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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700章 心如金石同谋国(4)
    石越一句话把吕大防怼得说不出话来。而殿中众臣,基本上都是极聪明的人,是这个时代的人杰,韩忠彦马上察觉到了石越的真实意图,只要石越不是真的想搞那个什么门下后省新制,让朝议讨论讨论,挺好的。大家都知道原来还有这一种这么不方便的新制之后,就会更加珍惜现在的门下后省制度。但石越的影响力太大,韩忠彦不免担心结果玩脱了,因此说话也很谨慎:“下两制以上杂议自无不可,这是两位丞相一起提出的新制,若有争议,也理当交朝议讨论。但子明、尧夫,倘若朝议否决,又当如何?”
    石越回答:“三年之内,此事不再提起。”
    范纯仁此时也明白过来,也点头说道:“若朝议否决,三年之内,我与子明皆不再重提起此事。”
    “三年……”赵煦此时的心情而言喻,他想要反对,但是石越的要求完全合理,左右丞相的建议,这点要求都不能满足,未免太说不过去。而且他不想和石越在这时候闹不愉快,只好将目光换向李清臣。
    察觉到皇帝的视线,李清臣只能硬着头皮站出来,“子明相公和尧夫相公想将此事下朝议,原本亦无不妥,只是,如今朝廷正在北伐,所谓国之大事,在戎在祀,现在朝廷诸事,还当以北伐为先,臣以为,何不暂缓时日,待北伐结束,再下朝议讨论此事?”
    这是个不错的理由,赵煦正打算开口将这个缓兵之计给敲实了,但石越看到他的表情,哪里会给他说话的机会,马上抢在他前面驳斥:“邦直此言差矣!北伐固然是大事,但朝廷也没有必要因此停下一切事务。况且这两事之间,并不冲突,恕我直言,难道朝廷让邦直你几天时间来思考下门下后省新制,就会影响到北伐战局不成?”
    石越的讥刺不留情面,范纯仁也默默的跟上,补上一刀。
    他语态温和的接着石越的话说道:“当日淝水之战,关系东晋生死存亡,谢安遣将调兵后,便高坐谈笑,而桓冲忧心忡忡,时刻担心披发左衽之祸,但最终不管是谢安还是桓冲,都并不能影响到淝水之战的结果,决定胜败的,是在淝水作战的将士。臣不才,忝为右相,但北伐之军在幽蓟,而臣在汴梁,相隔千里,除了尽量调和各种关系,保证前线补给外,臣所能做的,就是让朝廷在战争中维持正常的运转,以免后院着火,给北伐拖后腿。臣以为,就目前来说,似乎还谈不上事务繁剧,让人分身乏术,除了关注北伐外,无暇他顾。反而,维持北伐之外的国家事务正常运转,才是臣的日常事务,所以,臣觉得邦直参政的担忧,似属多余。”
    李清臣被二人这么一说,顿时闹了个大红脸,他又羞又恼,想要反唇相讥,但嘴皮微动,便看到石越讥讽的表情,到了嘴边的话立即又咽了回去。他是希望迎合皇帝,以巩固自己在宰执之中的地位,但他并非是一个弄臣,而是堂堂宰臣,倘若真要受了太大的羞辱却无法做出有力的回应,那就是弄巧成拙,反而会影响自己的地位。做到这个份上便可以了,皇帝不会责怪自己害怕出头,而输给石越和范纯仁,皇帝也不会觉得是他无能。李清臣瞬间用理智控制住了息的情绪,默默的不再作声。
    赵煦无奈的将目光投向许将,但许将也根本没有说话的意思。他反对石越的新制,是担心现在进行改革,门下后省会被旧党和石党控制,尤其是地方士绅举荐的“给事中里行”,必定以同情旧党为主,这明显不符合新党的利益。但察觉到石越并不能真的让新制落实,那许将也就不担心了——未来这个方案,未必就不可以为新党所用,用来巩固新党的势力。一朝天子一朝臣,身为新党的许将,对赵顼去世后,高太后执政新党所受到的打压,记忆深刻,现在的皇帝虽然再度倾向新党,但未来呢?下一任皇帝又会是什么倾向?在帝位更迭之时,石越的这个门下后省新制,不失为一件不错的武器。到时候,完全可以根据储君的倾向,而决定使不使用。打着这样主意的许将,决定退后一步,静观其变。
    许将不肯出头,赵煦只好将目光投向下一级别的官员,他亲政后,也慢慢简拔了不少新人,但是,他的目光扫过去,众人纷纷躲避,有少数几人鼓起勇气想要站出来,但在石越的注视下,勇气瞬间消散。
    背后上奏章也就罢了,当面对抗当朝左右丞相,二人背后还各自有着根深叶茂的石党与旧党,就算有皇帝的支持,也还是太难了一点。尤其是石越,他可从来不是范纯仁那样温文尔雅的谦谦君子,自石越以下,石党之人,留给外人的印象,通常都是“长袖善舞、敢于任事、极有手腕”十二个字,也就是说,石党大多朋友众多,经常惹事,为达目的会不择手段……
    他们虽然都想让皇帝喜欢自己,想在皇帝面前表现,但他们并不想成为皇帝和石越斗法之中的炮灰。
    而这个时候出头,不成为炮灰,可能吗?
