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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709章 死生共抵两家事(4)
    火炮与床弩率先发射,伴随着火炮的轰隆巨响,宋军再次迎来一波弩、炮的打击,被击中的宋军士兵甚至连惨叫都来不及发出,就被砸成了肉泥,巨大的步兵方阵,好象被什么东西啃过一样,出现了东一块西一块的空白。
    但宋军的鼓声始终没有停止,铁林军的方阵依旧整齐,许多新补充进来的士兵双腿瑟瑟发抖,但在身后军法官的刀锋下,仍然咬紧牙关,靠着本能向前移动。
    火炮被击中,就当场废弃,士兵被击中,马上有后备补上,没有任何牺牲,可以让方阵停下脚步。从二百步到一百步,平时很短的距离,此刻却是如此的漫长……数以百计的铁林军士兵,就在这短短一百步的距离内,尸骨无存!
    但幸运的是,这个矩离,也只够辽军发动两到三波打击,更幸运的是,辽军的抛石机射程不够,铁林军的方阵,不需要经受三百斤的大石弹的考验。
    当方阵推进到距丹凤门瓮城一百步的距离之时,宋军的鼓声终于停了下来。
    宋军的克虏炮已经在一天前打光了全部的炮弹,半数的炮管变形,但这种代价是值得的,辽军的火炮被消耗,更重要的是,幽州析津府南城墙上的马面、敌楼等等设施几乎被破坏殆尽,辽军安置于在这些位置的抛石机、床弩,也损失惨重,否则的话,铁林军的方阵想要推进到百步之内,损失绝对不止这么一点点。
    此时,宋军的两百多门灭虏炮终于推进到一百步之内,虽然付出近十分之一的损失,但余下一百九十多门灭虏炮,已经足以成为辽军的噩梦。
    发射霰弹的灭虏炮,在一百步的距离上,可以准确的将炮火倾泄到城墙之上,宋军迅速部署好炮兵阵地后,进攻的鼓声再次响起,宋军开始了疯狂的炮击。
    每一波齐射,都有数不清的铅弹、铁弹砸落,炮声、鼓声交杂在一起,震得人们的耳膜嗡嗡直响,许多人直接失聪,城墙之上的辽军,只能看到身边的袍泽张大了嘴巴痛苦的大喊,却听不见他们的惨叫声,几波齐射之后,丹凤门附近女墙之后的走道之中,几乎便已经看不到活人,到处所见的,都是辽军的断肢残躯,宛如地狱修罗场。
    面对如此恐怖的火力打击,辽军的火炮与床弩,根本无法抗衡,许多操纵床弩的士兵还来不及装好弩箭,就已丧生在灭虏炮的铁弹之下。不用任何人下令,城墙上的辽军,此时惟一能做的事,就是寻找掩护,保住性命。
    一波齐射、又一波齐射,又一波齐射……和克虏炮不同,灭虏炮在短时间内的射速极快,只要清理完炮管,就可以立即装弹发射第二波,不到半个时辰,宋军的灭虏炮就对着丹凤门附近城墙,进行了八波齐射。
    当宋军终于停止发炮之后,丹凤门附近四散的硝烟,已经浓密到让人伸手不见五指,城墙上、城墙下,竟出现了一阵短暂的寂静。
    但很快,呜呜的号角声划破了寂静的战场,随之响起的,是震天的喊杀声。
    从铁林军的方阵中,推出数十辆壕桥,飞奔着的向着护城河冲去,每八辆壕桥一组,转眼之间,就在幽州的护城河下,架起了数座宽达三十七米的大桥。
    紧随其后的,就是二十来架云梯,还有更多的构造简单但便宜的竹飞梯,由数十名精干的民夫扛着,飞奔过壕桥,架在了幽州的城墙上。
    直到此时,守城的辽军这才如梦初醒,开始从各种掩护中跑出来,组织防守。一队队在城墙后方待命的辽军,也在将领的催促声中,快跑着来到城墙上,补充各个位置的空缺。在之前炮击中幸存下来的火炮、抛石机、床弩也开始重新装弹发射。
    但一切都似乎为时已晚,仓促组织起来的防守,处处都是漏洞,根本阻挡不了铁林军登上城墙。
    一名执盾持刀的守阙忠士率先登上幽州的城墙,马上被一涌而上的十几名辽军杀死,但马上,另一处云梯,一名陪戎校尉也登上了城墙,他随手劈翻慌忙赶来的两名辽军,让出位置,紧接着,便有数以十计的铁林军校尉、节级涌入城墙。
    到处都是漏洞,到处都是短兵相接的血战。
    当铁林军的新任都校王师宜在亲兵的护卫下也终于登上丹凤门的城墙之时,在那一瞬间,他的胸中忍不住热血激荡——王师宜是追随石越参预过伐夏之役的,他也是见过大场面的人,但是,收复灵复,带给他的激动,却完全无法与北伐幽蓟相提并论。要知道,伐夏之时,他还是热血的年青人,是军中年轻的后起之秀,而如今,他已经不再年轻。
    但此时此刻,登上幽州城墙的王师宜,却感觉自己比十三年前还要兴奋。他放弃枢密院油水丰厚的差遣,谋取铁林军都校之位,原本只是为了升官。收复灵夏之后,王师宜几年之内,就升到了昭武校尉,出身世家的他,在高太后垂帘之后,就意识到旧党将会占据优势,宋军从此多半会马放南山、止戈息武,于是果断离开军中,前往兵部、枢密院谋求差遣,不料转换文资失败,从此卡在昭武校尉的阶序上,十年不得升迁,更是错过了无数的机会。直到这次北伐,他才终于找到机会,来到铁林军接任都校,重新在自己的老上司章惇麾下效力。他做过这样的选择,并不是为了什么北伐的理想,甚至都没有封侯的野心,他只是想趁着还没有老去,再拼一次命,搏一份战功,让他迈过六品到五品这道坎,只要能迈过去,凭借他的家世,他就能安安稳稳的靠着磨堪,升到定远将军,未来就有机会在兵部某司郎中甚至军器监少监、枢密院都承旨这样的官位上致仕,如此,王师宜觉得自己的人生,就没有遗憾了。
    但是,直到真正登上幽州城墙的这一刻,王师宜才发现,此前自己所谋划的,全是浮云!
