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魔鬼呼吸”
1
“深爱她？”
杜志勋不禁惊愕，在场所有人都没想到丁潜会说出这种话。
“可我怎么看不出，凶手的爱在哪里？”杜志勋质疑。
丁潜没说话，张开双臂走向翁红的尸体，微微一错身就钻进了她双臂之间。他就像刚才那样，双臂环抱翁红的腰背，而翁红的双臂也正好抱住了他。
“凶手制作成这样的造型是为了爱。这样他就可以随时拥抱她，抚慰她……”丁潜说。
他转头对宋玉林他们说：“凶手有可能是一个对翁红用情很深的男人。当他深知自己已经永远无法得到她了，于是由爱生恨，他采取了最残忍的报复手段。原本他想把她也像对待其他被害人一样，肢解、弃尸。可是，当他把翁红碎尸之后，他无论如何也不知道该丢弃她的什么部分，他太爱这个女人，他舍不得丢弃她。于是，他重新把她的尸块组合起来，制作成张开双臂环抱他的姿态。这样他就可以永远的拥有她。”
丁潜一口气说完，看着目瞪口呆的众人：“我只能共情到这种程度，是不是真正准确还要靠你们去分析验证了。我能做的只有这么多。”
说完，他走出停尸房，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杜志勋凝视着他离去的身影，一直到他完全从眼前消失。
“你还是在怀疑他。”宋玉林走到他身边。
杜志勋叹口气：“我也不希望这样。但为什么我总是觉得当年的案子有太多蹊跷。虽说丁潜疑罪从无，但是局长，难道你就从来没有怀疑过他吗？”
宋玉林默然半晌，说：“我相信丁潜的为人。”
“你有你的道理，而我跟丁潜相识不久，我并不了解他的为人，我只凭着证据说话。”
“你这么说，就好像已经有了证据似的。”
“两个月前那起行李箱连环绑架案，丁潜在破案的时候曾经邀被害人的姐姐一起演绎过一次‘共情’，他在扮演罪犯的时候，差一点儿将那个女孩活活掐死。”
“有这种事？”宋玉林吃了一惊。
“而且，最近我听说丁潜正在服用一种抗抑郁和精神分裂的药物。我无法猜测他到底出了什么状况，也不知道他这种状况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到底有多严重。虽然我放了他，但不代表我就不怀疑他，直到现在，他自己都不能解释，他为什么会出现在翁红家……”
“你要怎么做？”
“抽调一部分警力继续调查他。我会秉公处理这件事，希望您就不要再插手了。”
到了这个地步，宋玉林也不好说什么，叹口气，摇摇头走了。
无影灯照着冰冷的解剖台。
解剖台上放着翁红那具雕像般的尸体。
从尸体被发现，运到轩武区公安分局，再到调查局法医室，一直都处于冷冻状态，保存完好。
要进行进一步尸检，首先要化冻。
一边解冻，柳菲一边尝试沿着尸体被锯断的地方把尸块逐一取下来。杜志勋和特案组的其他组员都站在她身后默不作声地看着。
整截尸体被拆解成了6块，柳菲按照人体的顺序摆放在解剖台上。
柳菲首先进行了尸表检查，没有发现明显的伤痕，这在她意料之中，随即向杜志勋进行了汇报。然后，她着手进行开腔，好在尸体的躯干完整，想必内部不会被破坏。
钟开新忍不住多嘴：“之前死了6个都是被冻死的，这个肯定也一样，没必要再浪费那个时间了，没必要非得开膛破肚……”
“你是法医还是我是？再多嘴就出去！”柳菲训斥他。
她的脾气连杜志勋都让着三分，即便大家想的都差不多，也都不吭声，偏偏钟开新不开眼，多嘴多舌。
不过钟开新心里还美滋滋的。柳菲跟我生气了，是不是看我心疼女尸，她吃醋了？
柳菲要是知道他心里在想什么，能用手术刀先把他解剖了。