    赵煦并不清楚他简拔的这些新人心里在想什么,但是,他清清楚楚的感觉到了他们的畏惧,对石越的畏惧!而这也让他的目光,渐渐变得冷洌。
    权臣!
    赵煦心里冒出了这个词。
    这就是他此时此刻,最直观、最真实的感觉。即使是他亲自提拔的人,也害怕石越甚于害怕自己。倘若这不是权臣,那什么才是权臣?
    但,他才是皇帝!
    就在一瞬间,赵煦下定了主意,他不能退缩。至少是此时此刻,他不能退缩。
    “子明相公、尧夫相公说得确有道理,但邦直参政所言,也不能不慎重考虑。兹事体大,仓促之间,朕亦拿不定主意。是否要下朝议,改日再议!”
    皇帝情绪的变化,也让接下来的朝会气氛变得微妙。
    虽然在赵煦开口后,石越和范纯仁都没再就下朝议的事情过多纠缠,然而,众宰执大臣,包括李清臣在内,却也没有一个人理会赵煦的情绪,每个人都视若无睹的继续朝会的程序,公事公办的讨论各种议题……
    而赵煦胸中那憋闷的情绪,就这样一直压抑在胸中,无法发泄出来。宰臣们那种对他情绪的刻意忽视,更是让他有了一种无法言说的愤怒。
    我是皇帝!
    我才是皇帝!
    赵煦在心里不住的呐喊,却只是让自己越发的生气。
    直到朝会结束,赵煦回福宁殿的路上,还是怒意难平。
    这一天也是多事的一天。赵煦还没到福宁殿,便有内侍前来禀报:“职方司郎中曹谌求见!”
    “曹谌?”赵煦怔了一下,马上吩咐:“让他去内东门小殿。”
    4
    内东门小殿。
    稍显阴暗的殿内,只有赵煦、庞天寿、曹谌三人。
    “司马梦求秘密调查了左丞相左右之人,在安平之事前后的行踪?”赵煦装出一副惊讶的表情,“此事,你又是如何得知?”
    “如此大的行动,司马侍郎再厉害,也需要调动大量的职方司资源,臣忝为职方司郎中,想要完全瞒过臣,即使是司马侍郎,也做不到。而且,臣觉得,司马侍郎根本没有想瞒臣,反而是有意无意的,故意让臣知道这件事……但这也是臣费解之处,职方司私自调查左丞相左右之人,这……”曹谌隐隐的猜到了事情的真相,但当着皇帝的面,他也不敢问皇帝司马梦求是不是奉了密旨,只能装傻。
    “朕知道了,此事朕自会让司马梦求解释。没朕的旨意,你也不得外泄。”赵煦轻描淡写的说道。
    “臣领旨。”
    “那司马梦求查到什么没有?”赵煦装做随意的问道,他心里很清楚司马梦求为何故意让曹谌知道他的调查。
    曹谌其实也明白自己的角色是什么,当下心照不宣,老老实实回道:“除潘照临外,其余诸人,皆无嫌疑。”他又画蛇添足的加了一句:“臣亦核实过,司马侍郎的结论没有问题。”
    “潘照临?”赵煦皱起了眉。
    “潘照临自离开左丞相幕府后,向来如神龙见首不见尾,其行踪难以查明,原本亦属正常,不好由此便断定其与安平之事有关,况且,从对左丞相身边左右之人的调查结果来看,潘照临和左丞相在安平之事前后,亦无任何联络……所有的证据,都显示可以推除潘照临嫌疑。”
    听到这个结论,赵煦并没有松一口气的意思——如果这就是最终结论,现在向自己报告的,应该是司马梦求,而不是曹谌。
    果然,便听曹谌说道:“但是,臣发现,这次调查中,关于潘照临的内容,太简单了。”
    “嗯?什么意思?”
    “司马侍郎对其他人的调查,都非常详尽,只要读过这些调查的内容,任何人都不会对将他们排除嫌疑再有任何疑问。惟独关于潘照临的部分,实质性的内容太少了,虽然这可能和潘照临的特殊有关,但是,臣总觉得,这不是我们职方司的能力……”
    “你是说?”赵煦的眼睛瞬间瞪大,望着曹谌。
    “臣不敢揣测什么。”曹谌的声音有些颤抖,“但臣有些不放心,冒死做了个决定。臣通过家中在军中的关系,悄悄借了两名精锐探马,让他们跟踪司马侍郎!”
    内东门小殿内,突然间无比的安静,每个人的呼吸声都清晰可闻。
    “结果,臣发现,司马侍郎仍然在调查潘照临。也就是说,司马侍郎觉得潘照临仍有可疑,只是他还拿不定主意,所以,刻意没有让臣知道。”
    “这是正常的吧?”赵煦强行挤出一丝笑容。
    “的确是正常的。”但曹谌的声音仍然在抖,“但是,但是……”
    “但是什么?”
