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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707章 死生共抵两家事(2)
    更糟糕的是,之前的战斗让章惇意识到象幽州这样的城池,要靠火炮轰塌城墙或者城门,可能需要半个月以上的连续炮击……幽州城外这个地形,对守城方非常有利,为了躲避城墙上的火炮、床弩等重武器,宋军火炮除了拉开距离,别无选择。
    但幸好章惇早就准备了第二计划,他事先制造了大量的云梯,并将它们也拉到了幽州城下。他决定执行第二计划,将神卫营第十营、二十营、雄武一军的克虏炮在幽州城南一字排开,对幽州城南的城墙,从开阳门到丹凤门,在极短的时间内,进行持续不断的饱和炮击,不追求轰塌城墙或者城门,目的是破坏辽军的女墙、马面、箭楼等设施,摧毁、消耗一部分辽军部署在城墙上的火炮与床弩、抛石机等重武器……
    三天时间里,宋军的克虏炮从早到晚的炮击幽州城,发射了上万枚石弹。石弹对于炮管的损害是非常大的,不少火炮因为炮管变形直接报废,高强度的炮击下,炸膛事件更是层不出穷,再加上运气不好被辽军火炮击中的,已经有近两成的克虏炮被迫退出战场。
    神卫营和雄武一军抱怨不断,但是,章惇心如坚石,丝毫不为所动。
    任何武器都是拿来用的,只要能攻下幽州城,哪怕所有的火炮全部报废,那也在所不惜!
    他在意的,只有战果。
    尤其是已被章惇选为主攻方向的丹凤门。他力排众议,没有将克虏炮最多的雄武一军丹凤门外,也没有用张蕴这样在军中已颇有名气的后起之秀,却大胆重用成军不久的神卫营第二十营。
    章惇心里很清楚,因为他强势、冒险的风格,军中已经开始出现对他指挥能力的怀疑,甚至还有人私下里编排他的笑话——一个关于“铁甲火箭车”的笑话,一些无聊的人,借着这个笑话来讥讽章惇病急乱投医。
    所谓的“铁甲火箭车”,是兵器研究院的一个机密项目。兵器研究院费超八年的时间,在研制一种威力巨大、号称可以成为契丹骑兵克星的野战兵器,这个项目曾经得到了枢密院的大笔拨款,在北伐前夕,终于造了出来。
    那是一个巨大的铁皮怪物,由八节战车车厢相连,外包两寸厚的铁皮,不惧弓箭与骑兵冲击,车厢内原本固定有数门火炮,但由于在试验中,火炮发射后巨大的后座力导致了所有车厢一同侧翻,而这个难题一直无法攻克,于是车载武器改装成了用火药发射的火箭,这也让全车的重量大为减轻。在兵器研究院的报告中,它只有一个缺点,就是不太灵便,需要大量的骡车牵引。
    然而,“铁甲火箭车”造成后,枢密院与兵部都拒绝验收,结果被束之高阁。但不知道兵器研究院的人找了什么门路,将这种新型兵器的情报送到了幽蓟宣抚使司,引起了章惇的注意。章惇还特意询问过田烈武的意见,很巧的是,田烈武在大约七八年以前就听说过这个项目,但他以为这个项目早已失败,没想到,兵器研究院竟然真的将它造出来了。
    于是,章惇抱着试一试无妨的心态,移文枢密院,请求将这种武器运往河北一试。这不是什么大事,枢密院自然照准。
    不料,等这“铁甲火箭车”被运到黄河边上,人们才发现兵器研究院的这个新式武器,完全是一朵奇葩——它比黄河渡口所有的船都要长,没有船可以将它运过黄河!
    但这又是幽蓟宣抚使司点名要的武器,当地官员不敢怠慢,连忙组织用小船临时架设浮桥,再铺上木板,让骡马牵引从浮桥过河。谁知道,装嵌厚厚的铁甲的“铁甲火箭车”,不仅重量超过浮桥的承载能力,平衡性能也很差,在过浮桥的途中,突然发生意外,战车侧翻,不幸沉入黄河之中……
    这原本不是一件多大的事情,兵器研究院这些年造出来的奇葩武器也不是一件两件,枢密院和兵部的人大概早就知道这武器根本不可能用于实战,只是在官僚体系里,没有人会故意去渲染这件事情。只是谁也没想到兵器研究院可能有两个书呆子不甘心……
    从头到尾,这件事情和章惇关系很小,做为幽蓟宣抚左使,他的事务烦多,根本不可能多少心思去特别关注这么一件武器,也不会真的寄予多少希望在一件新式武器上。
    但倒霉的是,这件事情就发生在离汴京不远的黄河渡口,亲眼目睹这件事情的人太多了,结果,此事被汴京的报纸详细报道,转眼之间,它就成为一个笑话传遍了整个汴京,然后又从汴京传到了河北,传到了幽蓟军中……普通民众谁会关心兵器研究院?他们也当不起这个笑话的主角,兵部尚书参知政事幽蓟宣抚左使,这样的身份,显然更有资格成为这个笑话的主角……
    章惇就这样莫名其妙,成为了人们取笑的对象。而这后面,少不了对他不满的人的推波助澜。
    章惇内心的愤怒是完全可以想象的,但他并不会过于关注这些,无论人们对他的怀疑还是嘲笑,都不会分散他的注意力。在章惇看来,那些编排他笑话的人,都是些平庸、无能的人,他们不敢尝试新的事物,喜欢取笑别人的失败,以证明自己的正确。那些人不过是些可悲的蝼蚁,历史的尘埃,如此而已。
    他绝不会因此而裹足不前,从此循规蹈矩。
    他比谁都清楚,他所做的一切,本质上都是在冒险,冒他所能承受的最大的风险,赌最大的收益!
