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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561章 臣忧顾不在边陲(13)
    而七月六日,当韩宝准备一举击破拱圣军的时候,却又面临了意外的变化。
    耶律薛禅突然来报,他的西方出现大量的烟尘与旗帜。没多久,韩宝又接到报告:有数百骑穿着契丹宫卫骑军服饰的军队向耶律薛禅那里仓皇逃来,耶律薛禅派出数百骑前去接应,结果遭到突袭,双方一阵混战,各死伤了十余人,那支假冒宫分军的军队,才悻悻而退。
    但韩宝仍然不敢大意,留下萧岚指挥部族属国军与汉军攻城,自己带走了全部的宫分军,前去增援耶律薛禅,到了那里之后,才发现不过是宋军的疑兵之计。萧吼率队抓获几个束鹿的契丹溃兵——这几人曾随慕容提婆在晏城大战,韩宝这才知道宋军不过数百骑而已。他恼羞成怒,一面令韩敌猎率数百骑回静安,通报萧岚,自己则亲率主力,前去夺回束鹿。
    韩宝久历戎行,知道拱圣军已不足惧,只要稳定诸部族属国军之军心,以萧岚的兵力,夺取深州易如反掌,因此才如此安排。
    但是,他料不到七月六日的中午开始,深州竟突然下起雨来。
    这场雨实是难说是好是坏,在得知辽军大举来攻之后,姚雄、任刚中知道寡不敌众,束鹿城垣最多防防山贼,无法对抗契丹大军,立即弃城而走,临走之前,二人放火焚烧束鹿积蓄,不料一场大雨突然淋下来,束鹿积蓄,十停中没烧了二停,大火便被烧灭。二人无法可想,只得眼睁睁看着这些积蓄,又落到韩宝手中。
    而大雨也耽搁了韩宝的行军速度,虽然他兵不血刃,夺回束鹿,还出乎意料的抢回了大部分积蓄,但他到达束鹿之时,天色已晚,只能下令全军便在束鹿休息一晚。而对深州城的萧岚来说,虽然韩敌猎带回来的消息稳定了军心,但他麾下诸军,全都不习雨战,在发动试探性的小规模攻击被打退后,只得仍旧围住深州,等待天气放晴,再行攻城。
    但对姚兕来说,这却无异于一场救命雨。
    虽然北城的小土墙被雨水一冲刷,便已经出现滑塌,但这种土墙,原本也就只能挡挡弓箭,总不能对它期待过多。而这场大雨,却是让姚兕与深州的宋军,赢得难得的喘息之机。
    利用这场大雨,他重整了麾下的军队。包括身负轻伤的在内,还能够骑马作战的,只余下了拱圣军六百余人,深州巡检、百姓两百余人,加在一起,不到九百人。除此以外,便是五六千名残兵伤兵——这其中包括了半数的巡检、参战的深州百姓。事实上这些人已经无法打仗,人人身上都有严重的刀伤、箭伤,因为缺医少药,许多人的伤势还在恶化。
    所有的人都眼巴巴的望着姚兕。但姚兕心里明白,他已经真正到了山穷水尽之时。不会再有援军,用光了所有的火器,连箭矢都不多了,他再也抵挡不住辽军任何一次真正的进攻,现在已经是秋天,他甚至不能指望这大雨能连绵不断的下下去。
    他必须抓住这个老天赐予的好机会。
    能做到大宋朝的统军大将,姚兕有一颗冷酷无情的心脏。如熙宁间的狄郎一般,在坚守环州失败之后,用自己的人头,换取全城百姓的性命,在姚兕看来,那只能证明“人样子”不是一个合格的将军。
    为什么有些人能统率千军万马,而有些人不能?前者最大的独特之处,便是他们能够驱使成千上万的人去送死,而心中不会有丝毫的波澜。哪怕这些人中,有他们的至亲骨肉。
    姚兕最初是为了为亲人复仇而战,但戎行数十载,死亡与牺牲,对他来说,早已经司空见惯。
    当确定深州已不能坚守之后,当这场及时雨落下来之后,他马上便做出了决定。
    他必须率军突围。
    只有活着才能再次卷土重来,而所有能够活着回去的将士,都将是大宋朝最宝贵的财富。这些人是经历过考验的战士。
    而凡是不能骑马作战的人,都有义务为此牺牲。
    哪怕这些人中间有姚古!在守城之时,姚古不慎被一枚震天雷炸伤——这是常有之事,在混乱的战场上,总有些原本该往城下扔的震天雷,最后却莫名其妙的在城头爆炸了。
    事实上,他必须抛弃他的大部分将校,包括他所喜爱的荆离。如今他的麾下,还能够骑马作战的将校,已只有三人:李浑、刘延庆、田宗铠!
