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淮俞大惊,小谢同学居然开始迷信了。◎
    平息顾淮俞的怒火很简单, 只需要一个烤红薯。
    顾淮俞坐在电车后座上,手里捧着谢惟给他买的烤红薯,寒风吹过面颊, 掀起他额前的刘海,露出那张怡然自得的漂亮脸庞。
    但顾淮俞一向是“见异思迁”的,经过一家肠粉店时, 啃到一半的红薯立刻就不甜了。
    他拍了拍谢惟的腰,嚷嚷道:“我想肠粉,我要吃肠粉。”
    谢惟停下车,进肠粉店给他买了一份肠粉。
    拎着肠粉从店里出来,电车后座上的人已经不见了,谢惟四下一扫, 在卖烤鸭的小店看到顾淮俞的身影。
    顾淮俞对自己的食量很有自知之明, 也对谢惟的食量很有自信, 因此痛快地要了一整只烤鸭。
    店主片烤鸭肉时, 顾淮俞又钻进隔壁驴肉火烧店, 点了两个火烧, 要不是被谢惟及时摁住,他还要往其他小吃店流窜。
    顾淮俞眼巴巴看了一眼关东煮,“我想萝卜、福袋, 还有竹轮。”
    谢惟把他摁回电车,让他老实坐着, 然后迈着长腿进了关东煮店, 买了一大桶出来。
    顾淮俞挑挑选选,把不想吃的香菇、海带、西兰花都给了谢惟。
    谢惟自然接过来, 三下五除二解决了。
    顾淮俞看他只吃素菜可怜, 又好心地给了他两串肉肠。
    谢惟吃完后, 载着顾淮俞继续上路,路过菜市场时,路边的排挡有刚炸出锅的小鱼干,他又给顾淮俞买了半斤。
    一路吃到谢惟住的地方,顾淮俞已经吃了十二分的饱。
    看着门口立的熟悉牌子,上面写着废品站,顾淮俞有一种恍如隔世的感觉。
    谢惟居然还真的住在这里。
    顾淮俞提着零零碎碎的食物,探头探脑地跟着谢惟进了废品站。
    趁着谢惟去拿插排给电车充电,顾淮俞先是围着院子转了一圈,恨不得连长草的角落都掀开看看,会不会像《楚门的世界》那样,渡过那片海就来到了世界边界?
    废品站会不会有能离开这里,通向新世界的暗门?
    顾淮俞在院子里摸索了一翻,终于在西南角发现了一个向下的通道。
    那一刻,他心率飙升,嘴唇发干,一种说不清是亢奋,还是惊惧的情绪在血管激荡,然后涌进喉咙。
    顾淮俞舔了舔唇瓣,看着那个破旧的,爬满蛛网般裂痕的楼梯,底下一片黑暗,却牵引着他,让他情不自禁迈下一个台阶。
    就在这时,身后响起一个粗狂的男声。
    “你是谁?”
    受到惊吓的顾淮俞一个激灵,惊惧地回头望去。
    院门口不知道什么时候站了一个又高又壮的男人,他又问了一遍,“你是谁,站那儿干什么?”
    顾淮俞愣愣地站在原地。
    谢惟从屋里走出来,对男人说,“这是我朋友,好奇心有点重。”
    听到这话,男人没再呵斥顾淮俞,提醒似的说,“那下面什么都没有,二十几年前挖的地窖,下去了别再把你埋里面。”
    他似乎是这里的主人,说完这话点头跟谢惟打过招呼,就进了屋。
    谢惟站在院子看着顾淮俞,他倒是没有阻拦顾淮俞下地窖,反而问,“还下去看不看?”
    顾淮俞想去,但又不敢下去,倒不是怕塌方,就算塌方了他也不会有事。
    他是怕里面有老鼠,万一下去不小心踩到它,它吱吱乱窜怎么办?
    顾淮俞问,“下面都有什么?会有老鼠吗?”
    谢惟:“有。”
    顾淮俞:“那有野猫吗?”
    谢惟:“有。”
    顾淮俞:“野猫怎么不吃老鼠?”
    谢惟:“这里的猫不吃老鼠,专门咬人。”
    顾淮俞知道他在吓唬自己,有些生气地说,“专门咬你是吗?”
    谢惟说,“我又不下去。”
    想下去的顾淮俞没了声音,过了几秒他才说,“你看过《楚门的世界》吗?这里会不会就是世界的边界?”
