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3章 双面法医
1
蓝京市刑警队，专案组办公室。
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这个小男孩儿身上。
男孩儿抱紧双腿蜷缩在椅子上，瑟瑟发抖，小脸儿惨白，他不知道自己到底惹上了什么麻烦，被一群穿警服的叔叔和阿姨围着看，他本能地感到害怕。
“你叫什么名字？”顾宗泽问。
“东东。”
“大名呢？”
“东东。”
“你姓什么？”
小男孩儿露出傻傻的表情，不知道怎么回答。
“你没有名字吗？”
“东东。”
面对这么个似懂非懂的小嫌疑犯，顾宗泽还真不知道从哪儿下手，他耐着性子说：“好吧，那你知道自己犯了什么错吗？”
小男孩儿畏缩地望着他，摇摇头。
“你是不是去银行里拿了很多钱？那些钱都是别人的，你拿了别人的钱就是犯错。”
小男孩儿点点头，又摇摇头，显得更加困惑。
“我问你，你的银行卡是从哪里拿到的？你怎么会知道银行卡的密码，是不是有人告诉你的？”
小男孩儿依旧一言不发地望着顾宗泽，有点儿想哭。
顾宗泽伸手从桌上拿起柳菲的照片举到男孩儿眼前，“你不许哭，好好看照片，这个人你认不认识？”
小男孩儿瞅着照片，猛然放声大哭：“妈妈，妈妈……哇哇哇……”
这两个字在场所有人都听得真切，特案组几个人更是目瞪口呆。
顾宗泽双眼发亮，追问道：“是不是你妈妈这些天经常带你去银行，让你拿出很多钱？”
小男孩儿含着眼泪说：“妈妈说要给我买好多玩具，买好多好吃的……如果不听话……”
“不听话怎样？”
“妈妈就打我……”
顾宗泽望着小男孩儿惊恐的眼神，似乎意识到了什么了，对唐英说：“你把他上衣脱了。”
唐英疑惑不解，但还是照做了，小男孩儿还有些执拗，当唐英把小男孩儿的背心撩起时，不由得惊呼出声。
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男孩儿身上，心都揪了一下。
男孩儿的前胸后背都布满了伤疤，有些伤疤是很久之前留下的，颜色已经变得跟皮肤相近，像一道道鼓起的肉檩子，还有些新伤疤是最近留下的，血痂还未脱落。
多么残忍的人才能对一个小孩子下这样的毒手啊？
没有人问，所有人都明白了。
只是谁都没有想到，这个小男孩儿竟然是柳菲的孩子。
顾宗泽问特案组的人：“你们难道不知道柳菲有孩子？”
郭蓉蓉说：“我们从来都没听说过。她还没结婚，谁知道会有孩子啊，可是话说回来，柳菲今年好像才二十七，她怎么会有这么大的孩子？”
“这个小男孩儿今年八岁，柳菲二十七的话，那么就是她十九岁生的孩子，虽然早了点儿，但完全可能。正是因为这个原因，她才不敢告诉任何人，这是一个黑户的孩子。至于这个孩子是怎么来的，那就只有她本人知道了。”顾宗泽望着小男孩儿的满身伤疤，嘴唇上的小胡子微微上挑，发出一声冷笑，“画龙画虎难画骨，知人知面不知心。柳菲表面上是一个正派严谨的法医，背地里却如此阴险狠毒。她连当一个母亲都不配，看看她是如何对待自己孩子的，我现在一点儿都不惊讶她会变成一个连环杀人犯。”
说到这里，他故意看了一眼钟开新和丁潜，说：“我也希望个别警员放弃对柳菲抱有的幻想。不可否认，她曾经是一名很出色的法医，为我们蓝京公安界做出了很大贡献。但是，我们必须认识到，她现在已经不再是之前的柳法医了，她已经蜕变成了一个彻头彻尾的杀人狂，不，她扭曲压抑的性格早就具有反社会倾向，只是到现在才发作罢了。因为她身份特殊，曾经的特案组经历让她具备极强的反侦察能力，想抓住她并不容易。不出意外的话，她已经在策划下一次作案了。我坚决不能容忍蓝京的地盘上有这样逍遥法外、为所欲为的罪犯，这是对我这身警服的羞辱，也是对你们每一个人的羞辱。我要大家团结一致、精诚合作，尽早将凶手捉拿归案，才能不辱我们的职责！”
