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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606章 与昔一何殊勇怯(11)
    开始发生的一切,与二十二日发生的战斗,几乎没什么两样。只不过刘延庆被姚麟安排在先锋营,而不是河对岸的高台上观点。辽军也不会再被宋军的弩机杀个措手不及,不过云翼军也自有他们的办法,军中的工匠改造了几百枚的霹雳投弹,几十名宋军前锋渡河之后,不待辽军赶到,便纵马狂奔,到处扔掷这种霹雳投弹——点火之后,这种改造过的投弹,并不会爆炸,而是放出加了各种稀奇古怪东西的浓烟,这本是在拥有霹雳投弹之前,宋军就已经掌握的技术,这时候他们又拾了起来。
    很快,数里之地,浓烟弥漫,任何人只要吸一口这种烟雾,都会被呛得眼泪鼻涕齐流。老天作美的是,天空中,竟然一点风都没有。
    赶到的辽军被这浓烟弄得有些不知所措。
    辽军派出小队人马穿过浓烟来侦察,呛得眼睛都睁不开的辽军方出浓烟,便被宋军用强弩一阵猛射,只余下几匹战马跑了回去。
    辽军只得漫无目的的射箭,但却没什么作用。但刘延庆却听到辽军军中传来类似于念咒的声音,他知道这是辽人的随军巫师在开始作法。就在那隐隐可闻的咒语声中,突然,一阵大风袭过战场,竟然将此前弥漫战场的浓烟吹散开来。刘延庆不由得在心里咒骂起来,他不知道这是巧合还是辽人的巫术奏效,但结果却显然对他们不利,因为此时宋军先锋的阵形都没能完全列好。但这时候,他也只能知足常乐。若这阵风早来一会,他们的处境会更加困难。而且,紧接而来的血战,也让他没时间多计较。
    幸运的是,这次来的敌人不是彰愍宫辽军,大概是因为东边龙卫军选择的河段离安平更近,云翼军侥幸避开了最强大的敌人。但不幸的是,这次辽军来的兵力更多。
    姚麟的战术十分简单,就是想方设法将辽军拖入混战之中。让优势的辽军往来进退,一次次向宋军射出密集的箭雨,对于被迫背河列阵的宋军来说,实在难以承受。自古以来,都是骑兵利平坦,步军利险阻,若是陷入这样的战斗中,那么辽军的优势得以充分发挥,而云翼军却还不如一支步军更有战斗力。
    因此姚麟不惜冒险削弱阵容的纵深,分薄自己本已有限的兵力,将先锋营分成左中右三军。左右各两个指挥,中军包括第一营的一个指挥、军直属一个指挥、敢战士一个指挥。他亲自指挥中军,而由魏瑾指挥左军,尉收指挥右军。然后同时猛攻辽军的中央与两翼,迫使辽军无法使用他们最喜欢的中军佯败,两翼包抄战术。
    辽军很快就知道了宋军的意图。也许是自恃有着两倍于宋军的兵力,尽管他们本可以一边后撤一面向后方射箭,耐心的让宋军落入他们擅长的骑射战中,但他们却放弃了传统战术,反而将计就计,针锋相对的向宋军展开猛攻。辽军将领的心思也不难猜测,他们是想仗着兵力与地理的双重优势,凶狠快速的击溃眼前之敌。不仅仅只是骑射,辽军将领认为自己在马战中的优势,是全方位的。
    但让他们意想不到的是,宋军在这场战斗中,竟然占到了一些事先没有人想到的优势。
    这只辽军是由宫分军与较精锐忠诚的部族军组成的联军,他们的武器五八门,而其中差不多有三分之二使用的是马刀,而云翼军除了武官以外,却全部是统一的长枪。
    契丹人已经好久没有接受过装备精良、训练有素的精锐骑兵部队的挑战了。所以他们有些忘记了,在混战格斗之中,直刺的长枪相对马刀之类有着很大的优势。辽军的骑兵们总是能巧妙的周旋到自己更趁手的一边,一次次从马上用长刀挥出完美的弧线,砍向右侧的敌人,大部分时候这是没错的,尤其是对于他们以前那些装备简陋的敌人更是有效,那往往意味着一个敌人的死亡。但是,当他们的长刀砍在云翼军精良的铠甲上时,宋军却往往只是受一点伤,就算是把他们砍下马去,他们也未必会丧命。
    相反,当高速冲过的云翼军将长枪刺向辽军之时,战场之上,却立时就会多出一具尸体。
    这是连宋军自己也没有想到的。因为这并非是云翼军对于辽军骑兵存在兵种克制,而是有相当程度的运气,虽然辽军的兵制决定了士兵们擅用的兵器难以统一,可是几近三分之二人使用马刀,却和运气有很大的关系。要知道,使用长、重兵器的辽军比例是很高的。
    这一场血腥的混战之中,云翼军的士兵被辽军砍得残不忍睹,可是战场之上,更多的却是辽军的尸体!
