裕明帝沉默了一瞬，点了点头。
陆逾白呼吸急促起来。
这么说，母亲心中一直都是有皇上的，所以她才会在离开皇上之后，却还是帮着她对付了父王，致使他在夺嫡之战中安然落败？
裕明帝看出了陆逾白的想法，他没有急着告诉他对错，只是说：“当初你父王也是这么跟我说的。”
听他的意思，这好像还不是全部的真相？
陆逾白不解地看向了裕明帝。
“皇伯父，我不明白。”
裕明帝苦笑了一声，说道：“我很了解你的母亲。她从来都不是一个会利用他人感情胁迫他做什么事的人。”
“你父王当时进宫，告诉我，是你母亲要他放弃皇位的，而他为了她，竟真的甘愿退出了皇储之争。这一点我始料未及，也自愧不如。”
“我虽不觉得你母亲是为了我才这么做的，却还是对她充满了愧疚。但她从与我诀别之后便离开了，当初我和她的事她家中已经知晓，早已没了她的容身之处，我就连想要见一面，都不知道该去哪儿找她。直到你父王告诉我，她就在聿亲王府，并且肚子里已经有了孩子。”
裕明帝额头的青筋跳动着，看得出来他在极力克制自己的情绪。
“你知道他当时怎么说的吗？”
裕明帝问完这一句，却又摇了摇头，没有再说下去。
他还记得那一日，聿亲王冒着大不敬或被杀头的罪名，冷声质问他，问他，那个孩子是不是他
的。
裕明帝没有想到，稚芸怀了孩子。
而聿亲王，竟然怀疑这个孩子的来历。
只有裕明帝清楚，即便是在和稚芸情深缱绻的时候，他们也从未有过肌肤之亲。
裕明帝对于稚芸，发乎于清止乎于礼，从未有过逾越之举。
稚芸的孩子又怎么可能是他的？
有一瞬间，他真的想即刻下令，处死聿亲王。
但他不能，即便是为了稚芸也不能。
他放了聿亲王，却没有准他前往封地。
他要把聿亲王留在安京，好好地看着他。
而更重要的原因是，他留住了聿亲王，也就是留住了稚芸。
即便他很清楚自己和稚芸已然是从此陌路，可裕明帝就是不甘心这样放稚芸随聿亲王离去。
哪怕就只是和她生活在同一座城中，裕明帝也就心满意足了。
可谁能想到，他竟然连这样的念想都很快失去了。
陆逾白出生还不到一年，她就去世了。
聿亲王府的说辞是产后虚弱始终没有养好身子所致，但裕明帝无论如何也不相信这样的说辞。
因为他在陆逾白出生之后，曾经见过稚芸一面。
他有很多不解的事，想要听稚芸当面回答。
比如孩子究竟是怎么回事，稚芸为何会去了聿亲王府，又为何要让聿亲王舍弃皇位？
在他心里，还是存了一丝丝的侥幸的。
也许，稚芸做的这一切真的是为了他，她的心里始终还是有他的。
倘若如此，他宁愿被天下人嘲笑诟病也一定要坚持接稚
芸进宫，甚至会将她的孩子当作自己的孩子来疼爱。
然而，稚芸的回答却给他浇了一盆冷水。
她说，孩子是聿亲王的，她和聿亲王都是被人设计了，所以就连聿亲王自己都不知道，那个孩子是他的。
但即便如此，他却还是愿意将她接入王府，照顾着她，并愿意让她将孩子生在王府中，做自己的儿子。
而之所以会让聿亲王舍弃皇位，是因为她看得出来，行事沉稳的裕明帝比性情冲动的聿亲王更适合做大朔的主君，而且在与聿亲王有了肌肤之亲后，她已决意要与他偕老，但自己又不愿成为深宫中的囚鸟，故而才会想聿亲王提出要求，没想到他真的答应并做到了。
“既然如此，你为什么没有嫁给他，成为他的王妃，而是任由他娶了别人？”
裕明帝不能理解，更不能接受。
为什么她宁可做聿亲王的妾，也不肯做自己的妃？他当初甚至想过日后登基了要封她为后的！
稚芸直到临走的时候，才给了他回答。
她说：“你与他最大的不同是，他甘愿为我舍弃最重要的，而你却只想让我为你舍弃最重要的。所以，我选择为他舍弃。倘若我真的嫁给他，成为裕亲王妃，恐怕早晚有一日，聿亲王府会不复存在吧？”
稚芸了解裕明帝，也了解人性。
倘若她真的成了聿亲王身边与他同进同出的那个女人，只要裕明帝听到聿亲王几个字，就不可避免
地要将将她和聿亲王想到一起，只怕终有一天他会忍受不下去而灭了聿亲王府。
只有让自己隐没，才能逐渐淡化裕明帝的怒气。
因此，她甘愿隐藏自己，让自己变成聿亲王府中一个最不被人注目的妾侍。
想来在与聿亲王朝夕相对的日子里，她终究还是动了心的。
裕明帝愤怒于稚芸的坦诚，他不甘心，却又不得不承认这个现实。
他终究是输给了聿亲王。
若是日子就这么过下去也就算了，可，稚芸死了。
死在了聿亲王府。
从稚芸离世消息传来的那一日起，裕明帝就没有一刻不想让整个聿亲王府为稚芸陪葬的。
他怀疑所有的人。
或许是聿亲王终究还是放不下稚芸和他曾经有过的那段关系，还是怀疑陆逾白的出身，所以对稚芸下了毒手？
或许是聿亲王身边的那个女人嫉妒稚芸，是王妃、侧妃还是那些侍妾中的哪一个？
裕明帝被这些问题困扰了十几年，这十几年中，他眼看着陆逾白长大，并越来越像稚芸，心中对稚芸的那份执念终究还是转移到了陆逾白的身上。
他甚至一厢情愿地催眠自己，告诉自己，陆逾白就是他和稚芸的孩子。
到了后来，裕明帝自己都已经分不清楚究竟哪一段回忆才是真实的了，他已经真正地将陆逾白当成了他自己的孩子一样。
所以才会不顾世俗眼光地对陆逾白好，哪怕这特别的好会让聿亲王更加不满愤怒怀
疑陆逾白的身份。
他甚至真的动了要将陆逾白认作皇子的心思。
反正全天底下知道陆逾白是聿亲王儿子的人，已经只有他一个人了。
只要他不说，就不会有人知道。
当初他曾在心底发誓，若有一日，他和稚芸有了孩子，这个孩子一定要继承他的皇位。
如今这孩子既然是稚芸的，又是陆家的血脉，想来把江山交给他也不是什么问题。
就当他还给聿亲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