    谢惟望着顾淮俞,语气平淡,“没看过,但这里不是世界的边界,上来。”
    顾淮俞不接受这个说法,“那你为什么住在这里?”
    谢惟上嘴唇碰下嘴唇,吐出三个字,“因为穷。”
    饶是顾淮俞心情不好,也要被他这句‘因为穷’逗笑了。
    顾淮俞忍着笑,“你怎么这么理直气壮?都这么穷了,你很骄傲?”
    谢惟挑眉,“那我该坐在这里哭?”
    顾淮俞笑着大声说,“你应该躺在地窖里被野猫啃。”
    谢惟没理他,拎上东西悠悠然朝后院走。
    顾淮俞又朝地窖看了一眼,隐约间他似乎听到窸窸窣窣的动静,吓得他赶紧上来,老实跟在谢惟身后。
    回到谢惟的小破屋,顾淮俞已经不需要问他,径直坐到了床上。
    这里除了床外,也没有其他可以坐的地方。
    谢惟从纸盒拿出小太阳,然后插进插销里,对着顾淮俞的方向拧开了开关。
    顾淮俞烤着手问谢惟,“你说的那个聋哑老人,我怎么没有见到他?”
    谢惟利落地拆散纸盒,“他不在。”
    顾淮俞惊愕不已,“他去世了,什么时候的事?”
    谢惟掀了一眼顾淮俞,面无表情道:“他回老家了,不在这里。”
    顾淮俞闭上了嘴巴,但没一会儿又忍不住动起来,“刚才那个人是他儿子吗?”
    谢惟:“嗯。”
    顾淮俞:“那老爷子没回老家的时候,你真的在这里见过他?”
    谢惟:“嗯。”
    顾淮俞把手掌贴到小太阳的网丝上,手心烤出汗后,他又换了一面。
    怎么会这么巧?
    他一来这里,老爷子就回老家了。
    如果是以前,顾淮俞觉得这件事一点毛病都没有,因为他在这个世界去姿柏俱乐部,也不会遇见熟悉的面孔。
    这是世界的运行法规,极大减少了顾淮俞暴露的风险。
    但谢惟怎么可以在不同的小说,见到同一个人?
    他这样不是跟外人暴露了自己有多重身份吗?
    难道老爷子也是有多重身份的人?
    可是如果老爷子有,为什么顾淮俞只能见到他儿子,不能见到他?
    顾淮俞cpu都快烧了,也想不通其中的因果。
    他也不藏着自己心中的疑惑,直白地问,“你认识苏见北吗?”
    谢惟含着顾淮俞买的戒烟糖,头也不抬,“不认识。”
    顾淮俞瞠目,“你怎么可能会不认识苏见北?他可是明星,演了好多出圈的角色。”
    谢惟没表情时,那张脸就会显得格外冷淡,说出来的话却是陈述句,“家里没电视。”
    他住的地方用家徒四壁来形容一点都不为过,穷得触目惊心,穷得坦坦荡荡,顾淮俞再次闭了嘴巴。
    他拿出手机摆弄了一会儿,然后将手机屏挪到谢惟眼前,“这个就是苏见北。”
    明星的照片大多都经过修图,顾淮俞好不容易找到一张没修过的,且最像苏见北本人的给谢惟辨认。
    谢惟‘嗯’了一声。
    顾淮俞瞪着他,“你都没看。”
    谢惟的视线朝手机瞥了一眼,“看了,不认识。”
    见他敷衍不肯好好看,顾淮俞倒在他床上,决定把他的床单蹭脏。
    谢惟平静地看着把他床单蹭皱的顾淮俞,问,“你买的火烧还吃吗?”
    顾淮俞瓮声瓮气地说,“不吃。”
    谢惟拆开塑料袋,没管在床上撒欢的顾淮俞,把两个火烧解决了。
    吃完收拾桌上的垃圾,一转头,床上的人已经趴着睡着了,上衣被蹭地卷了一个边儿,露出一截白得晃眼的腰。
    谢惟伸手将顾淮俞的衣服拉平,拽过一旁的被子给他盖上,然后出去把垃圾扔了。
    -
    顾淮俞是被一通电话吵醒的,房间没有开灯,唯一的光源就是嗡震不止的手机。
    顾淮俞迷瞪瞪捞过来,接通电话,含糊地应了一声,“喂,谁啊?”
    那边的人皱起眉,“你还在同事家?”