顾宗泽一番慷慨激昂的讲话让他手下的专案组警员们振奋不已，纷纷表态，发誓要将柳菲绳之以法。
特案组几个人显得异常沉默，而柳菲的私生子东东却憨憨傻傻地东张西望，不知道那些人为什么突然变得这么兴奋。
顾宗泽的办案手段直接干脆，他把突破口集中在小男孩儿身上，经过仔细盘问，获得了一条极有价值的线索——柳菲的藏身之地。
小男孩儿虽然说不出来地址，但是记得地方。顾宗泽立刻带上专案组人马，让小男孩儿带路。经过反复的查找确认，最后终于找到了柳菲的临时藏身处。
顾宗泽站在小区楼群中的一栋高层楼房前，沉着脸问：“你和你妈妈这个月就住在这里？”
“嗯。”小男孩儿点点头。
“你们是不是住在七楼？”
“嗯。”
不等顾宗泽做出反应，一个火气大的男警官一把揪住了小男孩儿的衣服，差一点儿把他提起来了，“你这小屁孩是真傻还是假傻，这里不就是你妈一直租的公寓吗？你妈早就逃走了，这里根本没有人。我们亲自来这里检查过……她都把你虐待成这个样子了，你还包庇她！”
小男孩儿吓得哇哇大哭。
顾宗泽挥手制止，“罗刚，放开他，你怎么还跟小孩子一般见识？”
“顾队，这小孩儿也太气人了，找了一大圈把咱们带到了这里，这不是成心耍咱们呢吗……”
“他说的未必是假话，咱们上去看看。”
顾宗泽说完走进楼门，其他警员在后面跟着，一行人乘电梯来到七楼。
柳菲在这里租了一间公寓，已经住了将近两年。这次准备作案之前，她就搬走了。可是她的私生子东东却说，他们一直住在这儿。
2
房门锁着。
顾宗泽让人叫来房东，把门打开。
尽管很多人都不太相信柳菲会躲在这里，可还是下意识地掏出手枪，严阵以待。
顾宗泽选进专案组的人都是训练有素的精英，几个人迅速排好队形，鱼贯而入，上膛的枪把所有角度全都封死，不给屋里的人任何反击机会。
他们逐屋排查，很快就向顾宗泽汇报：“队长，没有发现嫌疑人。”
顾宗泽站在客厅里巡视了一圈，目光落在垃圾桶上，说：“上次来，那里面还没有这些垃圾。沙发上的靠垫也动过。那孩子没撒谎，柳菲确实回来过。”
“她怎么还敢回来？”跟在他身边的唐英惊讶道。
“为什么不敢，就因为我们都觉得她不敢回来，才没有专门派人在这里蹲守，她就钻了这个空子，在这里逍遥自在地住了一个月，最危险的地方也是最安全的地方……既聪明，也有胆魄，我还真有点儿欣赏她。”
“顾队，这里有发现！”忽然，一名警员从一个房间里探出头说。
顾宗泽快步走进房间，顺着那个警员手指的方向看过去，只见墙脚处立着一块移动白板。白板上勾勾画画写着不少字，最醒目的是白板上吸压着的两排照片。照片上全部都是男性，从拍摄的角度看，绝大部分都是偷拍的。
顾宗泽一眼就认出了其中两个男人正是被害人江海涛和李肃陵，在这两个人的照片下面分别写着绑架计划，还列出了好几种假设，并做出推测。
“这怎么感觉像是我们平时在办公室里分析案子啊？”有人脱口道。
“她是把我们警察平时用的演绎推理运用在了犯罪中。”顾宗泽说，“知己知彼，这样的罪犯才最可怕。”
“呀，你看这里，顾队——”唐英惊呼一声，指着其中一张照片。
这张照片被胡乱涂鸦，但凑近了仔细看，就会发现男人的脖子上画着一条绳索紧紧勒着，所以他嘴巴下面画出了一条红色的舌头伸在外面，男人身上还画着很多像刀子一样的东西，刺得全身都是。细思极恐。
涂鸦的照片并不止这一张，旁边那张照片里的男人被红笔在肚子上画出了一条巨大的伤口，伤口里淌出一条血淋淋的肠子堆在脚下，照片上的帅哥还面带微笑，双手比心，似乎觉得被一位美女拍照是一件很荣幸的事情。