    虽然很多云翼军士兵也缺少经验,他们刺得太用力,结果长枪扎进敌人身体后,用一只手抽不出来了,然后要么不得不弃掉武器,要么就是露出破绽,结果挨上辽军狠狠的一刀。
    刘延庆就亲眼看见几个宋军用尽全力的冲杀,当他们手中的长枪洞穿辽人的身体后,他们却拔不出来了。但战场之上,不会给他们时间,稍一犹豫,后背上就会挨上重重的一刀。
    而且,尽管占到意想不到的便宜,可是辽军的兵力优势还是足以弥补这一切。
    一旦到了战场上,刘延庆求生的欲望,就会让他拥有压倒一切的冷静。他亲眼看到左突又杀、又吼又叫的刘法被几个辽军围攻,身上至少受了五六处伤;还有姚麟,尽管穿着与寻常士兵一样,可他的年纪就是最引人注目的地方,刘延庆离他离得远远的,这老头身上至少有三处刀伤、一处枪伤,可是生怕辽军不知道他似的,每一次冲杀,这老头都要大吼“忠烈祠见”,嗓门之大,几里之内都听得清清楚楚。若非是一堆亲兵拼死护着,早就不知道死了多少次了。
    云翼军的人都是些疯子。
    战场之上,到处都是“忠烈祠见”的吼声。每一次砍杀,每一次高速的冲刺,他们都会大喊!
    这可真他娘的不吉利。还有些人,被砍下马后,居然点燃霹雳投弹就扔。刘延庆恨得破口大骂,在这种混战之中,乱扔这玩意,是会炸到自己人的。
    他可一点也不想和他们忠烈祠见,就算是去吊祭也不想。他不喜欢死人多的地方。
    他始终注意与孙七、田宗铠、仁多观明在一起,互相援手,他也不喜欢刀刺,其实长刀也是可以刺杀的,只不过要练习,那些辽兵喜欢砍杀,一方面是一种习惯,另一方面也是因为相比而言,砍杀不会露出更多的破绽给敌人。只要耐心的与敌人周旋,等到敌人到了右侧再出招,就不会露出破绽。而刺杀就不同,为了借力,就必须要低头弯腰,如果没刺中,很可能后脑勺上就会被人来一下。
    所以刘延庆总是很有耐心。他知道辽军的盔甲都是自备的,有些人很好,有些人很差,遇到装备破烂的,一刀砍下去,也能要人性命,既然如此,又何必那么不要命呢?
    不管唐康在滹沱河如何拼命的擂鼓,不管身边如何到处都是刀枪碰撞,血肉飞溅,战马嘶鸣,喊杀震天,刘延庆都会一直在心里默念着,让自己冷静,冷静。
    那种竭嘶底里的“忠烈祠见”,尤其是从姚麟这个五十多岁的老头口中一次次喊出来,的确是会让人抑制不住的热血上涌,不顾一切。刘延庆几次都几乎要控制不住,想要冲到姚麟身边,与他一起并肩做战。
    在他身边,田宗铠、仁多观明早已经杀红了眼。不过幸好还有那个孙七,他居然是用剑!在军中这实是罕见。不过想到他是标师出身,倒也不足为奇。刘延庆算是亲眼见识到了他的武艺,他很象个训练有素的骑兵,尽管他的兵器比别人都短许多,这在战场上本来是一个极大的劣势,但他总能准确的抓住瞬间的机会,一剑刺入敌人的胸膛,不深也不浅,足以致命,又能迅速的拔出剑来。
    难得的是,这厮也很冷静。就象是一群厮杀的狼群中的猎豹。他时时刻刻记得不离田宗铠,替他挡住背后的攻击,如果田宗铠和仁多观明被冲散,他会马上设法引他们聚起来。
    这让刘延庆轻松许多。自从三人结义之后,不管是从感情还是从利益上,刘延庆都衷心的不希望这两人有事。
    至于刘延庆自己,他觉得自己更象是一只被卷入狼群混战的狐狸,只是竭尽全力的保护自己的生命而已。这个简单的目标,已经让他筋疲力尽。
    在战场上,时间的流逝是不知不觉的。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刘延庆突然感到一阵轻松。
    他这时才有心力来观察整个战场,这才发现,不知道何时开始——辽军开始退却!