    给“铁甲火箭车”一个机会,甚至连冒险都谈不上,只是说明他敢于为了赢下这一仗,去尝试新鲜事物。
    而重用神卫营第二十营,则是一次微不足道的冒险。
    虽然,在战争中,所有看似微不足道的东西,最后都可能对结果产生或大或小的影响,但不管怎么样,这一把,他赌赢了。
    二十营,没有辜负他的信任。
    章惇绝不会承认的无形压力,仿佛随着丹凤门瓮城上最后一座箭楼的倒塌,也轰然消散。至少,在这一个时间点是如此。
    突然的放松,让章惇不由得意的大笑,连话也难得的多了起来。
    “果然,神卫营和其他兵种不同,第二十营虽是新建之营,反比第十营更精锐,更不用说雄武一军。将他们部署在丹凤门外是正确的,如此一来,丹凤门就可以确定成为主攻点了!”
    章惇身上背负的压力,也是田烈武始终非常在意的事情,此时,他也不由的松了一口气,笑道:“大参对火炮的运用,末将自愧不如。”
    “呵呵……”章惇此刻的心情特别好,“这其实是蔡元长的见解,我不过是觉得他说得有道理,便大胆一试。”
    见田烈武一脸茫然,章惇又笑道:“韩师朴下令枢密会议总结此前在河北与辽人作战的经验教训,以备北伐借鉴,枢密院因此移书河北诸军,遍询将帅意见,此事田侯应该也知道。”
    田烈武点了点头,有点惭愧的说道:“河北之役,重要战斗,末将几乎都没有参与,反倒是吃了辽人不少苦头,我实也想不出什么对付辽人的方略,就请张嵇仲帮忙,写了点吃亏的教训呈给密院。”
    “那是田侯忠厚。”章惇早就知道田烈武的札子是张叔夜帮着写的,倒是没想到田烈武就这样坦然承认了,意外之余,反倒又高看田烈武一眼,他轻轻揭过此事,继续说道:“蔡元长又何尝打了什么大仗,但他的札子,颇有可观之处。他在札子中说,河北之役,预示着未来的战争是火炮与马军的天下,拥有更强火炮与马军的军队将是未来最强大的军队……”
    田烈武不由点了点头,却听章惇又继续说道:“他还调查了神卫营等火炮部队的表现,发现和马军不同,决定火炮部队战斗力强弱的,不是领军将领,也不是实战经验,而是火炮本身的优劣,指挥使以下低级校尉与节级的能力!那些什长、什将、都兵使是否出色,和他们有过多少实战经验并没有太大的关系,至关重要的竟是他们的算学水平!因为,火炮并不需要和敌人短兵相接,并不经常要依靠经验做本能的应对,他们需要的是掌握好用药量,控制好炮管的冷却时间,测算好角度与距离……这些事情,算学水平好的人不需要太多的经验,很快就能掌握,算学水平差的人,经验再丰富也没太大用处。”
    田烈武认真听完,忍不住赞叹道:“都说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元长公的这番见解,真是让末将受益匪浅!”
    “蔡元长这札子的意思,是想建议朝廷增加科举中算学的份量,以促使各学校更重视算学,方便日后召募炮兵。”章惇笑道,“他这是白日做梦……”
    章惇瞥了田烈武一眼,忽然语气变得认真了一些,道:“蔡元长这个人,有见识、有能力、也有手腕,惟一的缺点,就是功利心过重。人有功利之心很平常,世人都难逃此关,但过重的话,就易偏激。唐康时其实和蔡元长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只不过,蔡元长的功利心是向外的,所以容易丧失原则,为了功名刻意迎合讨好上司,而唐康时则正好相反,他的功利心是向内的,他功利之心沁入骨髓,自己却认为自己大公无私,执着于自己认为是对的事情,完全不将上司放在眼里。但唐康时很幸运,他遇到了田侯你……”
    章惇突然将话题扯到对蔡京和唐康的评价上,田烈武不由措手不及,他很不愿意触碰类似的话题,因为他一直认为自己没有资格去评价这些人,他觉得这些人都比自己出色。但以章惇的身份,既然开启了这个话题,他也只能尴尬的听着,万万没想到,章惇最后又扯到了他身上。一时间,他完全愣住了,张大嘴一脸的茫然:“我?”