    在大雨与夜色的掩护下,姚兕率领着仅余的不足九百名将士,牵着战马,悄没声息的穿过了土墙,越过壕沟与北城的断垣残墙。远处,辽军的营地一片寂静,营中刁斗之声,也全被淅淅沥沥的雨声所掩盖,隔得远些,便几乎全然听不到;望楼上的哨探,举着昏暗的灯笼,四处张望,但他们所能看见的区域,不过方圆数十步,也就能勉强防备下敌人偷袭而已;便是巡逻的士兵,也没有人愿意冒着大雨,离开自己的营地太远,谁都明白,在这样的天气里,若你离敌人太近,便意味着离死亡更近。实际上,也没有人想过宋军可能从北边突围——深州的北面,到处都是辽军,姚兕若是脑子正常一点,便应该往南边逃跑,而在那儿,有一条早就挖好的大沟等着他们。至于北面,做了防范宋军偷袭的部署,便已经是萧岚过份的谨慎了。
    为了不让辽军觉察,姚兕亦是不顾一切的孤注一掷。他的八百余骑,全都偃旗裹甲,钳马衔枚,直到快要接近辽军北营与西营的结合部不到五十步,众人几乎能听到辽军营中的口令声,姚兕才突然跃身上马,鞭马疾驰。
    辽军立即便发现了这支宋军,两面大营之中,立时喊声大作,鼓角齐响。辽军皆以为宋军是要偷营,未得号令,不敢轻举妄动,只是各自把住寨门,一队队的兵丁迅速地冲到木栅后面,朝宋军放箭。宋军早得号令,并不还击,只是用手盾遮挡着箭雨,拼命鞭打着战马,只是低头跟着姚兕向前疾冲,虽然一路之上,又有数十人中箭落马,但待到辽军发现宋军原来是要突围,众人早已冲过了辽军营寨。
    这时候把守结合部的突吕不部详稳娑固才被从睡梦中叫醒,披挂整齐出来,突吕不部与他部不同,它是契丹诸部之一,并且是耶律氏胞族,对大辽忠心,自远非室韦、阻卜、女直诸部可比,娑固见着宋军是往西北突围,一面着人通报萧岚,自己却点齐本部兵马,穷追不舍。
    姚兕冒险突围,全是死马当作活马医,他连日来发现辽军不断往西北调兵,便推测西北方面可能会有友军,况且往南突围,仓促之间无人接应,他也难以渡过苦河,终究还是只能向赵州逃跑,倒不如干脆搏上一把,求个出其不意。冲过辽军营寨之后,一来雨夜难辨道路,二来本也不知该往何处跑,只是粗辨方向,转而向西。他自以为是向西,但雨夜又无星月,怀中又没有指南针——便有也无暇停下来看清楚,结果却跑了个南辕北辙,眼见天色渐明,大雨也慢慢停了下来,他却发现,自己竟然跑到了一条绝路上。
    拼命跑了四五十里路,横在姚兕面前的,竟然是一条大河!
    他们跑到了北面的滹沱河边!
    此时才真是人疲马乏,八百余骑一夜疾驰,掉队掉得已只剩下五百多人马,胯下战马,全都累得口吐白沫。回头南顾,辽国追兵渐近,喊杀之声,清晰可闻。
    姚兕狠狠的朝着滹沱河啐了一口,跳下马来,让战马歇息片刻。众人也纷纷下马,聚拢过来,姚兕这时清点人马,才发现刘延庆、李浑皆已不知去向,也不知是生是死,身边只有田宗铠犹在。
    “太尉,拼了罢!”田宗铠一手提枪,一手持弓,大步走到姚兕跟前,高声道。
    姚兕环顾众人,见五百余人,虽是疲惫不堪,但望着自己的眼神中,皆无惧色,方缓缓点头,沉声道:“好儿郎,好儿郎!算是没白跟俺姚兕一场。咱们今日便死在这滹沱河边,亦不算葬身异乡……”
    他正要开口说“忠烈祠见”,忽听有人指着西边喊道:“太尉,那是什么?”姚兕便将这四个字到了嘴边的字又吞回了肚子里,他循声望去,却见沿着滹沱河的上游,一队人马,正缓缓而来,这些人皆打着辽军旗号,穿着辽军服饰,队伍中还跟着数十驾马车,有人斜卧在马车上,口里叨着乐器,吹着悠扬的曲子,细听旋律,绝非汉音。实是象极了一支外出打草谷的辽军分队。
    田宗铠不屑的冷笑道:“反正都是死,来多少辽狗都是来,有甚好惧!”
    却听那队人马中,有人已然看见众人,一人站在马上,用带着浓重绥德口音的官话高声喊道:“前面的却是哪路人马?”
    田宗铠却听不出这口音,怒声骂道:“你家爷爷大宋拱圣军姚太尉在此!”
    他话音刚落,便听那边人马中,有数骑骑士飞驰而出,跑在最前面的那人一面挥鞭疾驰一面高声喊道:“果然是爹爹在么?”
    田宗铠一愣,又听那边有人高声喊道:“那边的拱圣军将士毋惊,俺们是横山蕃骑!奉慕容总管之命,前来援救深州。”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