    身边的田宗铠、仁多观明吼得更加高兴了,得势不饶人的开始追杀辽人。而刘延庆却只觉得一阵轻松。
    他又活下来了。
    他四下张望,观察着这个他们开始胜利的战场,却意外的发现刘法——他倒在一个辽兵的身上,胸口还插着一杆长枪。
    这一刻,刘延庆仿佛被雷击中。
    他跳下马去,快步跑到刘法的跟前。望着这个人,这个心高气傲、才华过人却命运不济的袍泽。他一点也不喜欢他,站在他的尸体之前,他也这样说。
    但是,刘延庆仍然觉得双眼模糊了。
    《绍圣国史纪事本末长篇·安平之战》
    ……姚、种遂分兵渡河,麟亲率两千骑为先锋,先渡,与辽将耶律乙辛隐战于河北。王师以寡击众,麟身被数创,犹大呼死战,众皆感念,无有退者。久之,辽军少却,王师遂渡河。韩宝方率军攻师中,知麟已渡河,大惊,乃引兵退守安平。萧吼知王师已渡河,亦解围走。时慕容谦被围数日,后军至深泽,屡为辽人所败,谦粮已绝,矢将尽,几有再败之辱。至是围解,王师大聚,遂与韩宝相持,营垒相望,不过数里。诸将以新胜,皆欲决战。辽诸将皆谏韩宝速走饶阳,而韩宝以十月河北诸水冰冻,军中粮足,虽败,未足虑,亦谋死战。
    唐康遂遣将挑战,辽军阵伍齐整,士气仍盛,康甚忧之,与慕容谦议深壁毋战之策,而忧诸将不从。折可适亦以王师数日苦战,止得小胜,遂谏越,说以司马败诸葛之策,越大悟。乃谕唐康……
    6
    两天后,九月二十七日。
    滹沱河之东,河间府,乐寿县城之北。北距饶阳约九十里。
    一支绵延数里的庞大军队,正沿着乐寿、饶阳之间的道路,不疾不徐的行进着。这支军队唯一可以确定的一点,就是它肯定是宋军,赤红的战旗,赤红的战袍,无不昭示着这一点。但是,即使是经验丰富的辽军拦子马看到这支宋军,也会感到疑惑。
    这支人马近三万之众的军队可谓旗号混杂,大军的前军是额头上刺着青铜面具的环州义勇,紧随其后的是一支奇怪的雄武一军,拥有数以百计的战车,军中还有高举着猎鹰展翅旗的神射军,最后段的则是战旗简陋得只绣了“镇北”两字的镇北军。
    统率着这支军队的,正是熙宁、绍圣间的名将何畏之。
    或者说,统率着这四支军队的,正是何畏之,要更加准确。
    勇猛剽悍,只余下数百骑人马,却打心眼里看不起其余三支友军的环州义勇;穿着绿色背子,装备精良,被打残到整编后只剩下一个营的兵力,却仍是一副纡尊降贵模样,自觉是殿前司禁军而高人一等的神射军;兵强马壮,人马几乎占到整支部队的一半,自以为深得宣台器重,不过是暂时归于何畏之指挥的地头蛇雄武一军;以及彻彻底底、名副其实的杂牌军镇北军……
    如此格格不入的四支军队,却被硬凑、混编在一起,何畏之觉得自己要做的事情几乎与一个行营都总管没有区别。
    甚至更糟。
    因为这四支部队中,兵力最为雄厚的雄武一军,因其都校病重,如今暂代指挥的,是地位与他相差无几的和诜。和诜不但同何畏之一样都是宣台的参议官,而且雄武一军原本是受王厚节制,不过是为了此次作战,临时调到何畏之麾下的。何畏之心里很清楚,身为地头蛇的和诜,未必会认为他是自己的部下。
    而为了完成这次作战任务,顺利攻取饶阳,他却必须驾驭好这四支军队,尤其是兵力雄厚的雄武一军。但他甚至没有时间在和诜与雄武一军面前立威。
    北进乐寿,策应河间诸军,伺机夺回饶阳,切断辽军韩宝与耶律信之间的联系,是石越与王厚交待给何畏之的既定战略。然而,枭勇如何畏之,在收复乐寿后,却迟迟按兵不动,不敢冒险进攻饶阳。
    宋军将领中不少人对此颇有微辞,但何畏之却是冷暖自知。在王厚将雄武一军交给他指挥之前,他麾下虽然也有一万四五千人马,但主力却是战斗力无法信任的一万余镇北军,其中更有七千余众是步军。而占据饶阳的萧岚部下,虽然只有少量宫分军,主力都是部族军,可饶阳离肃宁也不过六七十里,耶律信的援军随时能赶到支援。而且,正面战斗的话,只靠着镇北军和环州义勇、神射军残部,何畏之觉得他未必能打得过萧岚。
    何畏之自认没有点石成金的本事,所以,不管王厚如何催促,旁人如何议论,他都绝不肯冒然北攻饶阳,打一场输多胜少的仗。不论镇北军的战斗力如何,这支部队,都是他在这场战争中最大的本钱,他可不想将之随随便便葬送在饶阳城下。
    反正他得到的命令是“伺机”,而且,如果姚麟与种师中未能攻过滹沱河的话,饶阳的战略意义也没那么重要,就算他攻占了饶阳,不是会引来辽军的疯狂反扑,就是会打草惊蛇。
    不过,现在战局却发生了变化。
    在姚麟和种师中渡过滹沱河之后,趁着韩宝还没有跑,辽军还没有来得及做出调整,增兵饶阳之前,攻下此城,已成了王厚做梦都要念叨的事。为此,王厚果断将雄武一军急调乐寿,交给了何畏之指挥。若仅以人数来说,如今何畏之的兵力甚至比慕容谦还雄厚。
    这是何畏之一生带兵最多的时刻,王厚在他身上压了重注,若他不能攻下饶阳并守住它,只怕从此以后他都不用想着带兵这件事了。
    因此,尽管只是东拼西凑、全不搭调的三万大军,但天下本也没什么完美的事,就着手头这点材料,何畏之也必须得做一桌美味出来。而且,雄武一军,应该还是值得期待的。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