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裕明帝没想到,陆逾白会不愿意。
他的性情随了稚芸,就连拒绝他的神态都和稚芸一模一样。
毫不委婉,更无转圜。
这一点,其实裕明帝早就该看出来的。
陆逾白向往的,从来不是富贵权势,而是高山流水,他的皇权困不住稚芸,也留不住她的儿子。
“罢了罢了。”
裕明帝终究没有将聿亲王质问他的话告诉陆逾白。
他们毕竟是亲生父子。
稚芸在天有灵,定然也不愿见他们之间生了龃龉。
何况这些年来,尽管聿亲王表面上对陆逾白不闻不问,但暗地里始终派了人暗中保护他,教习于他,这些事裕明帝也是知道的。
即便他并不知道陆逾白就是他的儿子,可为了稚芸,他还是关心着陆逾白,这已经足以说明这个男人对稚芸的情深义重了。
“该说的,我都已经告诉你了,该你说了。”
裕明帝眼神扫向二人面前的两幅画像,神色变得凝重而充满威严。
“佟大年设谋陷害西羌,和你母亲之间究竟有什么关系?”
到了此时,陆逾白心中多年的疑问终于得到了释怀。
他将西羌暗卫被派去暗杀那名调配药物的老大夫,这张画像的发现,西羌一族的被招揽悉数讲给了裕明帝听。
“那瓶毒药中的飞涅,只有大朔南境与襄南毗邻之地才有,二十年前,佟大年的侄子佟边就在南境戍边,但就在我母亲去世后的第二年,佟边却被一股流寇所杀。
”
裕明帝听到最后额头青筋已然暴起。
“你是说,是佟大年害死了稚芸?”
他正想问他为什么要这么做的时候,却忽然停下了。
显然他也想到了。
佟贵妃。
佟贵妃就是在那一年入的宫,且她曾经亲眼看到过自己对着稚芸的画像发呆。
也就是在那之后,裕明帝才将稚芸的画像好生收放了起来,以免他人再见。
陆逾白出宫的时候遇见了陆晏。
宁妃近来身体不适,陆晏是来向她请安的。
看见陆逾白脸色不佳,陆晏并没有多问,而是陪着他一道出宫,寻了个酒馆喝酒去了。
酒过三巡,二人已皆有醉意。
“今日见母妃,他忽然提及要我尽快成婚。”陆晏忽而有些闷闷不乐地说道。
陆逾白此时已然借着酒意将此前的心事搁在了一边,此刻见陆晏不快,便打趣说道:“这不是好事吗,你何不趁此机会向娘娘禀明你与温家姑娘的事,让她也跟着高兴高兴。”
陆晏摇摇头,道:“如今念璃尚未及笄,听母妃的意思,怕是希望我今年年内便能成亲的。”
陆逾白虽然不解宁妃为何会忽然这么心急,但也知道,陆晏向来是十分孝顺的,若是宁妃执意不允他和温念璃在一起,怕是他也会十分为难。
好在,陆晏说完之后,也并没有被这个问题困扰许久,转而又说起了另一件事。
“还有一事。昨日我与念璃见面,听她提起,宣国公近日接连收到边关不
少将士来信,说是去岁的军饷至今都还没拨付下去,那些戍守西北境的将士有不少冻伤生病了的,加之北桑又频频骚扰,死伤了不少将士。”
陆逾白一愣,放下了酒杯。
“怎么会有这样的事?户部再吃紧,每年的军饷也都是先紧着拨的,怎么会到了这个份上?”
“这也正是我奇怪的。只是宣国公如今已然交了军权,此事他也不好过多干涉,听说是去兵部过问了此事,但兵部也不过敷衍推脱一番了事。”
陆晏看起来也十分无奈,“我今日本欲去求见父皇面呈此事,魏公公说你在我就先去了母妃那里,母妃却叫我不要插手此事。可若是确有其事,我又怎能坐视不理?”
陆逾白点头,边关战士为保国土安宁不畏苦寒,可若是朝廷再如此苛待,难免寒了将士们的心,届时边境不稳,则国之根基亦难免受其害。
“可宁妃娘娘不让你插手此事,想必也有她的顾虑?”
陆晏揉了揉眉心,道:“我猜母妃应是不愿让我在朝中树敌吧。”
陆晏说得隐晦,可陆逾白很快便听出了其他的意思。
宫中不少嫔妃都是将门出身,这些人和兵部多少都有些关系。
尤其是佟贵妃,其父佟大年也是一名老将军,在朝中各部尤其是兵部更是根基深厚。
倘若陆晏插手军饷一事并调查兵部,难免会被有心之人拿来做文章,认为陆晏意不在此事而在于佟家,甚至是
陆廉。
若是此事一旦和夺嫡联想在一起,便麻烦得多了。
“此事非同小可,即便我们要查,也要从长计议,急不得这一时...”
二人继续推杯换盏着,声音渐渐低了下去。
陆逾白走了以后,裕明帝独自坐了很久。
他看着那两张画像,来来回回地摩挲着画像上那张不知在梦中出现了多少回的脸,终于落下了一滴泪来。
随后眼泪便如同决堤的涌泉一般,肆虐而下。
“稚芸,没想到终究还是我害了你啊...”
魏公公直到裕明帝的眼泪流完之后,才装作什么都没看见一样走了进来。
“皇上,夜已深了。您看今日是去哪位娘娘那就寝?”
裕明帝看了一眼桌上的画像,几乎没有犹豫便道:“去宁妃那里。”
魏公公面露难色:“皇上,宁妃娘娘这几日身子不适,已经把牌子挂起来了,怕是要有一阵子不能侍寝...”
裕明帝疑道:“她怎么病了,太医怎么说?”
魏公公答道:“太医说许是近日气候转暖娘娘一时不适所致,应无大碍。”
裕明帝“哦”了一声,沉吟片刻又道:“那便去常嫔那里吧,朕也好久未见她了。”
魏公公垂眸,看了一眼桌上的画像,连声答应了下来。
常嫔被贬之后,还住在原来的鸣烟宫。
接到皇上要来的通传后,常嫔早早地便一身素衣候在了门口。
一见到裕明帝,她的眼圈便红了,还未说话,先跪了下去。
裕
明帝远远地看着那一袭白衣,眼前忽然出现了另一个影子。
她在自己的面前,很少有这般楚楚动人柔弱可怜的时候啊。
若是她当初也是这般,他是不是就不会娶了别人,她是不是也就不会死?
他急走了几步,上前扶起了常嫔,一把将人拥入了怀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