柳菲和助手李享合力取出死者的胸骨，打开了胸腔。她接着用手术刀配合，逐一取出尸体的内脏器官。她的手法异常娴熟，动作连贯毫无凝滞，眨眼之间，心、肝、脾、肺、肾，大肠小肠，依次放在身边的托盘里。
她又用刀划开了心脏，仔细检查了心室。确定无误，又剖开了肺叶。
其他人在这边等着，柳菲那边却迟迟没有结果。
郭蓉蓉实在等得不耐烦，说道：“小菲姐，差不多就行了。我们都知道她是冻死的，你有没有发现什么新鲜的东西啊？”
柳菲直到这时才停下手，喘口气，说：“新鲜的就是她不是冻死的。她身上没有任何冻死的特征。”
“什么？不是冻死的？那她是怎么死的？”
“这个我现在也说不好。死者身上几乎没有任何体外伤，身体内部也没有明显的创伤。她死得实在太平静了。”
“难不成是病死的？”
“我也在考虑这种可能，不过目前除了发现她有腰椎间盘突出的毛病，其他地方都很健康，没发现任何明显的病理特征。”
“但她肯定是意外身亡的。”杜志勋说，“如果是自然死亡，凶手也不至于用分尸这种手段来对付她了。”
2
“可是，凶手为什么不用对待其他被害人的手段对付她呢？”郭蓉蓉疑问。她自己想了想又说，“要是真像大叔猜测的那样，凶手其实很爱这个女人，那说不定，他不忍心把她活活冻死，而是用了另外一个办法……”
杜志勋不置可否。但他心里想的却跟郭蓉蓉不谋而合，丁潜这家伙的歪理邪说又一次触动了他，他反复琢磨这个“爱”的含义。
丁潜这个猜测实在是脑洞大开。想想他在停尸房里的表现，确实让人怀疑他是神志不清、信口胡说的。
杜志勋对丁潜的态度始终模棱两可。他一方面怀疑丁潜不假，另一方面又重视他的能力。
他想了一会儿，说：“如果凶手是真心喜欢这个女人，他可能会选择一种不太痛苦的方式杀死她。如果是一时情急动手，扼杀的比率最大。”
柳菲受到了一点儿启发，重新检查死者的脖颈，她还切开了死者的喉管，仔细检查，过了一会儿摇摇头说：“不是扼杀的。脖颈上没有任何外力施加的指印，也不是捂死的，死者肺部和心脏都没有痕迹。如果是被杀的，那肯定是另外一种原因。我倒是想过一种可能，只是……”
“什么可能？”
“毒杀。”
“……”
“这种方法既隐蔽又方便。但是，一般中毒死亡的人都会出现比较明显的症状，可是翁红却没有，甚至脸上连一丁点儿痛苦都看不到，这让我有点儿摸不准……”柳菲一边观察一边说。
她的目光不经意地落在了死者脸上，与那双漆黑魅惑的瞳仁四目相对。
女人看女人与男人看女人不同。男人看女人是找优点，女人看女人是找缺点。
柳菲并没有觉得翁红的眼睛有多魅惑，她只是发现翁红的黑眼仁特别大，超过了一般人两倍。黑眼仁大就会使人看起来特别有魅力，这和女生喜欢戴美瞳是相同的道理。
在柳菲这种专业法医看来，这是由于翁红的瞳孔异常放大所造成的，还有她异常平静的表情，以及嘴角那抹若有似无的微笑，完全没有通常被害人脸上常见的痛苦和恐惧。
虽死犹生。
柳菲心里想到了这样一个词。
这就难怪丁潜和钟开新这类男人看到翁红的尸体，会很反常地表现出一种“喜欢”。
他们只看到了翁红的美，却没有发现这美中隐藏的玄机。
柳菲拿过一个抽血管抽取了死者的血液，交给了助手李享，说：“马上去给我做一个毒理化验。”
“好的。”
“等一下。用薄层色谱法，紫外吸收光谱，红外吸收光谱来测。你先去准备，我一会儿过去。”
“知道了。”李享拿着血液样品走了。
杜志勋问柳菲：“怎么，你怀疑翁红是被毒死的？”
“从外表上仔细观察有点儿像。但我不能确定究竟是哪种毒药。”柳菲看着翁红的脸，“感觉好像是一种很罕见的药物。我需要仔细分析一下死者血液中的成分才能得出判断。”
“什么时候能出来结果。”
“大概明天中午吧。”
在柳菲化验的这段时间，杜志勋离开了刑事调查局。
他有一件很重要的事情要做。
省谐和医院，副院长室。