    章惇认真的点了点头,“正是。蔡元长这种人,其实闯不了什么大祸,只要有一个强过他的上司制得住他就行。”章惇并不知道,如果石越听到他这番高论,一定会有不同的见解,但他心里的确是如此想的,在他看来,他自己就有绝对的把握让蔡京服服帖帖的。“但唐康时却不一样,能力强过他是没用的,就算石子明,也未必真管束得住他,但他这样目无余子骄横跋扈的人,反而会向田侯这样待人以诚的忠厚君子低头。我听说子明相公在朝堂对皇上说,田侯你节度不了唐康时……呵呵……子明相公小看了田侯你,也并非真正了解他这个义弟啊!”
    田烈武摇了摇头,也认真的说道:“子明相公没有小瞧末将,他这样做,反倒是为了我好。他是小瞧了温江侯。”
    “田侯不必过谦。”章惇不以为然的呵呵笑道,眼角的余光,下意识的朝着幽州城西的方向瞥了一眼,“如果不是因为田侯,唐康时不会改变主意,率军前来幽州。”
    “温江侯不是因为末将才改变主意的,他只是想明白了,兄弟登山,各自努力,到底是不及兄弟同心,其利断金的。他是真心盼着大宋能赢下这一仗,才改变主意的。但他能有这个回头的机会,却全是因为他幸运,遇到了大参,有此胸襟,容忍他的一时任性。”
    “我可没有什么胸襟!我容忍他,是因为我更想赢下这一仗!他和慕容谦,掌握着数万大军,其中还有横山蕃军、河套蕃军、河东蕃骑这样的虎狼之师!为了赢下这一仗,什么事我都敢赌、敢试!接纳一个唐康时回头,又算得了什么?”
    田烈武听着章惇这番过于直言不讳的话语,不由得稍稍有些尴尬。他知道章惇说这些话,很大程度上也是在发泄胸中的愤怒,但这是一个难得的机会,稍想了一下,还是顺着章惇的话说道:“不管怎么说,这也是大参的魄力。既是如此,后日丹凤门的主攻,是否便交给温江侯和观城侯?”
    “让他们来主攻原本也并无不妥……”章惇眯着眼睛望着对面的丹凤门,拈须沉吟:“但田侯,诸军将校,谁都想第一个登上幽州的城墙啊!”
    田烈武沉默了一下,先登之功,青史留名,这的确是诸军将校都无法拒绝的诱惑,连他的云骑军中的将校,也纷纷找到他,想争这个主攻丹凤门的位置,但他身为主帅,肯定是不会同意让骑兵部队做第一波攻城的军队。他心里倾向让横山蕃军的步军来打这个主攻,但章惇的考虑也不无道理,身为主帅,不可能完全不考虑各军之间的平衡,好事都让唐康、慕容谦占尽,其他禁军将校怎么可能没有怨言,怎么可能尽心尽力?
    “那大参可有决定让谁来主攻?”
    “且让铁林军一试。”
    “铁林军……”田烈武不禁有些犹豫——现在的铁林军,不仅补充了大量的新兵,都指挥使也变成了从汴京空降来的武经阁侍读、枢密院知杂房知事、昭武校尉王师宜……
    但另一方面,在田烈武心里,铁林军始终都是张整的那支铁林军,张整死前的情形,他至今仍然历历在目。如果能够给铁林军一个机会重振威名,想来张整在九泉之下,也能瞑目……一念及此,田烈武便怎么也说不出反对的话来。
    而且,王师宜虽然还不到四十岁,却是实实在在的名门之后、熙宁宿将。开国功臣之后的王师宜,早在十三年前,伐夏之役时,就已经做到骁骑军副都指挥使,伐夏后叙功升为昭武副尉,到熙宁十六年,就已经是昭武校尉了——如此深的资历,禁军都校之中,没几个人比得上。这也意味着,王师宜能力与经验,绝对不成问题。
    而王师宜也不缺建功立业的野心——他已经卡在昭武校尉的资序上十年不得升迁了,从昭武到游击,不立军功,在这个资序上卡一辈子都有可能,就算王师宜的高祖父是开国名将、琅琊郡王王审琦,但这种世家子弟,许多人一生其实也就是做到六品到头,能跨过六品这一道坎的世家子弟,本就少之又少。王师宜这个时候放弃枢密院知杂房知事的差遣,来接任铁林军的都校,摆明了就是来立战功的,给他一个主攻丹凤门的机会,他没有任何不拼命的理由。
    心中迅速的闪过这些念头,田烈武终于还是点了点头,“王昭武亦是宿将,铁林军应当能当此重任。”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