    顾淮俞“唔”了一声,窝在暖和的被子里,眼睫一点点往下坠,要不是对方再开口说话,他估计又会睡过去。
    “小俞。”
    顾淮俞猛地惊醒,“我在呢,哥。”
    他总算清醒了,扶着脑袋坐起来。
    谢惟倚在床边,嘴里叼着一根东西,看形状应该是烟,他的眉眼隐在黑暗里,只能模糊地看见五官轮廓,锋锐利落,没有多余的线条。
    谢惟抬手摁下灯的开关。
    强光倾泻而下,顾淮俞闭上眼睛,仰着头半坐在床上的模样,漂亮的几乎失真。
    傅闻的声音不见往日温和,已经有些不悦,“你在哪儿,我现在过去接你。”
    顾淮俞也说不清楚自己在哪里,他认识的最后一个地标性建筑就是南城门外的那座尖塔,于是就报给了傅闻。
    傅闻不觉得这地方有能让顾淮俞舒服睡一觉的场所,他直觉对方是在撒谎。
    “你在原地等着我,我马上就过去。”傅闻起身拎了一件外套,然后出了门。
    顾淮俞乖乖应了一声好。
    挂完电话,他打了一个哈欠,没骨头似的再次倒回床上,还要埋怨谢惟,“你怎么让我睡着了?”
    谢惟斜了他一眼,“嗯,是我拍着你的背,把你哄睡着的。”
    顾淮俞有些心虚地垂了垂眼,小声说,“现在睡着了,晚上回去还怎么睡?”
    谢惟:“那起来,做一百个俯卧撑。”
    顾淮俞:“……”
    这倒也不必。
    谢惟起身,“走吧,送你去尖塔。”
    顾淮俞一点也不着急,仿佛没听见谢惟的话,趴在枕头上没动。
    傅闻会开车过来,他坐在车里等一会儿又冻不着他,他俩可是骑电车的,过去的太早还得吹西北风。
    这话顾淮俞没明说,因为不符合他的人设。
    他这么舔狗、缺爱的人,怎么可以让哥哥等着他呢?他就是吹成肉干也得是他无怨无悔地等傅闻。
    顾淮俞磨蹭着从床上起来,慢吞吞地整理衣服,慢吞吞地穿鞋。
    谢惟全程没有催,哪怕顾淮俞系鞋带用了两分钟。
    好不容易等顾淮俞磨蹭够了,才跟着谢惟离开了小屋。
    郊外的月色清朗,夜风寒冷。
    经过废品站的院子时,顾淮俞的视线不受控制地瞄向西南角那口地窖,脚步自动放慢。
    走在前面的谢惟似有察觉地转过头,顾淮俞侧着脸,从他这个角度看,顾淮俞眼睫显得格外长。
    “还想过去看?”
    谢惟突然出声,吓得顾淮俞回过头,他喉咙吞咽了一下,望着谢惟不说话。
    顾淮俞没有多想去看,只是有些好奇。
    像是看出他内心的想法,谢惟拿出手机,打开手电筒朝地窖走去。
    顾淮俞想叫他,又怕吵醒了屋里的人,只能立在原地巴巴望着已经走下台阶的谢惟。
    走到一半时,谢惟在台阶上重重踩了一脚,举着手机往地窖里照了一圈,然后回身去叫顾淮俞。
    谢惟说,“下来吧,老鼠都躲角落了。”
    那还是有呀。
    顾淮俞心里发毛,但耐不住过分强的好奇,把心一横,快步走了过去。
    谢惟在前打头阵,顾淮俞缩着脑袋跟在他身后,小心翼翼地往台阶下走。
    地窖就是普通的地窖,阴冷潮湿,还有一股发霉腐败的难闻气味。
    里面零散着垃圾,墙角堆着长条状的东西,上面盖着防尘布,看不出那是什么东西。
    顾淮俞走下来的时候踩到一根什么东西,发出咔嚓的断裂声,吓得他险些跳到谢惟身上。
    顾淮俞忙将手机移过去,光一照,原来是一截树枝。
    他走神的工夫,谢惟已经走进到地窖深处,顾淮俞举着手电筒将光打在他身上,想跟过去,又实在不敢,怕墙角窝着的老鼠咬他。
    顾淮俞喉口发紧,压低声音问,“你干什么去?”
    谢惟头也不回地说,“给你摸摸墙,看有没有暗门。”
    顾淮俞反应了一下,才明白谢惟说的“暗门”是什么,他怔怔地看着谢惟,“你不是说你没看过《楚门的世界》?”