杜志勋一进门，目光就落在办公桌后那个头发灰白，面色红润的老人身上。
张洪水，心理学界的翘楚，领国家津贴的资深教授，撰写出版过众多心理学专业书籍。丁潜的导师。
由于职业缘故，杜志勋无论到哪里都带着咄咄逼人的气势，尤其是那双鹰一般的眼神，被他盯住的人都有种被猛兽锁定的不安。
但在这个温厚的老人面前，他感觉自己浑身的力量有种无处着力的感觉。
“你好，张教授，我就是刚才给您打电话的警察，我叫杜志勋。”杜志勋一向不缺少礼节。
“你好，杜警官。”张洪冰点点头，态度和蔼，“你在电话里没详说，不知道有什么事情需要我帮忙。”
“我来是想了解一些关于丁潜的事情。”杜志勋开门见山，突如其来。
他留意张洪冰的反应。
“丁潜怎么了？”
张洪冰的反应谈不上吃惊，但也并非无动于衷。让杜志勋第一次试探就揣摩不透。
“听说他最近一段时间经常到您这儿来。我方便知道原因吗？”杜志勋问。
“谈不上方不方便，但我首先得了解您的真正来意，否则作为医生，我不方便透露其他人的隐私。”
“不方便透露隐私？我可以理解为丁潜是您的病人吗？”杜志勋突露锋芒。
“他不是我的病人，我接待的病人都要提前一个月预约，他和我亦师亦友，经常来我这里做客聊天。”张洪冰波澜不惊。
圆得滴水不漏，果然不好对付。杜志勋暗自感叹。
能培养出丁潜这样的家伙，老师岂能是常人。杜志勋清楚，这样一直问下去，问到明天也问不出结果。无论他说什么，这个老人都能用最简单朴实的回答轻描淡写地化解掉。
初次试探，他心里已经有了把握。
他不想再兜圈子，开门见山说道：“据我了解，丁潜最近一段时间一直在服药。”他从衣兜里掏出一个蓝色的小药瓶，“这是我们警察在他办公桌里发现的，上面都是英文，我打听过，国内医院没有卖这种药的。我还没弄懂这些名称都是什么意思，就来请教您了。希望您帮我解释一下。”
杜志勋说着把那瓶药放在张洪冰办公桌上。
张洪冰拿起那瓶药看了一眼，药名是seroquel，脸上露出一丝不安。
他对这个名字再熟悉不过，这瓶药本来就是他给丁潜的。用于治疗精神分裂症和双向情感障碍。
他把药瓶放在桌上，对杜志勋说：“杜警官今天是有备而来吧。你找我肯定不是为了翻译一瓶药。有话请直说吧，你想从我这里了解什么？”
3
“我想知道，丁潜现在到底出了什么状况。”
“……”
“他本身是心理医生，所以他很会掩饰，从来不肯承认自己心理出现了异常。但他自己应该比谁都清楚自己的状况，不到万不得已，我想他也不会向您求助，我没猜错吧，张院长。”
张洪冰陷入了沉思，片刻之后问：“丁潜是不是出什么事了？”
“因为这涉及刑事案件，我不方便告诉您。”
“涉及刑事案？”张洪冰震惊，“难道又像当年那样？”
“原来你也知道他当年的事情……的确，他又遇到了相似的情况。而且，他还曾经表现出了暴力倾向。我想知道他精神上出现了什么问题，严重到什么程度？”
张洪冰犹豫了一下，说道：“这两年里，他一直在为当年的事情困扰。那件事给他的心灵带来了很大创伤。”
“什么样的创伤？”
“抑郁，神经衰弱。有轻微的幻听幻视。”
“是间歇性的症状，还是持续性的？”
“间歇性的，但最怕精神压力大或者情绪起伏。”
“他的意识会受到影响吗？会不会造成行为障碍？”
“我知道杜警官你什么意思。你是在怀疑他有精神分裂的症状是吗？”
“是。”杜志勋直截了当，“听说丁潜是您的得意门生，但我想张院长是个正直公正的人，还不至于包庇自己的学生。我希望您能客观评价丁潜。”
