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8读书网 > 食罪者(全10册) > 第119章 睡在土炕上的人
    第119章 睡在土炕上的人
    1
    刑事调查局。
    法医室,停尸房。
    柳菲望着移动担架上聋老太太的尸体,已经足足沉默了两个小时。
    她都用不着尸检,就知道她受的什么伤,是如何死的。
    几个小时前,这个老太太拎着铁锨差点儿打死她,可是现在望着她已经僵硬的尸体,柳菲心里却无论如何也恨不起来。
    她一点儿都不觉得这个老太太罪有应得。
    “心里还不好受吗?”一个声音从身后传来。
    柳菲不用回头看也知道是丁潜来了。
    除了他,没有人知道她冷漠外表下的内心有多难受。
    “唉——”柳菲长长叹息,“我一直在想,当时我如果不刺她那一刀,或者那一刀不往要害上扎,是不是还有其他更好的选择。”
    “那只是本能的应激反应,如果是我动手,也会往她要害上扎。对方不是普通意义的坏人,他们是杀人犯,奔着杀我们灭口来的。如果你当时反应慢点儿,等到老头子赶回来,我绳子还没有解开,咱俩必死无疑。”
    “可是我还是觉得她罪不至死。她的初衷只是想帮自己的丈夫,虽然老聂头儿一直在利用她,从来没把她当成过自己的妻子……想想她的遭遇,真的很可怜,她实在不应该死在这里……”
    “人总要为自己的行为负责,哪怕是任何值得同情的理由也不能成为伤害无辜人的借口,你做得没错,只不过……”
    “只不过什么?”
    “你是第一次杀人,还不习惯。这和你解剖死尸完全不一样。”
    丁潜的解释让柳菲有点儿哭笑不得:“难道你希望我再杀几个人?”
    “当然不是那个意思,法医本来就是精神压力极大的工作,所以你需要把自己的生活和工作严格掌控在自己手中,外表给人的感觉就会是冰冷、严肃的个性,其实这也算是一种自我心理防御,只有这样,你的情绪才能不受到严酷工作的干扰。但是今天发生的事已经超出了你的掌控,你现在是不是有些不知所措……”
    “你一直都这么喜欢研究人吗?”柳菲语气有些不悦,“跟我解剖尸体一样,你是把活人当成研究的对象。”
    “我并没有研究你,只是出于朋友的理解。”
    “你觉得你很了解我?”
    “很少有人会随身带武器,你把手术刀藏在腿上,一方面不想被别人发现,一方面又很需要它。与其说它是用来防身的,还不如说它是用来保护你原本没那么强大的内心。”
    柳菲轻轻抖了一下。
    “第一次杀人,换成谁都会受到不小的震动,即使是男警官也不例外。但你的反应实在太平常了,只是自己一个人躲在这里默默地凝视着尸体。我其实有点儿担心,你越是这样压抑,给自己的压力反而越大,这样不好……”
    “谢谢你的关心,我还有别的工作。”
    柳菲转身要走,丁潜却一把拉住她。
    “你……”柳菲有点儿起急。
    “有些话我从来没有跟任何人说起过。”丁潜神色凝重,“是关于温欣的。”
    “温欣?”柳菲微微愣怔。
    “我刚认识她的时候,她还是一个大学刚毕业的小姑娘,活泼、开朗、还喜欢搞点儿恶作剧,让你哭笑不得,我们就是在那个时候认识的。后来发生了一件事,我至今想想都很后悔。”
    “什么事?”柳菲忍不住问。
    “五年前,平江市一家化工厂发生了火灾,因为化工厂的私自扩建紧邻一所郊区中学,结果爆炸和大火殃及了这所学校,造成了数十名师生死亡……”
    “这件事我听说过,当时全国都轰动了,报纸和电视追踪报道了很长一段时间,后来听说经过详细调查后,化工厂一干事故责任人都被抓起来判刑了。”
    “温欣就是当时负责报道的记者之一。本来这件事一开始是安排了几个资深记者去报道的,由于其中一名记者临时有事,需要有人顶替。她觉得是个机会,想主动请缨,她征求我的意见,我当时并没有多想,以为支持她就好了,但是我高估了她的承受能力。当她实际接触到那些被大火烧伤生命垂危的孩子时,心灵受到了巨大震撼,她以这些孩子为采访对象进行跟踪报道,写下了很多感人至深的文章,引起了巨大的社会影响,不少人为这些孩子捐款治病,她也借着这个机会一举成为著名记者。但是那段经历却给她的内心带来了难以消除的创伤,她表面上表现出了忘我的工作欲望,专门选择那些极具挑战性的采访项目,其中就有采访食尸鸟的。”
    “食尸鸟?不就是程飞吗?”