    谢惟敲着面前的墙,说话时伴着笃笃声,“你睡觉的时候我看的。”
    顾淮俞震惊,“我睡了一百多分钟,近两个小时!”
    那晚上回去他还睡得着吗?
    谢惟停下来,回头去看顾淮俞,那双眼睛波澜不惊,“我刷的是两分钟带你看完一部电影,小帅小美,哦,还有一个大壮。”
    顾淮俞:……
    《楚门的世界》是一部103分钟的电影,男主人公叫楚门,某天他发现自己周围充斥着谎言,父母、妻子、朋友、包括一起工作的同事都是假的。
    为了寻找这个世界的真相,他独自一人坐上船到海上漂流。
    在经历了一场暴风雨后,他的船撞到一面蓝天一样的墙,那是世界的尽头,也是楚门逃离这个虚假世界的门。
    楚门打开了那扇门,走进了真实的世界。
    顾淮俞有时候觉得自己就是另一个楚门,他生活在一个专门为他制造的虚假世界。
    他像楚门一样觉醒了,却没有像楚门那样找到那扇通向自由、通向真实的大门,他清醒地被困在这里,必须按作者安排的走完这一生。
    谢惟敲完一面墙,挪动脚步要去敲另一面时,不小心踢到了什么。
    那东西叮铃啷当地滚了几下,惊到了藏在角落里的“毛茸茸”。
    顾淮俞只见一个黑影快速闪过,钻进了罩着防尘布的那堆杂物里,虽然他没看清楚那是什么东西,但经验告诉他那是老鼠。
    顾淮俞头皮瞬间麻了,鸡皮疙瘩爬满两条手臂,他想也不想转身就跑。
    跑出去没两步,又折回来,拽上谢惟朝台阶狂奔。
    直到跑到地面,顾淮俞还没从惊惧中回神,一路跑出了院子,跑到喘不上气才慢慢停下来。
    顾淮俞真的吓坏了,他小时候在这个世界被渣爹关过小黑屋,在小黑屋里差点被老鼠咬到。
    停到有光亮的地方,那股毛骨悚然感才一点点消退,顾淮俞喘匀了那口气,忍不住问谢惟,“你家没有吧?”
    看着顾淮俞惊慌的脸,谢惟摇头,“没有。”
    顾淮俞放松下来,嘴角又慢慢提了上去,莫名笑了起来,像是在笑他们刚才傻气的行为。
    谢惟没有说话,只是面容沉静地看着他。
    顾淮俞忽然扭过头,暴露在灯光下的脸是明媚的、欢快的,不见阴霾与低落,那双亮晶晶的眼睛染着笑意。
    算了。
    顾淮俞心说,没有那扇门就没有吧。
    他一向想得开,现在已经很少有什么事可以让他纠结很久。
    楚门身边的每个人都在骗他,他没有楚门那么凄惨,至少罗菲菲、沈嘉阳、钟翠翠他们是真实。
    还有谢惟。
    不管他说什么荒谬的话,做什么荒谬的事,谢惟的反应都很平静,还会带他来地窖真的去摸墙。
    顾淮俞仰着脸看向谢惟,“你不要看什么小帅小美大壮了,这是对经典电影的不尊重,要看就看原片。”
    谢惟掀唇,“没时间。”
    顾淮俞:“时间是海绵里的水,挤一挤总会有的。”
    谢惟:“挤不出来。”
    顾淮俞撇撇嘴,“你个干海绵!”
