,却来求朕替你收拾?”
    苏连道:“陛下,这些年我办事可一向勤勉得很,也没出过什么错。陛下就替我收拾一回,又有何妨?”
    “你倒会说话。可你偏给了朕一个难题,你是要朕下道旨意说,这事就这么算了么?昙曜就是暴毙的,也没甚么大不了?”文帝笑道。
    苏连也笑,道:“反正陛下从来也不在意臣子们怎么说,即便要下这么道旨意,又有何妨?”
    “旁的事也就罢了,可这事儿还悬在半空,要说不查那也不成。”文帝笑笑,道,“你在这跪了一夜,想必等着看你笑话的人不少。朕给你三天,给朕一个能服人的解释,让众人都无话便罢。”见苏连还跪着,便道,“叫你起来了,你还跪着做什么?嫌这三天太长了是不是?”
    “求陛下明示。”苏连道,“臣实在不知道从何查起,如何下手。陛下最清楚,我可不是查这种事的人才。”
    文帝又气又笑,道:“你还跟我杠上了?”这时只听环佩叮当,景风带着芝兰珠兰走了进来,一见着苏连跪在那里便道:“哎哟,我的话应验得可快,瞧你一身都淋湿了,昨晚怕是跪了一夜吧?”
    苏连不开口,文帝道:“你一大清早又跑来做什么,景风?朕可告诉你了,再别去动那悦般国的仙草,离九华堂远些儿。”
    景风上前两步,跪下道:“陛下,今儿我是有正事来的。尉端自上次去西域,就一直没回来,这让女儿的脸往哪里搁?我是来求父皇的,尉氏的轻慢之罪我就不追究了,但这婚事,我不要了!”
    文帝皱眉道:“这什么时候,你来闹这个?朕知道这事了,过些时日,自会处置,你且再等一等罢。”
    景风叫道:“父皇到底还有没有把我这个女儿放在心上?你下旨让薛氏尚西河公主,那是她喜欢的人,也是她的良配,那你对我呢?”
    文帝一怔,苏连在旁笑道:“原来景风公主是因为西河公主马上就有好夫婿了,心里不痛快了?让西河公主听到这话,那不就觉得公主殿下嫉妒亲妹子了?”
    景风大怒,道:“你放肆!”苏连却笑道:“反正我怕也活不了几日了,再顶撞下公主,又能多什么罪名?”
    文帝道:“你既知道没几日光景,还不赶紧去查,跟公主斗什么嘴!”
    苏连笑着起身,道:“是,听陛下的吩咐。”又瞅了一眼景风,见景风气得脸上红一阵白一阵的,道,“公主可莫要气坏了身子,阿苏先告退了。”
    景风险些被他气疯,对文帝道:“父皇,他当着你面都敢这么放肆,连我都敢顶撞。你可知道人人都怕侯官,连皇亲国戚都不敢得罪他么?”
    “行了,你起来吧。”文帝道,“尉端的事,是委屈你了。这几日实在事多,你让朕想想,如何处置,成不成?”
    景风沉默片刻,对着文帝磕了个头,道:“父皇,我求你一件事。”
    文帝素知景风最是心高气傲,便道:“你是我女儿,有话说便是了。”
    “父皇,求你答应我跟明淮的事。”景风道,“女儿跟尉端不过是名份上的夫妻罢了,尉端心中有人,我也一样,再这么下去有什么意思。我大魏不同南边,公主一嫁再嫁的多了去了,何况我嫁没嫁过人,明淮也不会介意。女儿求你了,就成全我们吧。”
    文帝听了她这番话,一手扶额,只叹道:“你怎么又旧话重提了?”
    “父皇,父皇,我知道长公主不愿意我嫁明淮,她是明淮的母亲,可是,你是我爹爹啊,只要你肯下旨赐婚,她也没法子的。”景风磕头道,“女儿求你了!明淮素来孝顺,公主殿下不答应,他没法子,只有我来求父皇了。本来我也打算认命了,若是明淮再遇上心仪之人,那个女子若又是个配得上他的好姑娘,那也罢了。可长公主不许我也罢了,后来明淮跟南郡王的女儿她也不许,非让她嫁我哥哥,这不是逼得明淮终生不娶么!天下有这样的母亲么?”
    文帝缓缓地道:“我说过,景风,不许对我姊姊有丝毫不敬。”
    “我不是要对她不敬,我就是求父皇,允了我跟明淮的婚事。”景风已哭了出来,道,“我是你亲生女儿,难道你忍心看我一辈子受这折磨么?”
    “这件事,朕以前没许,现在也不能许。”文帝疲倦地道,“好了,景风,尉端的事,朕会处置,拖到现在是我这个父亲不对。但我姊姊是决不会允你跟明淮的事的,你就死了这条心吧。”
    景风站起了身,两眼望着文帝,道:“父皇,这么说来,不管我怎么求,你也是不肯答应的了?”
