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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666章 明皇不作苞桑计(4)
    “郎君可能误会了。所谓‘放折家军一条生路’云云,言过其实了。”吴从龙淡淡回道:“折家军现在还在蔚州活得好好的,贵国若能让开一条道路,既是表达贵国重修旧好的诚意,另一方面,也是为了贵国免祸。我大宋是断不可能坐视永安侯被围困而不救的,如果贵国执意不肯让开飞狐峪,我大宋自然会举兵相救。”
    “活得好好的?”耶律昭远当然听出了吴从龙话中的威胁之意,却是毫不在乎的嗤笑道:“如果说靠着食人烧屋度日也算活得好好的,那折家军倒的确还活得不错!”
    “什么?!”一直从容镇定的吴从龙与黄裳对望一眼,二人的脸色都变了。
    河间府。春园社。
    和满目萧条的雄州形成鲜明对比,河间府的繁华热闹,要更胜战前。因为大量的流民涌入,还有大批的军队进驻,河间府的人口爆增,虽然城中免不了有大量的贫民流离失所,要靠着官府的救济才能勉强生存,在这个寒冷的冬天,更是免不了有人饥寒交迫冻死街头,但雄、莫诸州大量富人的涌入,也让河间府一些行业飞速的发展起来。
    比如河间府的勾栏瓦舍,一面是大量的达官贵人、富室豪门、禁军将士聚集于河间府——这些人从来都是勾栏瓦舍最重要的主顾,一面却是周边诸州县的伶人涌进河间府逃难,加上大战之后人们紧张的情绪需要纡缓,辽人撤出河北后短短一个多月,河间府便如雨后春笋般出现了数十家曲艺社团。每天各勾栏瓦舍内,都是观众爆满。尤其是李清臣来河间府后这几天,河间府的禁军将士大规模的轮休,并且允许轮休将士出营玩乐,以往只能在营地内打打马球、踢踢蹴鞠、玩玩相扑的禁军将士大量涌入各家勾栏瓦舍,更是让各家勾栏瓦舍变得一席难求。
    而其中最受欢迎的,则莫过于最近一二十年间大兴的杂戏。不但普通的禁军将士喜欢,连士大夫、朝廷大臣也有很多人喜欢看杂戏,可谓雅俗共赏。因为受到各阶层的欢迎,各种新鲜的剧本也是层出不穷。
    此时春园社的乐棚里面,便正在上演一出由讲史话本改编的杂戏新剧——《张子房慕道记》。这出新剧的上演,不但让乐棚下的戏园里坐满了普通的观众,更是为乐棚对面的二楼包房,吸引来大量的达官显贵,其中甚至还有大户人家的女眷。
    此刻,所有的观众,都聚精会神的看着一个扮演张良的白净小生和一名穿着龙袍戏服扮作刘邦的老伶人在戏台上唱着对手戏。
    便听台上那“刘邦”问了句:“卿,你正好荣华富贵,却要受冷耽饥。”
    “张良”便唱将起来:“慕道逍遥,修行快乐。粗衣淡饭随时着,草履麻鞋无拘束。不贪富贵荣华,自在闲中快乐。手内提着荆篮,便入深山采药。去下玉带紫袍,访友携琴取乐。”
    “刘邦”又问:“卿要归山,你往那里修行?”
    “张良”又唱道:“放我修行拂袖还,朝游峰顶卧苍田。渴饮蒲荡香醪酒,饥餐松柏壮阳丹。闲时观山游野景,闷来潇洒抱琴弹。若问小臣归何处?身心只在白云山……”
    台下的观众听那“张良”唱得有意思,顿时都喝起彩来,纷纷叫好鼓掌。
    在乐棚正对面的二楼的一个包房之内,如今已然贵为银青光禄大夫的宣抚判官陈元凤,也怡然自得的啜了口小酒,笑着赞道:“好一个身心只在白云山!”一面却似是不经意的瞥了一眼坐在下首相陪的薛嗣昌。
    薛嗣昌却是完全没有留意到陈元凤的目光,敷衍的附和了几声,完全是心不在焉的模样。他心里正在琢磨着陈元凤突然约见自己,究竟所为何事?