    每一个宋军将领,人生最大的愿望,就是亲自率军攻上幽州的城墙。
    即便是封侯的荣耀,也比不过他这一刻的荣耀!
    这就是他人生之中,最光彩的时刻。站在这幽州的城墙之上,王师宜觉得他的人生已经再无遗憾,纵使此刻战死,也已经了是光宗耀祖了!
    身为王家的子孙,基本上都是在享受祖宗的荫庇,可没几个人有资格背负“光宗耀祖”这四个字。但他王师宜,却可以堂堂正正喊出这四个字了!
    胸中激荡得难以自持的王师宜,忍不住纵声大吼,挥舞着战刀,如同一个普通节级士兵一样,冲向自四面涌来的辽军。
    宝刀斫胡兵,断甲溅腥血!近身肉搏,刀剑接击,劳形案牍的王师宜,八年来,第一次如此酣畅淋漓,左挥右斩,直刺斜劈,激战之中,竟已数不清砍翻了多少辽军,但面前的辽军,似乎无穷无尽,丝毫不见减少。
    待到浑身是血的王师宜终于从酣战中冷静下来,退后一步,观察城墙上的形势,才猛然惊觉——虽然登上城墙的铁林军越来越多,但从城中赶来支援的辽军,却是数倍于登城的铁林军!
    “直娘贼!”出身世家的王师宜忍不住骂了一句粗话,马上又提起战刀,冲向辽军。
    登上城墙,有时候意味着攻城的结束,但有时候,却仅仅是攻城的开始。
    此时的王师宜,心里只有一个念头——杀开一条血路,打开外瓮城城门!
    3
    城外,掠阵的田烈武脸色凝重,铁林军刚攻上城墙时的喜悦,早已一扫而空。
    田烈武很清楚城墙上发生了什么,显然,萧岚做好了每一步的预案,这座北国名城,没那么容易易主。但现在,他什么也做不了。
    增兵毫无意义,城墙上空间有限,登城的铁林军控制的区域还是太小,大量的铁林军雍塞于城下,一部分铁林军甚至开始尝试在瓮城两侧的城门附近堆积木柴,浇灌猛火油,试图火烧城门,外瓮城上的辽军察觉到宋军意图后,开始疯狂的向城门下倒沙土。
    神卫营和雄武一军抓住机会就会向城墙上开炮,辽人在城墙上的火炮、床弩、抛石机等重武器,几乎被再次完全压制,但是,铁林军登上城墙后,他们也无法再组织覆盖城墙的齐射,火炮能提供的支援,也已经被限制。
    这次攻城的成败,此刻已完全系于铁林军之手。
    如果现在攻城的还是张整的那支铁林军,即便辽军人数再多,田烈武都会毫无保留的相信他们——城墙上有限的空间,对双方都是限制,铁林军的战斗力,足以让他们在狭路相逢中杀出一条血路来。
    但这支铁林军有着太多新补充的兵员,这样的大战,对他们来说,考验还是太大了。
    他心里隐隐有些后悔,这个时刻,如果在这里担任主攻的,是唐康和慕容谦的部队就好了。他不由得转头去看章惇,却见斜靠在胡床上的章惇,依然是胸有成竹的样子。
    丹凤门内瓮城。
    南院郎君高革指挥着三千渤海军,督促民夫将滚石、擂木、沙土、箭矢等等守城物资运上城墙各处。他四顾观察,尽管铁林军已攻上城墙,但一身戎装的萧岚仍然伫立城楼之上,摆出一副与丹凤门共存亡的态度,激励将士作战;永兴宫都辖耶律乙辛隐身披铁甲,率领七八千宫分军静坐于内瓮城内,正默默的擦拭着佩刀,随时准备上城墙增援;城内不远的一处校场,耶律雕武正和他的骑兵在舔着伤口,只要有需要,他们仍然可以杀上城墙;而在他看不到的地方,还有更多的步军做为预备队在准备着……高革也不知道这析津府内,到底有多少辽军,他只能大概猜测——皮室军跟着皇帝、太子去了中京,宫分军大部分精锐骑兵都被耶律冲哥带走,萧岚手下的宫分军骑兵可能仍有数万之众,但其中精锐部队不会超过一万,城中的军队大多数是步军,至于步军的数量,高革无法估计,他不知道有没有二十万,但肯定远远超过了十万!