张洪冰点点头：“我会的。让我客观地评价丁潜，他没有家族的精神病史。这一点很重要，精神分裂的成因很复杂，到目前为止，还没有哪个权威机构断言它是一种遗传疾病。但是家族有精神分裂的人，其余近亲患病的概率确实比常人高很多。丁潜在这方面没有问题，他天生很健康。他的抑郁主要还是受到当年事件的影响，其实这两年里，他始终跟我有接触。我毕竟是他最信任的人。据我的了解，他的精神状态还算比较稳定。没有太大的起伏。只是处于长期抑郁，这样会影响他的健康，但绝对不至于去做一些极端的事情。”
“但如果受到了外界影响呢？”
“你指什么？”
“譬如说，他在使用共情术的时候……”
张洪冰微微一震：“这个我不能妄下断言。”
杜志勋像嗅到了猎物气味的狼，穷追不舍：“我想张教授你其实心里很清楚，丁潜的这种技艺具有相当潜在的危险性。我说得没错吧。”
“……”张洪冰沉默。
杜志勋并不在意，步步紧逼：“因为他使用这种特殊技能受到了刺激，加重了他的精神问题。而丁潜自己应该很清楚自身情况，他的病情正在逐渐加重，连他自己都开始担心了……所以，他最近一段时间才频繁地来您这里，希望您能给他想办法。”
张洪冰表面虽然控制得很好，但是杜志勋能感觉出他强势的外表下，内心的忧虑。
今天他没有白来，他确信了丁潜有问题。
“杜警官，身为警察更应该依据事实来说话吧，而不是听我这个老头子随便一说，你就随便下一个结论。”张洪冰的脸色已经浮上一层怒气。
他不能允许其他人如此贬低他细心栽培的弟子，甚至怀疑他是杀人犯。
杜志勋还没解释，手机这时候响了，是柳菲打来的。
“毒理化验的结果出来了。组长，你现在方便听我说吗？”柳菲在电话里问。
杜志勋看看张洪冰，对柳菲说：“你说吧。”
“我在翁红的血液中检测出了一种化学物质，是一种很罕见的毒物，恐怕这还是国内刑事案件中首次发现这种毒物。”
“是什么？”
“它的主要成分是东莨菪碱。在国外，人们习惯管称呼它‘魔鬼呼吸’。”
“怎么是这个怪名字？”
“据说这是一种在哥伦比亚新出现的毒品，可用于阻断副交感神经，以及用作于中枢神经系统，能产生强烈的致幻作用。用作毒品，如果用量得当，也可以作为一种镇静剂使用。”
“能治疗精神分裂吗？”
“我不清楚，有可能，但它的毒性很大，一旦服用过量就能造成死亡。翁红就是被这种毒药毒死的。”
“我知道了。你马上通知组里其他成员，我现在就回去，马上组织开会，我们要行动了。”
“难道是针对丁潜？”
杜志勋看了看张洪冰，对着话筒“嗯”了一声。
放下电话，他起身向张洪冰告辞，还不忘了提醒他一声：“张教授，我希望我们刚才说的话，您不要对其他人讲。打搅您了。”
张洪冰没回答，脸上带着余怒，还有深深的忧虑。
杜志勋转身离走出办公室，刚硬的表情里显露出一丝笑容。
他料到，张洪冰肯定已经从他断断续续的对话里面猜到他要抓丁潜。他故意提醒张洪冰，并不是真怕丁潜知道。恰恰相反，他希望丁潜清楚自己现在的处境，因为他根本无处可逃。他要看丁潜作何反应。
出了张洪冰办公室，他马上打电话给柳菲，告诉她：“我刚才的决定有些变动。会议暂时不开了，你代我通知钟开新、年小光和郭蓉蓉，另外再找几个物证技术员，分成两队。一队去丁潜家，还有一队去丁潜的办公室。”
“丁潜家不是已经搜查过了，没有发现任何凶器和痕迹。”柳菲有点儿不解。
“这次不找那些东西，你只需要去找一样。”
“什么？”
“魔鬼呼吸。”
“……”
“那就是我们要找的证据，我想他有可能藏在什么地方。”
“假如他真是凶手，他为什么不销毁了？”
“你刚才跟我说，这是一种很罕见的毒品。寻常人根本不认识。所以他可能觉得警察也未必会发现。我猜想，他用这种毒药毒死翁红可能只是临时起意，本来这种药物是他自己用来服用的。这种情况下，他有可能忽视这个关键证据。我们只要确定谁有这种药，就能确定凶手。”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