    谢惟不为所动,“该走了,湿海绵。”
    -
    谢惟骑着车载顾淮俞去了南城门的尖塔。
    果然还是来早了,顾淮俞找了一个背风的地方,心里期盼着傅闻赶紧来。
    唯一庆幸的不是一个人枯等,谢惟留下来陪他。
    七八分钟后,一辆奔驰大g行驶过来,硕大的车灯打下两道强光,顾淮俞的手机跟着响了起来。
    他掐断来电,走向那辆奔驰大g,跟里面的人招手,“哥,我在这里。”
    傅闻解开安全带,打开车门走了下来。
    他身上穿了一件黑色的大衣,里面是件浅色毛绒衫,寒风中,身姿如松如柏。
    傅闻的视线从顾淮俞身上扫过,逗留了两秒后滑向他身后的青年,对方立在稍远的地方,五官隐匿在黑暗中,模糊不清。
    顾淮俞早上出门时穿的不是身上这套,衣服质感很廉价,但裹在身上却很暖和。
    暖和到顾淮俞把领子立起来,将下巴藏在里面,头上戴着兜帽,只露出一双眼睛,跟一点鼻尖。
    傅闻走近才闻到衣服上的皂香,很清淡,带了一点橘子味。
    虽然他没用过这种皂,但能猜到价格,不会太高,可能就一两块钱,却能用很久。
    物美价廉,就像顾淮俞一样。
    但那是过去的顾淮俞,现在他是傅家的小少爷,不是什么穷小子都能沾惹的。
    傅闻抬手抚平了顾淮俞被风吹翘的头发,“走吧。”
    他语气温和,但那双不曾垂下的眼眸却藏着锋芒,只是掩饰得很好。
    顾淮俞点点头,乖乖跟着傅闻走了,临上车前他挥手跟谢惟说再见。
    傅闻看了一眼顾淮俞。
    顾淮俞挥动手臂的幅度很大,眉跟眼都带着笑,笑起来有种不谙世事的天真,好像真是富贵窝里养出来的矜贵小少爷。
    黑暗里的青年并没有太大的反应,静默地立在原地注视着顾淮俞。
    -
    回到暖气十足的车厢,顾淮俞才摘下兜帽,往下拉了拉衣链,露出白皙的脖颈。
    傅闻启动车子,状似不经意地问,“谁的衣服?”
    顾淮俞知无不言,“我同事的,早上穿得太薄,他就给我找了一件厚的。”
    傅闻开着车不露声色,“今天天气是有些冷,你们没有坐车?”
    顾淮俞摇摇头,“没有,他骑了电车。”
    傅闻的打探很有技巧,聊着天就把自己想知道的套出来了。
    顾淮俞并非毫无所觉,只是他不在乎,反正他跟谢惟没做什么见不得人的事。
    直到傅闻很敏锐地问他为什么鞋上这么多泥,顾淮俞才觉得这人很难缠,且控制欲强。
    傅闻现在未必喜欢他,但已经把他归为自己的“领土范畴”,嗅到不对劲的地方,就会有所行动。
    顾淮俞半真半假地说,“他家附近的小路有些没打成马路,不小心沾到鞋上了。”
    傅闻:“他住的地方很偏远?”
    顾淮俞:“是有点远,但也还好。”
    从这番话里,傅闻很明显感知到,顾淮俞还要跟这个住很远的同事继续交往下去。
    至于是哪种交往,傅闻目前还不确定。
    但无论是哪一种,都不是傅闻想看到的,以顾淮俞现在的身份没必要把时间浪费在这样的人身上。
    他没直接阻拦顾淮俞跟谢惟见面,反问体贴地说,“下次再去他家玩儿,让司机送你过去,天这么冷,路又远,要是生病了妈该心疼了。”
    顾淮俞像是被说服似的,“确实远,而且以后还要上补习课,没有时间再玩儿了。”
    傅闻很满意他这番话。
    但很快又听顾淮俞说,“不过好在我们可以一块上课。”
    傅闻眉梢微扬,“你说的那两个跟你一块上课的同事也有他?”
    “有。”顾淮俞望向傅闻,像是察觉到他的态度似的,露出忐忑,“怎么了,哥?”
    傅闻温和地笑笑,“没事,我随便问问。”
    顾淮俞放松下来,过了一会儿给小谢同学发好人卡,“他人很好的。”
    傅闻笑容淡了一些,“是吗?”
    这句‘是吗’并非否认,而是一种附和,能让顾淮俞顺着话继续历数谢惟的好。
    顾淮俞如他所愿,开启夸夸模式,哪怕一点点小事都要夸一下,像个很会自我脑补的恋爱脑。
    顾淮俞猜,傅闻心里肯定在鄙夷,觉得他眼光很差,什么乱七八糟的人都能轻而易举把他骗到手。
    傅闻确实是这么想的。
    一个人到底卑微、缺爱成什么样子,才会给他一点点爱,他就要迫不及待跟对方走?