    这也是萧岚选择析津府固守的原因,他的部队没有实力与宋军野战争雄。辽军的步兵单兵作战能力还行,但绝大部分都不擅长列阵作战,辽军也缺乏这方面的优秀将领,但倚城固守的话,却可以扬长避短,让他的步兵发挥最大的战斗力。
    宋军这些天的火炮攻城,让高革极为震撼,但是,他很清楚,想要攻取析津府,绝不是一件简单的事。他们仍然需要攻占一座城门,让他们的骑兵进入城内……但宋军肯定从来没有想到过,有一天,他们的骑兵,竟然超过步兵,会成为战场上的绝对优势,哪怕只是在局部战场上。
    其实在理论上,宋军还有一个方案可以轻松攻下析津府,如果他们能够截断来自西京与中道的救援,那么根本不需要攻打析津府,只要将这座城池包围四个月以上,城中的辽军就会因为缺粮而不战自溃……但高革很怀疑,宋军的粮草可能还不如析津府的辽军坚持得久。
    所以,归根结底,胜利的钥匙,仍然在攻占一座城门。
    这也是高革想要寻找的机会。
    不过,讽刺的是,高革此刻,并不是以宋朝职方馆间谍的身份行事,而是被郑王耶律淳“收买”,帮助耶律淳向宋军献城!
    南征折戟,辽国内部息战议和的声浪一波高过一波,终究还是年轻的郑王耶律淳也没有克制住,向耶律濬进言,建议遣太子至汴京为质以示诚意,并归还被掳宋人,两国互嫁公主,歃血为盟,永为兄弟之邦,以此争取宋朝内部旧党与温和派的支持,谋求与宋朝议和。耶律淳的建议得到辽国朝中不少大臣的支持,然而却引起了耶律濬的猜忌。
    耶律濬以南征战败问罪耶律信,将之贬为东京留守,借机解除了耶律淳的父亲耶律和鲁斡东京留守的职务,将耶律和鲁斡召回中京任北院宣徽使,就近监视。自此,他父子再无半点兵权。为防止耶律淳和朝中大臣勾连,耶律濬回中京之时,又任命萧岚为南京留守兼南京都元帅府都元帅,萧忽古与萧阿鲁带为副元帅,耶律淳为南京副留守——名义上是委以重任,实际上南京道兵权操于萧岚与萧忽古、萧阿鲁带之手,耶律淳不仅毫无实权,而且还受到萧岚的严密监视。
    这让耶律淳惶惶不可终日,他担心辽军打赢还好,耶律濬还可能留他一命,如果辽军战败,萧岚很可能会在城破之前将他处死,以免他声望更高,威胁到耶律濬的帝位。思前想后,耶律淳决定南奔,寻找宋朝的庇护。但正值宋军北伐,两军交战,戒备森严,他的一举一动又都在萧岚的监视之下,想要南奔,谈何容易?耶律淳只能暗中收买辽军的一些边缘人物,象高革这种受到萧阿鲁带的信任,却因兵败而受到连坐,在外人看来不甚得志的人,正是耶律淳重点收买的对象,更不用说两人在南征时,还有了不错的交情。
    耶律淳的手段很简单,无非就是先试探高革对宋朝的态度,然后曲意拉拢,继而设计陷害,最后威逼利诱,软硬兼施,逼其就范。仿佛是命运在捉弄高革,一直处于彷徨、茫然、自暴自弃状态中的高革,完全丧失了应有的警惕,就这样简单的被绑上了耶律淳的战车。事后高革自己也不知道,在这个过程中,他是否曾经故意蒙上了自己的双眼……
    总而言之,命运摆来摆去,高革仿佛又被摆回了原点。
    宋军攻打析津府的战术是想以雷霆之势强攻夺取城池,而不是打算进行长期围困,因此,为了削弱辽军的抵抗意志,也是为了集中兵力,同时避免可能出现腹背受敌的情况,宋军对析津府采用的是围三缺一的战术,析津府的北边没有宋军的大部人,只有小股骑兵进行骚扰、侦察。城中居民可以从北边的通天门、拱辰门出城砍柴,城内辽军也可以通过北门与中京道联系。而高革正是负责后勤补给的将领之一,有机会自北边出城,原本耶律淳的目的,便是想利用高革的身份,让高革帮他逃出城去。
    但高革很清楚,这个计划是必定会失败的。萧岚虽然没有在北城布置重点,但是对北边的监控,却从未松懈过,对于城内可能有间谍与城外宋军勾结,更是极为提防——南京析津府毕竟是汉人占多数的城市,由不得他对此掉以轻心。耶律淳即便混出北门,只要他试图向东、西方绕道,几乎就必定会被辽军发觉、追杀。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