    “对。温欣是最早怀疑这个人是东洲碎尸案凶手的。我是后来才知道的,温欣当年私下里约他见过面。在那之前,她还采访过一个专门雕刻人骨的雕骨师……你可想而知,她那段时间在进行着多么危险的工作,甚至她遇害都很可能跟这个有关系。我现在很后悔,如果当初我能及时阻止她,不让她参加那次采访,也就不会出现后来的悲剧了。”
    柳菲还是头一次听丁潜吐露心声,心灵深受触动:“你怕我也像温欣一样?”
    “你们都聪明、好强、有能力、外表坚强、内心感性,你现在的经历跟温欣当年很像。我不想她的悲剧在你身上重现……没有别的原因,你不要把我当成心理医生,我仅仅是作为一个朋友说出我的心里话。”
    柳菲目光闪烁,凝视着丁潜,那种拒人千里之外的冰冷不知何时悄然融化。
    “谢谢你。”柳菲由衷地说,“我会调整自己,如果需要你帮忙,我会告诉你。”
    “好的。”丁潜温和地答应了。
    柳菲犹豫了一下,说:“我也希望你不要太纠结温欣的事情,她的案子早晚会水落石出的,需要我的地方我一定会帮你。你也应该向前看,我相信温欣在天有知,也希望你能开心愉快地生活下去!”
    丁潜点点头,伸手按在柳菲的肩头。三年了,从作为杀害女友的嫌疑犯到无罪释放备受猜忌,他经历了人生最低谷,看遍了世态炎凉,他给无数人诊断心疾,却看不透自己的内心。知我者谓我心忧,柳菲简单的一句话是他这些年所听到的最暖心的话。
    那一刻,他甚至感觉温欣还活着,就站在自己身旁。所发生的一切都恍如一场梦。
    他神情恍惚,动情地搂住“温欣”。
    柳菲一惊,想要逃,但终究还是忍住没动,安静地感受着丁潜有力的手臂。
    时间的秒针在那一刻悄然停止。
    “啊呀……”
    “哐当……稀里哗啦……”
    一声惨叫之后,就是东西洒落一地的声响。
    神思游离的两个人吓了一大跳,他们一同扭头,看见停尸房门口“五体投地”地趴着一个人,一个器械小推车翻倒在地,上面的东西洒了一地。
    柳菲清醒过来,脸一红,急忙从丁潜怀里逃出来,跑过去把那个失的家伙扶起来,一看居然是郭蓉蓉。
    2
    她在医院里躺了几天,现在完全康复了。不过这一个大马趴也把她摔得够呛,差点儿摔回医院里。
    柳菲赶紧给郭蓉蓉检查了一下,发现没有刀子、剪子什么的插在她身上,这才放心:“你来这有什么事儿吗?”