    与这春园社内的大部分人不同,薛嗣昌对这戏完全没有兴趣。这《张子房慕道记》讲的是张良辅佐刘邦成就大业后,功成身退的故事,薛嗣昌如今却正当欲奋发有为、建功立业的年纪,对这种内容的杂戏可以说是毫无兴趣,而且这出杂戏,在这河北算得上是新戏,但薛嗣昌在汴京早已看过,此时再看第二遍,更是意兴阑珊。
    其实不管是什么戏,现在的薛嗣昌,也完全没有看戏的心思。因为他为了建立火铳局而在河间府进行的游说,到目前为止,可以说是屡屡受挫,几乎让他感到心灰意冷。
    开始,薛嗣昌是希望能得到章惇与蔡京的支持,他因为打听到章、蔡二人都是热衷于富国强兵、建功立业,也敢于改作的,所以便天真的以为可以得到他们的支持,然而,结果却是章惇对此不置可否,蔡京虽然没有明确拒绝,却也始终没有一句支持的话。薛嗣昌是个聪明人,很快就明白过来,章、蔡二人虽然对自己的确有拉拢之意,甚至还用一些小手段故示信任,但实际上,自己在二人心目中的份量非常有限,而二人对吕惠卿的防范之心甚重,因为这火铳局与吕惠卿有关,章、蔡二人不但不可能支持自己,而且多半还会阻扰自己。
    不过,弄清楚这些,并没有让薛嗣昌沮丧。因为接下来,出乎意料的,薛嗣昌又受到了唐康的拉拢。这几乎让他喜出望外。其实,他能够这么快弄清关于章惇、蔡京与吕惠卿的恩怨,意识到自己完全是与虎谋皮,也完全是靠唐康的提点,否则他可能还在寄望于章惇和蔡京。唐康主动接触薛嗣昌,表示他支持火铳局的建议,还答应他替他去游说石越,给他争取一个面见石越,面陈自己主张的机会。
    得到唐康的许诺,薛嗣昌欣喜若狂。因为此前他之所以优先将游说目标定在章惇与蔡京身上,并不是因为别的什么原因,纯粹只是对于薛嗣昌来说,石越太高不可攀了,他也根本没有任何门路能攀上石越这棵高枝。在薛嗣昌看来,如果能够得到石越的支持,那火铳局就是十拿九稳之事了。而石越之前虽然没有亲自接见过薛嗣昌,却也不曾对火铳局表示过意见,如果唐康出马,在薛嗣昌看来,自然是很有机会说服石越的。
    然而,薛嗣昌却又一次经历了心情的大起大落。唐康的确遵守约定去游说了石越,却被石越一口拒绝。石越认为现在的火铳并不成熟,他只支持在兵器研究院增加经费与人手,对火铳进行改进研究,同时小规模生产,向南海诸侯提供火铳,以检验其实战效果,而对宋军,石越只支持组建一两支小规模的试验性部队。更关键的是,石越明确表示所有这一切,都应该在与辽国的战争彻底结束后再开始。
    这个结果也让唐康感到意外与无奈。薛嗣昌的失望更不用说,虽然唐康为了拉拢他,明确表示如果他接受石越的计划,唐康可以确保由他来主持火铳的改进、试验等事宜,但是在薛嗣昌看来,石越的计划太过保守,离他所期望的差得太远。
    而且,薛嗣昌也知道唐康为何如此刻意的拉拢他。唐康的消息明显比章惇、蔡京更加灵通。后者拉拢他,是因为知道他这次来河北,除了推进火铳局外,实际上也同时是天子的耳目之臣,他实际的差遣就是以前的走马承受公事,要替天子详细的了解河北的军心、民心如何,打听河北的将领、守臣对于北伐的真实态度,以便于皇帝兼听则明,做出正确的决断。但是,从与唐康的交谈中,薛嗣昌隐隐的意识到,唐康多半是知道了自己的另一项更为秘密的任务——暗中调查安平劳军事件是否真的只是偶然。
    对于这个秘密任务,薛嗣昌其实并不热心,他并没有和石越为敌的野心。他和石越往日无怨,近日无仇,而且他对石越还有些崇拜,所以,他根本没想过要刻意的去深入调查,挖出什么罪证,好一举扳倒石越,名扬天下的心思。当然,他和石越也并无恩义,也没什么兴趣去替他证明清白。他只是单纯的将此当成一项工作,认真调查一下,对皇帝有所交待就行。巩固皇帝的信任有很多的办法,没有必要将自己卷入一场大旋涡之中。
    所以,对于唐康的拉拢,薛嗣昌并不拒绝。如果他成立火铳局、发展火铳的主张得到石越的支持,他也不介意投桃报李,证明石越是无辜的。薛嗣昌并不认为这是欺君,相反,利用皇帝的信任,弥缝幼主与权相之间的矛盾,这是大忠于社稷的行为。
    但是,石越并没有给予他所期望的支持,那他也就没必要理会唐康的拉拢。当然,他不至于为此就去构陷石越,对石越的怨恨多多少少是难免的,但还没到就此要翻脸的地步。接下来的事,就是公事公办而已。
    尽管这样宽慰自己,但要说不沮丧,却是不可能的。得不到章惇、蔡京的支持,在石越那里更是被当头一棒,以石越如今的威望,如果他不能够多获得一些有份量的大臣的支持,他的火铳局基本上就可以说是胎死腹中了。
    薛嗣昌心里很清楚,石越的那个保守的方案,看起来非常的稳重可行,就算不是由石越提出,也必然会获得旧党的支持,甚至一些对火铳有兴趣的官员,也会支持那个方案。更何况那还是石越提出来的……就算是本来已经支持火铳局的许将,也可能会动摇。
    但就算他心里再清楚,又能如何呢?
    他还能上哪儿去找有份量的大臣支持?他一个小小的从八品都进奏院监院,又要怎么对抗位高权重、声望无匹的堂堂右丞相?