    况且那个人给顾淮俞的未必是爱,只是钓鱼的一点鱼饵罢了。
    傅闻越嫌弃,顾淮俞越要说,直到把傅闻说的不自觉皱眉,他在心里窃笑。
    但不管顾淮俞怎么‘作’,怎么让傅闻讨厌嫌弃,剧情最后都会拨乱反正,走向他们相爱的道路。
    现在的嫌弃,无非是为了后面的真香。
    -
    离下个重要剧情点,还有几天的时间,因此顾淮俞并没有在这里多待,换了一张回原世界的角色卡。
    他这么着急回来是为了确定一件事,原世界的谢惟住在哪里。
    虽然顾淮俞不再执着找那扇通往自由的门,但不代表他对谢惟,对那间废品站不好奇。
    回来之后,顾淮俞拔下充电线,从床头柜捞过手机,拨通了谢惟的电话。
    谢惟总是很忙碌的样子,顾淮俞给他打电话就没有一次是在十秒之内接通的。
    今天响到第十二秒的时候,那边才接听了电话。
    顾淮俞盘腿坐在床上,怀里抱着一只绿色恐龙,“在忙?”
    那边的谢惟似乎很放松,声音是一贯地懒洋洋,“还行。”
    顾淮俞揪着恐龙尾巴,“你在家?”
    谢惟反问“有事?”
    他总是这样,顾淮俞每次问他行踪,他不会直接回答,反而会把问题抛回来。
    不过顾淮俞没有计较,直奔主题,“没事,你入职这么久,我还没做背调,我需要简单了解一下你的情况。”
    谢惟没说话。
    顾淮俞开始新一轮的快问快答,前两个问题很简单,主要是看看谢惟的配合程度。
    “姓名?”
    “谢惟。”
    “性别。”
    “男。”
    谢员工很配合,顾老板十分满意。
    “家庭住址?”
    “废品站。”
    “家庭成员?”
    “孤儿。”
    “那存款?”
    “零。”
    好可怜,打这么多份工,居然一分钱都没有存下来。
    知道自己了最想知道的,顾淮俞没再问下去,“恭喜你过了试用期,明天就可以正式转正。”
    谢惟不是很走心地说了一句“谢谢”。
    顾淮俞进一步提出要求,“过两天我不忙,想去你家家访一下,可以吗?”
    虽然对废品站有老鼠这件事仍旧心有余悸,但顾淮俞更想知道,如果再去废品站会不会遇见那个又高又壮的男人。
    如果能再见到男人,那这个废品站有问题。
    如果不能,那就证明小谢同学是bug。
    总之谢惟跟废品站之间,肯定有一个是作者不小心弄出来的bug,破坏着这个世界的运行法则。
    谢惟:“可以。”
    顾淮俞满意地挂了电话,然后甩开怀里的恐龙,去浴室洗澡准备睡觉。
    这也是他着急换角色卡的第二个原因,不用失眠。
    每个角色身体状态都不同,傅闻世界的顾淮俞睡足了,可商延世界的他并没有。
    如顾淮俞所料,他今晚美美地睡了过去,并未失眠。
    顾淮俞:我可真是作弊高手。
    嘿嘿。
    -
    隔天一早,顾淮俞被顾大钧叫起来吃早饭。
    父子俩步调统一,穿着豹纹的睡衣,且吃饭时都没有换衣服,看得何云娥眼皮直抽。
    她怀疑顾大钧把顾淮俞给带歪了,不然年纪轻轻的,审美怎么这么土潮?
    一大一小俩豹纹,在何云娥眼前晃来晃去,把她的眼睛都要晃晕了。
    吃着饭时,商老爷子打来电话,想顾淮俞过去陪他钓鱼。
    上次商延来顾家闹事回去后,被知道的老爷子又狠狠地抽了一顿。
    怕顾淮俞不乐意来,商老爷子特意跟顾淮俞说,这次只有他们爷俩,绝没有商延,他只是想找一个钓友。
    顾大钧一直留心着他俩打电话,见顾淮俞答应了,一时愁一时忧。
    他现在多少想开了,觉得商延实在是靠不住,对自己宝贝儿子态度又差,因此不像过去那样期待两家联姻
    等顾淮俞吃饱回房换衣服,顾大钧跟在他身后上了二楼。
    他期间一直叹气,几次想开口又止住了。
    直到商老爷子派车来接顾淮俞,人都上车走了,顾大钧还站在门口叹气。
    何云娥在客厅沙发上抹消除颈纹的护颈霜,实在听不下去了,“你能别叹了吗?小心我肚子这个小的出来了,第一声不是哭,而是叹气。”
    顾大钧没说话,走过来摸了摸何云娥的肚皮,又是长长一叹,“保佑你哥的感情顺顺利利。”
    何云娥:……
    她怀的是孩子,又不是月老。
    -
    顾淮俞被司机接去了商家老宅,这里这么多年了一直没有变,绿植成荫,曲径通幽,不像住所,更像古时候的园林。
    宅子面积很大,因为老爷子爱钓鱼,后院设着鱼塘。
    但他不怎么爱在这里钓鱼,喜欢户外垂钓,尤其是喜欢冰钓,约顾淮俞来家里钓鱼,一看就是借口。
    顾淮俞坐着观光电瓶车,司机直接绕行到后院的鱼塘。
    鱼塘有些像内湖,护栏都是雕刻着雷云纹的汉白玉,岸边种植四季常青的树藤,枝叶垂落。
    穿着休闲装的商老爷子坐在军绿色的马扎上,旁边放着一杆鱼竿,手里拿着保温杯正在喝茶。
    听见脚步声,老爷子扭过头,“小俞过来了?”