    “我……我是来看尸检结果的……”郭蓉蓉理直气壮地说。
    丁潜和柳菲不约而同地瞅瞅翻倒在地的推车,再想想郭蓉蓉摔倒的姿态,很难脑补出她是在什么状况下摔成这个效果的。
    郭蓉蓉当然不能说,她刚才是用这个推车挡住自己,猫在后面偷听这俩人说话呢。她本来不想出来的,可是没想到这两个不害臊的家伙在停尸房里还能谈感情,眼看着丁潜动手动脚了,她忍无可忍,从推车后跳出来,一不留神踩到轮子上,接着就发生了刚才那令她不堪回首的一幕。
    “我还没开始尸检,其实不用检我也知道。”柳菲对郭蓉蓉说,“现在我就等李达和刑事鉴识小组那些人回来,先确定聂洪生所说的话是不是真的。”
    丁潜过来搀扶郭蓉蓉,郭蓉蓉还生着气呢,使劲儿把他的手打开:“老娘有胳膊腿,摔残了也不用你。哼,你这个没良心的,我受伤这些天也不到医院去看看我,交友不慎,不跟你好了……”
    丁潜和柳菲因为刚受过袭击,杜志勋让他们先回调查局缓口气,没让他们参与现场勘查,现场勘查交给了刑事鉴识小组。他们根据柳菲、丁潜提供的线索,刨开了聂洪生卧室里的那个巨大的火炕,又往下面挖了薄薄一层土,就挖出了两具只剩下骨架的遗骸,还有项链、戒指,手表、钱夹这类不易腐烂的小东西。
    尸骨和物件随即被运回刑事调查局法医室,柳菲早在那里等候多时了。
    她现在又恢复了一贯的冷静淡定,身穿法医罩衫,在众目睽睽之下,有条不紊地检查着解剖台上的两具骸骨。
    她用清水把骨骼上沾的泥土冲刷干净,然后再逐个检查骨头。这次的尸检比较顺利,半小时后,柳菲把手里的骷髅头放在解剖台上,平静地开口了:“这两具骸骨是一男一女,从臼齿磨损和胸骨愈合程度来看,两个人的年龄相近,男的大约在二十五到二十八岁左右,女的在三十到三十二岁之间……他们的死因都是被利器所伤。在两个人的肋骨、腿骨、锁骨等多处地方,都发现了利器捅刺留下的痕迹,男性骸骨的伤痕明显比女性骸骨的伤痕多,而且像指骨、臂骨、颚骨这些地方都有骨折。可以推测,男性被害人在遇害前,曾遭受过非人的折磨,凶手一定是对他恨之入骨。女性尸骨上只是在后心部位的肋骨边缘出现了几个刺穿留下的v型痕迹,这说明她的死亡过程比男性快得多。”
    杜志勋问钟开新:“被害人的身份确实了吗?”
    钟开新说:“我联系到了玉米提的一个远房姑妈,现在人在乌鲁木齐。她说很久都没有玉米提的消息了,家里人谁也不知道他在干什么,甚至不知道他在江都生活过。早在十几年前,玉米提的父亲还曾经离开老家几次找儿子,但都无功而返。五年前他父亲去世后,只剩下玉米提的母亲独自生活,也就再没有找过儿子。聂洪生的老婆叫邱彩云,是黑龙江人,她跟父母关系一直都不好,跟聂洪生结婚后就回过一次家,之后再也没回去过,父母也都没有找过她。我估算了一下,二十年前玉米提的年纪大概二十七岁,邱彩云是三十一岁,正好在柳医生估算的范围里,种种迹象表明,死者应该就是这两个人。不过那个被刺死的老太太就很难查了,我现在连她叫什么还不知道呢。”
    杜志勋没说什么,目光转到柳菲身上:“刚刚发生的事你和丁潜是亲历者,还刺死了聂洪生现在的老伴儿,现在聂洪生承认了他杀人害命,愿意伏法。但是一口咬定他的老伴儿是无辜的,是你们主动攻击她杀死她的。这与你所说的正当防卫截然相反。你现在就当着大家还有宋局长的面,把事情经过重新讲一遍吧。”
    柳菲毫无心理准备,一下僵住了。
    没想到事情还会出现岔头,那个狡诈狠毒的老聂头儿已经落入法网了,居然还想反咬一口,拉一个垫背的。
    她原本压抑在心底的情绪忽然翻涌上来,关于那个聋老太太的各种情景霎时间充满了脑子,让她难以面对。
    她凝立在解剖台前,拿着解剖刀,一言不发。解剖间里变得过分安静,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她身上,仿佛都在审视她。
    众人都很诧异,特别是从市刑警队调来的那些人对柳菲不了解,不禁产生怀疑,窃窃私语。
    宋玉林低声问身边的杜志勋:“这是怎么回事儿,柳医生怎么不说话?”