    文帝不语,半日道:“除了这件事,你要什么朕都答应。”
    “好,那我就另外求父皇一件事。”景风笑道,“不是说柔然又派人来提亲么?那父皇让我嫁过去便是了,我这皇上亲生的女儿,正正经经的公主,还有比这更体面的么?”
    文帝道:“你胡说什么!朕又没打算应,就算应了,公主多的是,谁要你去!”
    “是我自己愿意。”景风道,“若不能嫁心仪之人,却得常常见着,甚或是看着他与别人一处,什么都做不了,实在是难受得很。不如走得远远的,一辈子再见不到,岂不是好?”
    文帝喝道:“你给我住口,这样的话再不许说。”
    景风再不说话,奔了出去。文帝叫了两声:“景风!景风!”景风也不答言,哭着便跑走了,迎面撞上西河公主。西河公主连叫了几声:“姊姊!”她也不理。
    西河公主进到殿里,见文帝一手扶了额头,问道:“父皇,景风姊姊是怎么啦?我看她哭着走了。”
    文帝抬头看了她一眼,见西河公主明艳如花,叹了口气,道:“不干你的事。”
    西河公主眨了眨眼,道:“女儿给父皇谢恩来啦,多谢父皇赐婚。”
    文帝本来心绪不佳,被她这一说反倒笑了起来,道:“朕的女儿真是一个个都一点不害臊,大方得很。”
    西河公主道:“有什么好害臊的!男婚女嫁不是人之常情么!对啦,父皇,你传我过来,是有什么事吗?”
    文帝问道:“昨儿昙曜死的时候,你也在?”
    “对,我也在。”西河公主笑容顿时不见了,低头道,“我原本是怕他们侯官对昙曜师傅不好,想去看看,没想到……没想到……”
    文帝道:“既然你在,便把当时的情形对朕说一遍。”
    西河公主奇道:“父皇不是都知道了么?”又道,“那牢里暗得很,我当时又吓得慌里慌张的,其实也没看到什么,就看到昙曜师傅坐在那处,已经……”
    文帝温言道:“不妨事,你就再想一想,对朕细细说一遍便是。”
    本章知识点1
    苏连为什么在景风公主面前都那么横?——北魏监察系统简述
    苏连领侯官曹,司监察之职,这个是明确说了的。
    北魏的司法系统早期非常混乱,直到孝文改革才步入轨道。凭目前极其有限的资料可以大致推断,北魏早中期理论上的审判权或者量刑权可能是属廷尉,最后决断可能是三都坐大官。但实际操作起来灵活性肯定更大,有一种意见是廷尉可以直接判决汉人,但鲜卑贵族要由三都大官判决。而廷尉卿由武将兼任的情况又很多,不可能要求他们在审理案件方面有多大的才能。
    所以在这种情况下,北魏的司法就跟财政一样,没太多章法可循,滋生的结果就是“监察”系统权力就很大。主管监察的可能是侯官系统,也可能是御史台(道武帝时有设)。值得特别提出来的是,属禁卫系统的内侍等职务(如韩陵忳)也可能兼具监察之职。究竟以哪一个系统为主,应该多数取决于那一朝皇帝的喜好(……)。比如道武帝时代侯官出场率高,而明元帝时代内侍长兼纠察一职的情况是属实的。但不管是哪一个监察系统,都具有非常大的实权,北魏对宗室向来严办,往往不留情面。直到孝文和宣武年间,由御史中尉弹纠被处死的宗室都为数不少,早中期赐死或诛杀更加随意。
    在探究北魏史的时候,大家一定要明确一件事,那就是在孝文帝改革前,北魏政府在各个方面都很不成熟,不管是职官制度,还是礼仪法典,与我们普遍的想象和认知是有相当距离的。加上史料极度匮乏(《魏书》情况比较特殊,不能全坐实了看,关于《魏书》“秽史”的问题需要专门撰文讨论),我们能了解到的部分其实是相当有限的。
    而且北魏皇帝除孝文凡事讲礼外,真性情的居多,随意性比较强,对盛宠的臣子根本不管逾不逾制违不违礼的(如太武帝于卢鲁元,献文帝于安城王),所以,苏连的恃宠而骄没有毛病。
    本章知识点2
    三都大官是什么?
    三都大官的史料实在是太少了,究竟是什么,至今学术界分歧严重。可能原本是八部大人制的一个沿革,但后来也不仅限于皇亲和外戚,汉臣、降臣都可以当。究竟是实权极隆,还是属于安抚性质(这两者都有实例),或者是根据实际情况或当朝背景而定,在没有更多佐证的情况下,无法定论。三都大官到底是干什么的,也说不清楚,好像什么都能干:带兵?可以。审案?可以。辅政?可以。
    这个问题没法深谈,在九宫系列里面,暂且就按内都中都外都三大官各主一股势力,汉、八姓、宗室来配置。这肯定是不准确的,但史料也没确定什么是对的,况且北魏特色是一朝天子一朝职官制度,先就按这个写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