    “昨天晚上,司马侍郎去了鄢陵县的白鹤观,臣的人看到了潘照临的一个随从出入观中,还带回来几个人的画像,其中一人是……是以前经常出入雍王府的一名道士李昌济!”
    “雍王?”赵煦越发的惊讶,“李昌济又是什么人?”
    “据臣所知,李昌济是当年雍王的重要谋主,石得一之乱后,他便不知所踪……”曹谌说着这些事情,背上冷汗直冒。
    “石得一之乱!”赵煦腾的起身,“你是说,潘照临和那个李昌济有勾结?”
    “并非如此,臣派去的人回报,似乎那个李昌济,是被人软禁在白鹤观……”
    “被人软禁?”赵煦有些莫名其妙,只觉得整个事情非常的复杂,头绪越来越多,但却一团混乱,他怎么也想不明白潘照临怎么会和当年雍王府的扯在一起,而曹谌的意思,又是潘照临将对方软禁。“这李昌济身上有何秘密?还是他和潘照临有何故旧?否则,不是应当将他举报官府么?”
    “此非臣所知。”曹谌也是不甚了了,“臣只是据此推断,潘照临并不简单,他也不是闲云野鹤独自一人,而司马侍郎会继续暗中调查他,说明他除此之外,应该还有更多的疑点……”
    “而臣这边,除此事之外,还有一件事情也和潘照临有关——三天前,负责监视周国使者的亲从官提交了一份报告,说周国使者曾数次见过潘照临……”
    “这有什么可疑的么?诸侯国交好贿赂大臣左右亲信,不是很平常么?”赵煦语带讥讽没好气的说道。
    “这本来是很平常。只是,只是,臣突然想起了一桩陈年秘辛……”
    “陈年秘辛?”赵煦奇怪的看着曹谌,突然想起了对方的身份——他是曹家子弟,曹彬的后代!
    “当年欧阳修修成《新五代史》,提到周世宗之子熙让、熙诲时,称不知其所终,臣当年一时好奇,便追问家父熙让、熙诲下落,家父告诉臣,太祖陈桥兵变后,赵韩王[267]欲尽诛恭帝以外周世宗诸子,太祖仁德,不忍,于是将熙诲交由越国公卢琰抚养,改姓卢氏,而将熙让交由郑王潘美抚养,改称潘氏,并称潘美为叔。后熙让及其子皆在本朝为官,至真宗皇帝时,真宗对其都格外优容,只是后代不才,其家族便渐渐没落,此事开国诸臣,大抵知晓,只是牵涉太多,各家通常都不会对外宣扬,故此世人知之者甚少。到欧阳修时,这些秘辛,更是没几个人知道了。”
    “潘美……周国……潘照临……”赵煦惊讶的望着曹谌,“你是说……这应该只是巧合吧?而且,我赵家对柴氏不薄,纵然他果真是周世宗后代……”
    “的确,即便潘照临确是周世宗后裔,也不能说明他就心怀叵测。但司马侍郎经常对臣等说,偶尔发生一两件巧合可能是巧合,但若同时发生三四件巧合,那就绝对不可能是巧合。潘照临身处嫌疑之地,他的身世若还藏着如此大的秘密,纵要说他清清白白,恐怕也难以让人相信。臣调阅了所有关于潘照临的资料,他的父母身世,无人知晓。但这件事情,他却瞒不住,有人肯定知道?”
    “石越?”赵煦脱口而出,但马上摇头,“石越多半并不知情,倘若潘照临真是周世宗后代,他图谋必大,以石越的身份,和他牵涉毫无好处。除非石越在熙宁之初刚认识潘照临之时,就有谋反之心。但这么多年,他屡次掌握兵权,若早有反意……这根本不合情理。”
    实际上,在石越自解兵权回京后,赵煦已经彻底不相信石越有什么谋反的意图了,他之所以还要暗中彻查安平一案,担心的正是石越左近之人有非份之想。只不过,这些话,他没必要对曹谌说。
    而曹谌也根本不敢接关于石越那一茬的话,低头说道:“臣说的不是左丞相,而是周国公和他的特使。”
    “他们……”赵煦摇头道:“就算他们知道,他们也不敢承认的……”
    曹谌壮着胆子说道:“若是陛下亲自给特使压力,同时亲口许诺不追究周国公……”
    “你觉得周国有牵涉其中么?”赵煦突然问道。
    “现在还无法确定潘照临的身份,不过,臣觉得,就算被臣不幸言中,这对周国公也没有半点好处……”
    “倘若被你说中,那潘照临所谋划的事情……简直无法想象!”赵煦呵呵冷笑,“潘照临这样的人物真要发起疯起来,谁能又保证可以置身事外?周国公!呵呵!石越的事还没有了,又要扯上柴家么?”赵煦想起太庙里的那块誓碑,顿时一阵头大。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