    “我来说吧。”丁潜这时开口了,“事情经过有些复杂,不是一句话两句话就能说清的,柳医生没有准备。”
    于是,他把整件事的经过从头至尾,清晰而详细地解释了一遍,尤其是着重讲述老太太被刺致死的前因后果。
    清晰有逻辑的解释无论对于嫌疑人还是警察都至关重要。警察通过嫌疑人的讲述寻找漏洞,嫌疑人通过讲述捍卫清白,这是自古以来所有案件审理中最基本的对抗模式。
    丁潜的讲述相当准确到位,没有任何漏洞可钻,不但能让人们看到完整的事情经过,还通过各种不经意的暗示,让人充分理解柳菲在当时的情况下被迫做出的选择。
    杜志勋听他说完,不禁点点头:“把你讲述的录音上交给警务督察处就够了,柳菲这件事应该不会惹上什么麻烦。”
    3
    “放心吧,如果聂洪生那老头儿还咬住不放,我可以替柳菲作证,随时都可以接受警务督查的盘问。”
    “我相信。在这方面,恐怕没有人能比你更胜任了……”杜志勋半带调侃地说。
    事实上也确实如此,身兼大学老师和心理医生的双重身份,还亲自为自己洗脱杀人罪名,确实没人能比丁潜更清楚如何对付警察了。
    柳菲看了丁潜一眼,那对剔透冷漠的眸子在他脸上停留了一下,马上又转开了。
    丁潜岔开话题,对杜志勋说:“不过这次调查并非没有收获,我倒是觉得这个老聂头儿很值得说道。”
    “怎么说?”
    “他心肠狠毒,狡诈多疑,而且他在青岛路生活了二十多年,当年发生东洲碎尸案的时候,他就住在那儿。对这个人你们应该好好查查。”
    “你怀疑他跟东洲碎尸案有牵连?”杜志勋眯起眼睛。
    “是。不过我和柳菲还没来得及进一步调查,就被他袭击了。因为当年排查嫌疑人的名单上面没有这个人,我们从一开始就对他疏于防范。”
    丁潜的话似有所指,不少人有意无意地看向张睿,这个区域可是他当年负责排查的。
    张睿脸上有些挂不住了,急忙解释:“当年我和同事对青岛路两边的商店和住户基本上都是逐家逐户地打听,对有重大嫌疑的人做了记录和基本调查,之后上报给上级。这个聂洪生既然就在路边开店,我想我应该也走访过,只是当时没发现什么可疑。”
    “聂洪生说发生东洲碎尸案那些天,他和妻子回老家了,有不在场证据。”丁潜说。
    “这就是了,如果他真有嫌疑,我们当初肯定不会放过的。再说那时候他老婆还活着呢,更没有什么疑点了。”
    丁潜想了想,说:“张老师,我有个问题想问你。”
    “你问。”
    “你有没有亲眼见过聂洪生的妻子?”
    “这个我还真记不住了。你不会是怀疑聂洪生那时候已经把妻子杀了吧?”张睿看出了丁潜的怀疑。
    丁潜没有否认:“我想知道聂洪生在发生东洲碎尸案那段时间里的精神状态如何。杀妻是他人生的重要转折点,之前他或许只是一个普通人,但是之后他有可能变成一个彻头彻尾的恶魔。杀一个就能杀第二个、第三个……那就可能跟东洲碎尸案有联系了……”
    张睿想了想:“我觉得聂洪生那段时间应该没有杀害妻子,那时候玉米提可还活得好好的呢。我想聂洪生最恨的人肯定是他,他捅了他那么多刀,足以说明他有多恨这个人,要杀也是先杀他才对。”
    张睿的分析不无道理,丁潜没有在这个问题上继续争论,而是提醒杜志勋:“不管怎样,这个聂洪生很善于撒谎,我感觉他心里好像还藏着一些东西。”
    “你是指哪方面?”
    “我也说不好,或许你亲自看看他就知道了。而且,你不觉得他跟你的罪犯侧写很像吗?”
    审讯室。
    这次由杜志勋亲自审问,郭蓉蓉负责记录。
    除了他俩之外还多了一个人——丁潜。
    这还是杜志勋和丁潜第一次联手审问嫌疑犯。
    一名刑警把戴着手铐脚镣的聂洪生带进来,他看上去就是一个驼着背、有些啤酒肚,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糟老头子。
    很难想象就是这样一个人在两具尸体上睡了二十年。
    难道他晚上都不做噩梦吗?
    还是他觉得人比鬼更可怕?
    聂洪生坦然地坐在铁椅子上,耷拉着一对长着老年斑的眼皮,呼吸平稳,看不出丝毫胆怯。
    “说说你的杀人经过吧。”杜志勋并不啰唆。
    老头儿用沙哑又低沉的嗓音把自己当年如何发现妻子和玉米提通奸,又是如何杀死他们,以及埋尸的经过重新讲述了一遍,就像在叙述一件与自己毫不相干的事情一样。
    “你藏尸这些年,从来没有人怀疑过你吗?”