类似这样的涂鸦还有很多，全部都是各种血腥的虐杀，甚至连江海涛和李肃陵都不例外，在这两个人身上，只是用红笔点上了密密麻麻的红点。知道案情的人都明白，那些红点代表的是上百刀穿刺。
顾宗泽看得触目心惊，不由得感叹：“把男人当成虐杀的猎物，想尽办法折磨，如此病态的女人我还是第一次见到。她长得这么漂亮，心肠却如此狠毒，我真搞不明白，她到底经历过什么能变成这样？”
他说话的时候，看了一眼站在角落里的杜志勋，他几乎没说一句话，只是默默地望着那张白板。
作为柳菲的同事和上级，他应该比谁都了解她。但他真的了解吗？
这个世界上最难测的就是人心，有时候连同床共枕的夫妻都会暗藏杀机。
顾宗泽忽然有些理解杜志勋和特案组的那些人了，多年的并肩作战让他们彼此之间产生了战友般的信赖，柳菲如今的行为是对他们不可饶恕的背叛。
“顾队，我们接下来怎么办？”一个警察问。
顾宗泽从杜志勋身上收回目光，略加思索，说：“我们来得还不算太晚，柳菲还没有来得及销毁证据。说不定她还会回来。老贺，你带几个人在小区里监视，切记把自己隐藏好。”
贺炎“嗯”了一声，转身走了。
顾宗泽接着说：“这些照片对我们来说至关重要。柳菲的下一个目标一定会从照片上这些男人中选择。我们一开始对她的作案模式了解得还不够透彻，她不是随机选择作案目标，而是提前就物色好了，这些人都是她精挑细选的猎物。她通过跟踪，了解这些人的作息习惯，然后再制定相应的绑架方案。江海涛和李肃陵就是这样被绑架的，她还会用同样的手段对付其他人。她甚至把虐杀那些人的办法都想好了，对她来说，这就是一场游戏。我们现在就陪她玩玩这场游戏，她要杀这些人，我们就用这些人当圈套守株待兔……”
“可是我们都不认识这些人啊。”那名叫罗刚的警员说。
“不认识就找出来啊。”
“就靠一张照片？”罗刚显得很为难，其他警员的表情也都差不多。
“动动脑子嘛，”顾宗泽指着白板上的那些照片说，“你们好好看看这些男人，发现什么共同点没有？”
众人仔细看了半天，纷纷摇头。
唐英说：“这些人的年龄有的看着像五十多岁的，有的看着才二十出头。有的长得帅气，有的长得很普通。外表打扮上也没有什么共同的地方啊……”
“其实你们都已经看出来了，但就是没有用逆向思维去想。”顾宗泽说，“这些人的外表的确没有任何共同点，那么柳菲是根据什么选择的他们呢？只有一个原因——她注重的不是外表和年龄，而是其他方面。你们别忘了，柳菲可是从特案组出来的，特案组专门以办疑案著称。身为法医，柳菲亲身接触过太多诡异变态的杀人案了，连环杀人犯也并不陌生，尤其是在犯罪行为专家杜组长的熏陶下，必然有助于她形成极强的反侦察能力，她甚至会尽量隐藏容易被警方分析出来的作案模式，因此，她选择的目标肯定是不容易被我们找到规律的……”
“不容易被找到规律的作案模式？那能是什么？”有人问。
3
“对于柳菲来说，最大的可能性就是——是否便于下手，或者最好还能有点儿油水可捞。柳菲首先会利用自己的美貌与男人接近，在其中选定便于自己下手又出手阔绰的男性作为自己的目标，接着根据不同男性的特点制定相应的行动步骤，最后行动时做到出其不意，绑架、虐杀一气呵成，作案后从容离开。她针对警方的办案习惯设计出了隐蔽性很强的作案手段，才会有恃无恐。好在我们现在已经发现了她的作案模式。正因为她谨慎，每次作案之前都要跟踪观察，所以她选择的目标一定是在特定的公共场合频繁出现的人，这样她才有下手的机会。什么样的特定场合呢，你们想想。”
“会馆？饭店？”罗刚脱口而出，“江海涛经常去云梦会所，罗刚自己就是开火锅店的。柳菲有充足的机会观察他们。”