    真正钓鱼的时候,老爷子是不爱说话的,今天就是闲钓。
    顾淮俞走过去,老爷子推过来一个马扎,他坐了上去。
    老爷子精神矍铄,身上并没有很强的上位者压迫感,反而很和蔼,至少对着顾淮俞很和蔼。
    老爷子先是问了顾淮俞的脚怎么样,之后就叙起了家常,全程没有提一句商延。
    湖面突然有些波动,鱼像是上钩了,老爷子却没动,悠悠地喝着茶,继续跟顾淮俞闲聊。
    “你还年轻,不知道像我们这种一把年纪的,朋友越来越少,身边连一个能陪说话的人都没有,还好有你。”
    顾淮俞静默听着,偶尔搭几句话。
    老爷子放下茶杯,不怎么高兴地说,“下周又要过生日了,都说不过了,一帮人非要弄这些,你说生孩子有什么用?事事逆着你的心。”
    这话说的意有所指,顾淮俞假装听不懂,附和了几句。
    见顾淮俞避而不谈,老爷子就没有往下说。
    -
    钓了两条鱼上来,商老爷子收了竿,让人拿到厨房里中午做鱼吃。
    中午顾淮俞留下来吃饭,吃过饭后,他陪老爷子下了两盘棋。
    下午律师来访,老爷子带人去书房谈事,让顾淮俞帮他去喂喂鱼。
    顾淮俞拿了一盒鱼饵,先去喂了商老爷子最宝贝的观赏鱼,换了一罐鱼料,再去喂鱼塘里的那些。
    他把食料往水里一抛,立刻围上来一群鱼,银色的鱼尾摆着水花。
    不远处传来两道熟悉的声音。
    “老爷子说今天不想见您,您还是回去吧。”
    “我真的有事,急事。”
    前一道声音是老爷子身边的秦叔,后一道是商延。
    秦叔嗓音包含着无奈,“今天真的不行,老爷子特意交代过,您别为难我。”
    见他一直强调今天,商延皱眉,“为什么今天不行?”
    秦叔停顿了几秒,声音小了几分,“顾先生在。”
    “顾淮俞?”商延嗤笑,“他来了,我就不能来?”
    他们正说着,前面噗通一声,像是有什么东西掉进了水里。
    商延朝声源处看去,目光严厉,“谁在哪儿?”
    见没人说话,他绕过秦叔阔步走上前,在藤枝后面看到了一脸惊色的顾淮俞。
    对上商延黑沉沉的眼眸,顾淮俞慌忙低下头。
    商延下颌紧绷,投来的目光像一头狠厉的狼,声音冰冷讥讽,“几天不见,还学会偷听了?”
    顾淮俞抓着袖口,尽量装作惶然不安,他低垂着眼睛,小声辩解,“我没有,我是来喂鱼的,没有要故意听你们说话。”
    商延压根不听这个解释,讥讽地笑了笑。
    明明有其他路可走,他偏要走顾淮俞站的拱桥,走过来时还恶意地撞过他的肩。
    顾淮俞被撞的倾斜了一下,抿着唇没说什么,侧身给商延让路。
    商延目不斜视地直接走了。
    秦叔看到这幕只觉得头疼,走过来跟顾淮俞道歉,还替商延解释,“公司有急事,他肯定是着急。”
    顾淮俞当然不信,但装作相信了,“我知道,既然他们有事要谈,我还是先回去吧,改天再过来。”
    秦叔知道他们爷孙俩见了面肯定还得吵,不好让顾淮俞看见,就派车把他先送回家。
    汽车开到半路时,顾淮俞叫停了司机,“把我放到这儿吧,我想去前面的商店买些东西。”
    司机扭过头,笑着说,“顾先生您去,我在外面等您。”
    顾淮俞摇了摇头,“不用了,我约朋友一块逛。”
    司机想了想,最终说,“好,那您小心。”
    顾淮俞解下安全带,道了一声谢,然后推开门下了车。
    他没去逛商场,找了一家咖啡店坐下,给谢惟打了一个电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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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谢惟接到电话过来后,就见顾淮俞坐在咖啡厅靠窗的位置,正被一个金发碧眼的外国人搭讪。
    顾淮俞眉眼弯下,笑着对那人说了几句,对方先是惊讶,而后露出歉意之色,对顾淮俞微微颔首致敬,然后离开了。
    对方离开后,顾淮俞翘了翘嘴角,像个恶作剧得逞的孩子。
    谢惟走上前,站在外面敲了敲顾淮俞面前的落地窗。
    顾淮俞转过头,瞧见外面站着谢惟,露出很明显的喜色,隔着窗冲谢惟扬手一笑,然后起身走了出来。
    没看见谢惟平日骑的电车,顾淮俞纳闷,“车呢?”