    “没有,直到今天……我当时就想着把他俩也杀了,那就没人知道我这个秘密了。我就一直守着这个店,直到我死。”老聂头儿说着有意无意地翻楞了一下眼皮,看了杜志勋一眼。
    杜志勋很难形容那双眼睛,浑浊、阴暗,犹如常年不见阳光的泥沼,让人从骨子里感觉到厌恶。
    发现杜志勋在注视他,老聂头儿咧嘴笑了,露出焦黄不全的一口烂牙:“虽然我最终被你们抓了,但我觉得能把一个秘密隐藏这么久,也够本儿了。”
    杜志勋心口一震,仿佛被击中一般。
    这样的表情,这样的眼神,那种隐藏的窃喜与嘲弄,让他觉得如此熟悉,就像猎人嗅到了野兽的气味。
    他现在完全明白丁潜所说的意思了。
    捉奸杀人属于情杀,用犯罪心理来定义属于典型的冲动型犯罪。短暂的狂怒之下会做出丧失理智的举动,之后会想方设法掩盖罪行。这两点老聂头儿都符合,但问题在于,他如何能在两具尸体上若无其事地睡了二十年呢?当他冷静下来变回正常人之后,如何能在惊恐中熬过这二十年呢,那得需要多强大的心理素质?
    看到老聂头儿的眼神,他彻底明白了,只有一种可能——将自己变成真正的魔鬼。
    现在杜志勋最想知道的是,他是在什么时候变成的魔鬼。
    “聂洪生,1997年1月10日,你在什么地方?”
    “1997年1月10日……”聂洪生回忆了一下,“那年1月份,我和我老婆回老家探亲去了。”
    “你老家在哪儿?”
    “吉林。”
    “你去了几天?”
    “半个多月吧。”
    “那么你认不认识一个叫吕艳枚的人?”
    “没听说过,不认识她。”
    “哼,今天上午调查你的那两个人刚提过这个人的名字,你就矢口否认吗?”
    老聂头儿不留神掉进了杜志勋的陷阱,脸色有些不太自然,连忙辩解:“我年纪大了,脑子不灵,忘了。”
    “他撒谎。”丁潜低声说。
    “那这个女人你见没见过呢?”杜志勋忽然打开桌上的文件夹,拿起一张照片走到老聂头儿跟前,轻轻地放在他眼前。
    4
    老聂头儿的目光不由自主地落在了照片上。
    四寸彩色照片上正是吕艳枚生前的头像,她目光安然地凝视着端详她的每一个人。
    老聂头儿一言不发地低头盯着照片,过了几秒钟,他摇晃着已经谢顶的脑袋说:“没见过她。”
    “你敢不敢抬起头再说一次。”丁潜的声音响起。
    老聂头儿扬起那张老脸,充满怨恨地瞪着他,一字一顿地说:“我、没、见、过、她。”
    “你说谎。”丁潜平静地说。
    “我没见过她。”老聂头儿抬高声音,“就是没……”
    不知为什么,在那道目光的注视下,老聂头儿说到最后,心脏突地一坠,声音虚弱无力,几乎听不见了。
    “你说谎。”丁潜重复。
    老聂头儿的心虚杜志勋看在眼里,他沉声道:“聂洪生,你都已经背了两条人命了,你自已应该知道是什么后果。事到如今,你又何必再隐瞒呢。”
    “唔……”老聂头儿咬紧牙关,脑门上渗出了豆大的汗珠。
    杜志勋看得出,他在做着剧烈的内心斗争。
    他更想知道,这个人到底隐藏着什么秘密。
    他已经派人调查过这个人了,他的个人档案现在就放在桌上。上面倒是没有直接暴露出什么问题。但诚如丁潜所说,如果用他的犯罪侧写来对比这个人,就会发现有很多共同之处。
    聂洪生中等个头,体格消瘦,外表丑陋,反应机敏,十分健谈,这些特点与侧写惊人得相似。只是他不太注重外表,稍显邋遢,这倒不难解释,杜志勋所做的侧写是给二十前的凶手,经过这么多年,青壮年变成了老年,发生这样的变化也在所难免。
    个人履历方面,聂洪生是高中毕业,对于一个六十岁的人来说,那个年代能念到高中的人并不多,也符合凶手受过高等教育的特征。估计是没有考上大学,之后选择了参军,转业后在副食品厂工作了两年,辞职后来到了江都。这些经历也与凶手侧写吻合。
    有无性功能障碍这方面还不得而知,不过聂洪生没有子女,跟之后同居的耳聋老太太似乎也没有夫妻之实,倒也从侧面给出了证据。
    感情创伤显而易见,这也是造成聂洪生杀人的直接原因。
    而长期的厨师行业和独立的住所这些也都与侧写吻合。
    迄今为止,聂洪生是最符合凶手侧写的嫌疑人。
    忽然,杜志勋的手机响了。
    是刑事鉴识小组的方组长打来的,语气十分兴奋:“杜组长,有重大发现,你最好亲自过来一下……”
    若非情况重要,方组长也不会说这种话,杜志勋暂时离开审讯室,来到物证科。
    方组长四十岁出头,体态微胖,见到杜志勋,指着面前的办公桌说:“你过来看看。”
    办公桌上铺满了文件,都是传真机刚刚传来的复印材料,其中还有不少犯罪现场的照片。
    杜志勋扫了一眼:“这些都是案子的卷宗?”