顾宗泽点点头，“还有呢？”
“夜总会？”
“酒吧？”
“ktv？”
警员们一下子打开了思路，各抒己见。
顾宗泽说：“这些地方都有可能，但前提一定得是高档场所。通过这两起作案我发现，柳菲这个人很挑剔，她不会随便找男人下手，她找的男人是有身份，能与自己相匹配的男人。因此，我要你们以柳菲这栋房子为原点，在她日常的生活区域中，由远至近地寻找那些高档的娱乐会所。要拿着白板上那些男人的照片暗中打听，把这些人都给我找出来，切记要隐蔽好自己，不要让柳菲觉察出来。我相信，很快就能有结果。”
顾宗泽的分析让警员们信心大增，纷纷摩拳擦掌，跃跃欲试。
顾宗泽回过头，很客气地对杜志勋说：“杜组长，我刚才说的只是我个人的一点儿意见。您是刑事方面的专家，有什么看法，敬请指导。”
他语气倒是谦虚，但是话里面却隐含着几分挑战之意。
杜志勋好像没听出来，平淡地回答：“顾队长说得很好了，我没有什么补充的。”
站在他身后的丁潜看在眼里，若有所思。
顾宗泽带着专案组警员们悄悄撤出了柳菲家，留下老刑警贺炎带着一个警员在楼下埋伏，以防柳菲偷偷回来。
顾宗泽的行事风格向来滴水不漏，任何可能性都在他计算之中，所有警员各就各位，一张大网悄然拉开，就等着精明的柳菲再次出现。
特案组这边反倒是显得有些多余。顾宗泽没有给他们安排任何指定任务，只是让他们随时准备策应。从表面上看，他似乎比较尊重特案组，拉不下脸像对待自己下属一样指挥他们，但细品品又让人觉得，他并不怎么信任这些人。
出了柳菲家，杜志勋和郭蓉蓉他们准备上车走，忽然身后有人喊他们：“等一等。”
杜志勋回身看见丁潜走过来。
“刚才在楼上，顾宗泽分析案子，你一句话都不说，是因为你完全赞同他吗？”丁潜问。
“他是蓝京市刑警队队长，有真本事，用不着我们帮忙。”杜志勋回答。
“我是问你个人的想法，你真的完全赞同他？”
“……”
“你跟柳菲不是第一天认识，她是什么样的人你最清楚。你觉得她会干出这么荒唐的事情吗？”
一旁的钟开新早就心怀不满了，急忙插嘴说：“是啊，我也觉得柳菲不是那样的人，她平时都拒人千里，多少男人想讨好她都没机会，怎么可能突然间就变成一个专门虐杀男人的杀人狂呢，这根本就不合逻辑啊。你说是不是，胖子？”他捅捅年小光。
“是呀，是呀。”年小光跟着附和。
杜志勋逐一看了他们一遍，冷声道：“你们以为自己真的了解柳菲吗？你们看到的她只是她希望你们看到的那一面，至于她另外一面是什么样，你们从来都不知道。她经历过什么，做过什么，如何长大的，你们统统都不知道，怎么能说了解这个人？”
丁潜心头微震，“听你这话的意思，你还知道柳菲一些事情，是什么？”
杜志勋沉默了许久，沉声道：“其实柳菲的父亲是一名在逃犯，直到现在都没有落网。他犯案时，柳菲刚刚七岁，到现在已经过去二十年了。你们能想象这二十年给她的心灵带来了多大的影响吗？从犯罪心理的角度说，扭曲压抑的家庭环境，完全可能在人的心灵深处根植原始的罪恶种子，那是一个潜在的隐患……”
钟开新、郭蓉蓉、年小光这些跟柳菲朝夕相处的特案组警员都完全傻在那里了，他们从来都没听杜志勋提过这件事。冰清玉洁的柳菲竟然会有这样的污点人生。
“她父亲因为什么犯罪？”丁潜刨根问底。
“强奸，而且是职务犯罪。听说他父亲是一名医生。”
“你能说得更详细一些吗？”
杜志勋摇头，“具体事件我也不清楚，二十年前网络还不发达，能查到的信息很有限。”
“那你就敢把她招进特案组？”
杜志勋动动嘴唇，欲言又止。
丁潜走进办公室，看见宋玉林正在打电话。
宋玉林朝他挥挥手，示意他找个地方坐着等一会儿，丁潜径直走到他办公桌前，一声不吭地望着他。