    谢惟说,“这里不让停。”
    顾淮俞这才想起来,这里是步行商业街,没有车道,只让过行人。
    谢惟将车子停到前面银行的门口,他们只能步行过去。
    顾淮俞走了一会儿觉得不对劲,每次他要跟谢惟并肩走,对方就会侧身避开他。
    这么走了半条街,顾淮俞没忍住,开口问他,“你中午吃蒜了?”
    谢惟掀了一眼顾淮俞,“没有。”
    顾淮俞:“那你干什么老躲着我走?”
    谢惟:“没有。”
    顾淮俞挨过去,谢惟又侧过了身,让他俩保持在一定的距离,顾淮俞立刻说,“你这叫没有?”
    谢惟看着顾淮俞,语气正经,“我怕你踩我影子。”
    啊?
    顾淮俞露出困惑,“为什么不让踩?”
    谢惟顶着那张端肃冷淡的脸,说着不符合唯物主义的话,“踩影子破财运。”
    顾淮俞大惊,小谢同学穷到居然开始迷信了。
    这还了得?
    不坚定的唯我主义战士顾淮俞抬脚故意去踩谢惟的影子,誓死要破除迷信思想,捍卫科学主义。
    谢惟像是早就料到他会这么做,闪身避开顾淮俞,大步往前走。
    顾淮俞连忙追上去。
    谢惟人高腿长,先天优势十足,几个疾步甩开顾淮俞。
    顾淮俞不甘示弱地缀在他身后,眼看就要追上来,谢惟由走改为跑,顾淮俞跟着跑起来。
    他俩在人流涌动的热闹路段追逐,顾淮俞不顾旁人的目光,追在谢惟后面叫他迷信鬼。
    出了商业步行街,谢惟不知道藏到了哪里,不见了踪影。
    顾淮俞低喘着左右环顾,寻找谢惟可能藏身的地方。
    步行街出口有一片广场,广场中间有一个稍微上了岁数的男人推着一辆装满氢气球的车。
    小孩子都喜欢这种气球,车前有一个妈妈牵着小女孩在挑气球。
    顾淮俞走了过去,气球后面站着一个人,身形模样看不清,但那双鞋子他有点眼熟。
    顾淮俞绕了一个大圈,出其不意地从另一侧显身。
    看到男人的正脸,果然是谢惟,顾淮俞当机立断跑过去捉住他的手,踩上他的影子。
    顾淮俞得意洋洋地大笑,“哈,被我抓住了吧。我是你老板,我才是你的财神爷,不许你这么迷信。”
    被破了财,谢惟倒也不生气,将手里透明的米奇氢气球绑到了抓着自己的手上。
    顾淮俞看着手腕多出来的那根彩色的线,顺着线又去看球。
    球是双层的,外面是一层透明的,里面是米奇形状的蓝色气球,还带着亮晶晶的闪粉。
    “走吧。”谢惟说。
    顾淮俞拽着气球,乖乖跟在谢惟身后,走了一会儿忽然开口叫他,“谢惟。”
    谢惟:“嗯?”
    顾淮俞:“我不喜欢老鼠。”
    谢惟:“嗯。”
    顾淮俞拉着气球的绳子摇了摇,透明球里的闪粉洋洋洒洒,像在里面下一场彩色的雨。
    然后谢惟听见顾淮俞说,“但米奇还可以。”
    谢惟嘴角松了松,很轻地“嗯”了一声。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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