    “正是。你猜怎么着,我们把聂洪生的指纹和血液dna样本信息输入到公安部的联网信息库里,居然和三桩未破的刑事案子联系上了。”
    “什么案子?”杜志勋忙问。
    “1996年11月3日,在江都市淮河区有一起强奸伤人案,被害人是一名年轻的幼儿园女老师,下班骑自行车回家,半路上被人劫持到附近的工地里,罪犯用钝器打昏被害人之后实施了强奸,后来被人发现报警,凶手趁机逃走。被害人受了重伤,精神萎靡,对于袭击她的罪犯没有任何印象,唯一的线索就是罪犯遗留在被害人衣服上精液。可惜以当年的技术手段只能检测出罪犯的血型是ab型。在当时,这个案子就成了悬案。几年之后,能够检测出dna了,但错过了最好的时机,案子就拖下来了……”
    “你仔细看过卷宗吗,罪犯的精液是在体外还是体内?”杜志勋问。他想确认聂洪生是不是存在性能力方面的问题,这可能关系到凶手的作案动机。
    “这个卷宗上倒是没有详细记录。不过有个有意思的细节,据被害人说,罪犯在强暴她的时候,好像是吃了什么东西。不会是伟哥之类的药吧?”
    “哦。下一个案子呢?”
    “下一个案子发生在1997年的1月5日……”
    “97年1月5日?”
    “对,有什么问题吗?”
    “看来他隐瞒的事情还挺多。”杜志勋自言自语,“没事,你接着讲。”
    “那天晚上,在古楼区的小区建民街道一个偏僻的小巷里,有人半夜翻进了一个职工宿舍的一楼。当时房间里只有女被害人一人,因为怕黑她点灯睡觉。警方后来推测,正是这个举动惹出了祸端,给罪犯机会了解屋里情况。然后罪犯撬开窗户潜入房间将被害人强奸了。这一次他不但留下了精液,还有指纹。但还是没能锁定他。”
    “最近的一次是在2004年5月24日,不过这次是强奸未遂。有个女白领有晚上跑步锻炼的习惯,在古楼区河沿公路遭人袭击,罪犯把她拖到无人处,开始撕扯她的衣服,好在这个女白领平时练过跆拳道,趁机朝罪犯猛踢猛打。罪犯没有得逞,还被打伤流血了。他逃走的时候掏出刀子捅伤了被害人,然后逃之夭夭,只留下了血迹……不过,俗话说得好,天网恢恢疏而不漏,到底还是把他抓住了。”
    杜志勋回到审讯室,看见聂洪生耷拉着脑袋直打瞌睡,都快睡过去了,大声喝道:“聂洪生,1996年11月3日、1997年的1月5日、还有2004年5月24日,这三天你应该记忆犹新吧?”
    聂洪生闭着的眼睛忽然睁开了。
    啪——
    杜志勋把一摞卷宗往聂洪生面前一摔。
    “你自己好好看看吧。两起强奸案,一起强奸未遂。人证物证俱在,你还想继续隐瞒吗?”
    聂洪生浑身一激灵,像一个泄了气的皮球一样瘫在了椅子上。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