宋玉林被搞得很不舒服，匆匆挂了电话，笑呵呵地问：“你这是怎么了小丁，在特案组干得还习惯吗？不是又跟杜志勋闹矛盾了吧？”
“你的属下都成杀人犯了，你还能这么安稳地坐在这里，我真佩服。”
望着丁潜阴沉的脸色，宋玉林摇头叹息：“这事搞得我措手不及，可事已至此，我又能怎么办？”
“你怎么会措手不及，当初你明知道柳菲有污点，为什么还要招她进特案组？”
宋玉林一怔，“你听谁说的？是杜志勋告诉你的？”
“即便他不说，我也能看出来，你别忘了我是干什么的。连环杀人犯不是轻易就会出现的。若非人生中发生某种重大的变故，基本上来说，从童年开始，这类人就经历着常人无法想象的痛苦和扭曲的生活，为了适应生活，他们只能扭曲自己。当他们带着扭曲的人格长大成人后，一旦步入了正常人的社会，巨大的反差会让他们感到各种不适和沮丧，他们扭曲的心灵便会不自觉地开始释放出恐怖力量。所以，我要知道柳菲到底都经历过什么，她父亲的案子给她的影响有多大。”
4
宋玉林拿起桌上的烟盒，抽出一根烟叼上点着，深深地吸了两口，喷出缭绕的烟雾，他缓缓说起：“柳菲的父亲曾经是蓝京市中心医院的一名外科大夫。二十年前的一天晚上，他在医院值班，医院接到一个男人打来的急救电话，说他女朋友在宾馆里突发急病昏倒了。柳菲的父亲就带着护士赶到那家宾馆了。当时的情况很混乱，偏巧有段时间，其他人都不在房间里，只有柳菲父亲和那个发病的女孩子在，可能是发现那个女孩儿穿着暴露，柳菲的父亲一时突起色心，趁机把那个昏迷不醒的女孩儿给强暴了。没承想，这一幕被跟他一起来的护士无意中撞见了，柳菲的父亲顿时恼羞成怒，把护士打昏过去，把女孩儿的男友也打伤了，之后畏罪潜逃。”
“后来给她父亲定的什么罪？”
“没定罪。”
“没定罪？”
“因为警察压根儿就没抓到柳菲的父亲，自然也就没办法给他定罪，就是说，他一直都是一个逃犯，至今都没有落网。”
丁潜似乎想到了什么，疑惑地看着宋玉林。
“我知道你在想什么。确实，有一个在逃犯身份的父亲，这种家庭背景的人政审都通不过，想进入警察部门几乎不可能，只是……”宋玉林停顿了一下，“柳菲是个难得的人才，如果就因为她父亲的缘故把她淘汰，那实在太可惜了。但是把她直接编入刑警队，我怕惹麻烦，就先推荐到特案组了，希望她能立些功劳，到时候也就没人说三道四了。”
“所以这件事只有杜志勋知道，他倒是守口如瓶。如果不是因为柳菲惹上了案子，她的身世恐怕也没别人知道。”
宋玉林不由得叹气，说：“我也没想到会出现这种局面，我本来以为柳菲是一个很有理智的人，想不到她能做出这种事……”
丁潜沉默许久，问宋玉林：“你还能不能找到当年柳菲父亲犯案的那份卷宗？”
顾宗泽率领专案组，拿着从柳菲家里发现的那些目标人物照片，开始了地毯式排查，柳菲住处方圆几公里的娱乐休闲场所全部都在排查范围内。功夫不负有心人，照片上的男人陆陆续续都被找到，因为发现及时，还没有人失踪。顾宗泽并不打搅他们，命令便衣们暗中埋伏在这些人附近，等待着柳菲现身……
“啪嗒——”
一份积满灰尘、边角都卷起来的卷宗丢在丁潜面前。
负责管理档案的那个老警察很不耐烦地看着丁潜和宋玉林，他还不知道这两个人的身份，“这都过去二十年了，不过就是一个性侵案，追诉期都快到了吧，找到也白费……”
此时，丁潜和宋玉林正在建业区档案库。受理柳菲父亲案子的办案单位就是建业区公安分局，当年负责案子的老警察们都已经退休了，很难找到当时的知情人。好在当年的卷宗还没有被销毁。
丁潜翻开卷宗扫了一眼首页，就发现有问题，对宋玉林说：“怎么原告医生叫曲浩民？你确定他是柳菲的父亲？”