    薛嗣昌真的是几近绝望,连带着对于别的事情,也变得无精打采,毫无兴趣。他完全想不出陈元凤为什么会突然约自己看戏,他和这位新贵并无什么交情,甚至还有些本能的反感,对于这位陈宣判的往事,他可是知之甚详,身为新党干将薛向的儿子,对这位背叛出卖吕惠卿,直接导致新党执政终结的陈宣判,他当然不会有什么好印象。只是因为身负天子耳目的责任,他有义务尽可能多的接触河北文武,因此才没有断然拒绝陈元凤的邀请。
    正在胡思乱想着,忽然,薛嗣昌听到陈元凤似漫不经心的问道:“亢宗,我听说你和许枢副在大力倡议成立火铳局,大兴火铳?”
    这是薛嗣昌完全没有想到的,他惊讶的张大了嘴巴,心里转过一个念头:难道陈元凤对火铳局有兴趣?顿时,他精神不由为之一振,连忙认真说道:“宣判,下官敢断言,这火铳绝对是未来的军国利器,其重要性将不在火炮之下,甚至犹有过之!”
    “是么?”陈元凤的目光依然是望着戏棚里的“刘邦”与“张良”,口里却是淡淡的说道:“我对这个火铳局倒是颇有几分兴趣。若这火铳未来果真能与火炮相提并论,那就堪称是我中原汉家大盛之基,这可是大利于社稷之事……”
    话说到这个份上,薛嗣昌要是再听不懂,他也就不必再当什么官了。但是这个意外却是让他又惊又喜,一时竟不知说什么好。从三品银青光禄大夫,宣抚判官,皇帝跟前的新贵,陈元凤的确是一个举足轻重的强援,但是,他和吕惠卿的关系?怎么会支持兴建火铳局呢?此时的薛嗣昌,已不是那个初至河北的薛嗣昌。但他还是压制住了心中的疑惑,兴奋的向陈元凤介绍起火铳的好处来。
    3
    就在薛嗣昌滔滔不绝的向陈元凤说着火铳之利的时候,河间府一处毫不起眼的民宅内,庞天寿由一个小内侍领着,低头钻进一间完全不该是民宅应该有的地牢之中。
    地牢里面插满了火把,四名身着黑色蒙衫,做寻常平民装扮的人,正在拷掠一名七尺大汉,那被拷打的大汉穿着绵裤皂靴,上身赤裸,披头散发,胸前的展翅大鹏鸟纹身上血痕累累,已然是被折磨得奄奄一息。
    见着庞天寿进来,穿黑色蒙衫的四人停止了拷打,转过身来,向庞天寿行礼。其中一人,赫然竟是随李清臣、庞天寿使团一同前来河间府的兵部职方司干办官御武校尉鱼元任。
    “如何?鱼干办,他肯招了么?”四人行礼方毕,庞天寿便尖着嗓子问道。
    鱼元任连忙欠身回道:“回供奉话,这厮嘴硬得很。不过他也硬不了多久了……”
    庞天寿微微点了点头,同来的小内侍早已搬过来一张椅子放到他身后,他轻轻坐了下来,又问道:“这人果真是在安平第一个喊万岁的么?”
    “回供奉,这个绝对错不了,下官敢用项上人头担保。”另一名黑色蒙衫男子抢着回道。
    庞天寿疑惑的看了他一眼,“你是?”
    “下官兵部职方司河北房知事师怀秀。”
    “原来是师知事。”庞天寿笑道:“不过,这个案子太大,就算是师知事的人头,也担保不了。”
    “供奉说得是。下官亦知事关重大,自上任以来这一个多月,都是在全力查办此案,绝对是证据确凿,当日在安平,第一个喊万岁的,便是这厮。”
    “哦,不知师知事又是如何确认的?”庞天寿感兴趣的问道。
    师怀秀恭敬的回道:“下官受命来河北,便为调查此案,因此在京之时,知道卫尉寺已在秘密调查此案,便已先去卫尉寺交涉,果然,下官来河北后,卫尉寺的秘密调查已有结果,根据多名在场军法官的回忆,他们都感觉到最先喊万岁的人,是在云翼军的方阵之中。于是下官便以云翼军为重点,派出十余名精干亲从官,以各种名义加入云翼军。因为下官派出的这些亲从官大多都有在陕西从军的经历,因此很容易便得到云翼军将士的认可,经过他们的暗中调查,基本上可以确定,第一个喊出万岁的人,绝对出自云翼军中。”
    “不过,最后能够这么快就确定到这厮身上,却多少有些运气。下官属下的一名亲从官在调查时发现,有好几名云翼军节级都透露,在当时他们所在的方阵中,有一名叫方索儿的仁勇副尉可能最先喊了万岁。那名亲从官便去调查那方索儿,结果发现方索儿已在安平大战中中箭身亡,他以为死无对证,便停止了追查。侥幸的是,苦无线索之下,下官死马当成活马医,又去查了这方索儿的底细,倒让下官发现许多疑点。”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