“这个不会有假。柳菲原先姓曲，她妈妈姓柳。柳菲是后来改了姓，随她妈了。估计是觉得跟父亲一个姓羞耻吧。”宋玉林说。
丁潜忽然想起柳菲曾经跟他说过的一些话，说：“我听说柳菲好像在孤儿院待过一段时间，还以为她是孤儿呢，没想到还有妈妈。”
“其实，她跟孤儿也差不多。”
“怎么讲？”
“把她调进特案组之前，我曾对柳菲的背景进行过一番调查。她八九岁的时候，母亲就死了，大概就是在父亲曲浩民犯案之后的一两年里吧。”
“她母亲死了？”丁潜心头一颤，“你知道柳菲的老家住哪儿吗？”
“你是指曲浩民的家？这个我还不太清楚。卷宗上应该有记录吧。”宋玉林提醒。
丁潜快速浏览了一遍曲浩民的个人资料，里面果然有他的家庭住址，当他看见“潞县”两个字时，眼前忽然浮现出布满墙壁的抓痕和地面上暗沉的血迹……
“柳菲的母亲是怎么死的？”
丁潜突然一问，让宋玉林有些措手不及，“这个……我还真不知道。反正柳菲母亲去世之后，她就被送进了福利院，再后来好像是被她亲戚家收养了。我知道的就这么多。”
丁潜暗想，莫非自己被柳菲引去的那个地方就是她老家？
那地面上的大摊血迹是怎么回事？
满墙的挠痕又是怎么回事？
他隐隐感觉到，这个冷漠女人的身世里隐藏着一个不为人所知的秘密。或许她那种拒人千里之外的冷漠就是后天形成的自我防卫吧，这与他自己又是何其相似。有些秘密注定要背负一生，不能让任何人知道。
“咦，这个名字怎么这么眼熟？”宋玉林的声音把丁潜从分神中拽了回来。
宋玉林正拿着卷宗聚精会神地看，丁潜的目光不由自主地落在了卷宗上，报案人那一栏里赫然写着一个名字——江海涛。
丁潜着实吃了一惊，说：“柳菲杀的第一个被害人也叫江海涛。”
“你说什么？”宋玉林的表情也变了。
他马上找来一台笔记本电脑，登录公安网，把卷宗上报案人江海涛的身份证号码输入进去，屏幕上随即出现了这个人的个人信息和身份证照片，丁潜仔细辨认，与被害人江海涛就是同一个人。
他隐隐嗅出了阴谋的味道。
他和宋玉林紧接着又查找了卷宗里出现的其他人。
报案人有两个，一个是江海涛，另外一个人叫杨欣，也就是当年案件的受害者，江海涛是她男朋友。
目击者有三个人——王悦、李肃陵和胡小雯。王悦、李肃陵是当年住在宾馆的房客，胡小雯就是被曲浩民打伤的女护士。
“又一个重名的。”丁潜说，“第二个被害人也叫李肃陵。”
宋玉林把卷宗上的李肃陵的身份证号输入公安网，经过确认，正是被害人李肃陵。
5
宋玉林也觉察出了一些问题，“我听说，顾宗泽在柳菲家里发现了十几张男人的照片，照片上还特意标记出了各种杀人手段，好像都是柳菲计划要猎杀的对象。听说他现在正在派人去找这些人，似乎已经找到不少人了。”
“他想用这些人作诱饵钓柳菲上钩，主意是好主意，只是……”丁潜望着手里的旧案卷宗，“恐怕他这次要被柳菲戏耍了。”
“你怀疑那些照片是柳菲故意用来迷惑顾宗泽的？”宋玉林也不笨，马上猜到了丁潜的想法，“不过，江海涛和李肃陵的照片不是也在柳菲家里吗？”
“问题就出在这儿。到目前为止，只发生了两起虐杀案，两名被害人的照片与其他男人的照片混合在一起，很容易让人觉得，这些人全部都是柳菲想要袭击的对象。但谁都没有想到，早在二十年前，江海涛和李肃陵这两个人就与柳菲家产生了瓜葛……”
宋玉林不由得倒吸凉气，“你是说，柳菲的真正目标其实当年举报他父亲的人？”
“这种假设听上去是不是更合理一些，顾宗泽把柳菲想象成一个虐待狂，在现实中，这样的女性罪犯也的确存在，不过柳菲……你觉得柳菲像是那种容易失去理智、为所欲为的人吗？”
丁潜忽然问了一个很主观的问题。他跟宋玉林都是老相识，谁也不避讳。
宋玉林想了想，说：“是啊，我们跟柳菲认识很长时间了。她性格是有些清冷，不过她的行为处事一向都很理智，这些年我从来都没见她有过任何失态。说句心里话，我从来都没想过她能杀人，太出乎我意料了……”
“从心理层面说，每个人的内心深处都有杀人的原始冲动，之所以绝大多数人没有真正付诸行动，只是因为代价不够。”
宋玉林咀嚼着丁潜的话，望着那双难以揣摩的眼睛，心头没来由地颤了颤。
他不经意地联想到温欣，丁潜那个惨遭肢解的未婚妻。也许，那是一个永远都没法解开的谜，留给人们的只是一个冰冷的猜想。
宋玉林意识到自己走神了，急忙从对视中移开目光，听丁潜继续往下说：“曲浩民的案子不只把自己毁了，也给家庭带来了巨大灾难，受伤最大的自然是年幼的柳菲。常年积压的怨愤在她心里就是一个定时炸弹，但她毕竟是曲浩民的女儿，她对父亲的恨终究无法割断亲情，所以她的恨就可能转嫁到当年那些举报她父亲的人身上。”
“可是那些人并没有做错，错在柳菲的父亲啊。柳菲怎么可能连这点道理都不懂？”宋玉林难以理解。
“人心本来就是自私的，心理问题永远不要用常理去解释。”丁潜拿起那份卷宗，面露忧色，“柳菲既然想到迷惑顾宗泽，就说明她还有下一步打算。”
宋玉林一惊：“当年案子的报案人和目击者一共有四个人，其中两个人已经遇害了，还剩下受害者杨欣和一个叫王悦的目击者。可是现在顾宗泽带着所有人在寻找照片上的那些人，柳菲就完全可以利用这个漏洞了……”
两个男人四目相对，同时生出一种不祥的预感。
宋玉林一把抓起卷宗：“走，我们得马上去找顾宗泽商量……”
“等一下。”丁潜拦住他，“我觉得这件事还是先通知咱们特案组的人吧。”
“你信不过顾宗泽？”
“我们现在也只是猜测，究竟实际情况如何，谁也不能打包票。况且，我还有一个担心，我始终想不透，柳菲为什么会突然之间作案，这背后是不是有什么隐情，我们还不得而知……”
随后两人赶回刑事调查局，宋玉林召集特案组，背着外人开了一次内部会议，把情况告诉了大家，大家十分震惊。
杜志勋思索了片刻，说：“能想出这种障眼法倒是符合柳菲的性格，她向来智谋过人，如果她犯案，绝对不会轻易落网的，顾宗泽还是太低估她了。”
郭蓉蓉问：“那我们怎么办，真的去抓她吗？”
“现在也只能这么做了，最好能赶在顾宗泽之前。”
杜志勋说到这里，发现所有人都默不作声，他已然看出了大家的心思，说道：“我知道你们跟柳菲做过多年的同事，心里对她仍然抱有几分同情，但不要忘了我们首先是警察，国法面前，没有私情。”
钟开新说：“我就是搞不懂，柳菲本来好好的，怎么可能突然之间就杀人呢，完全像变了一个人……”
“正因为这样，我们才更应该先找到她，弄清楚她犯案的真正原因，再作下一步打算……”杜志勋说到这里停住了，皱着眉头，似乎想到了什么。
“你在怀疑什么？”宋玉林问。
“我想到了一个可能改变柳菲的人。”
“是谁？”年小光冒冒失失冒出一句。
“曲浩民。”
“那不是柳菲的父亲吗？”
“他已经潜逃了二十年，这二十年里，他究竟是什么状况，躲在哪里，是不是跟柳菲有过接触，这是个谜。他现在是柳菲唯一的亲人，也是当年案件的亲历者，他能给柳菲带来什么影响，我们谁都不知道。要想弄清楚这一切，我们必须找到柳菲。”
“怎么找，组长？”年小光还没转过弯来。
“办法很简单，我们也学学顾宗泽，分成三路人，分别跟踪杨欣、王悦和胡小雯。既然柳菲给顾宗泽下了套，那她一定会趁着顾宗泽精力分散时，趁机对这三个人下手，我们将计就计埋伏在这些人身边，等着柳菲自己入瓮就好。”
办法倒是好办法，可是在座的人都高兴不起来。
谁能想到，有朝一日要与昔日的战友拔枪相向。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