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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417章 当年师友尽豪英(3)
    汴京的游戏规则和南海是不同的。在南海,没有熙宁重宝办不到的事情,但在汴京,却并非仅仅只用熙宁重宝就可以撬动的。
    “如此说来……”一瞬间,曹友闻几乎打算放弃。他可不愿意把自己的生命耗费在汴京这令人生厌的官场。
    但范翔接下来的话,却又点燃了他的希望。“倒也并非没有捷径可走。”
    曹友闻紧紧盯着范翔,生怕漏过他的任何一句话。
    “两条路。”范翔轻轻摸着手中那过份奢华的白玉酒杯,笑道:“一方面,你要向朝廷证明南海值得朝廷打仗,本来这事不容易,不过,眼下却有难得的机会。”
    “你是说?”
    范翔却并不直接回答,只笑道:“如今这三位菩萨,你若真能帮得上他们,你就不用担心没有回报。不过这还只是一方面——我记得你是白水潭的学生?”
    “嗯?”
    “那你设法去说服桑长卿和白水潭吧。这比你一个个游说官员,要事半功倍。”范翔轻声笑道。
    东十字大街。
    土市子附近,大大小小的钱庄,一共有六家。这时候正是下午,每家钱庄的前面,都排着长长的队伍。每条队伍的旁边,都有开封府的巡检、逻卒和土市子附近的厢主,在维持着秩序。
    汴京已经发生过小规模的流血冲突了。
    所有的麻烦都被认为是交钞带来的,人们一发现交钞贬值,自然的反应,就是想将自己的交钞换成铜钱或者物品,汴京几乎所有的钱庄前面,都聚集了密密麻麻的想要提取存款、兑换铜钱的人群。对于钱庄来说,挤兑无疑是一场噩梦。但幸好,他们还有可以保护自己的东西。
    交钞局是最好的挡箭牌。大笔取款本来就需要提前半个月甚至一个月预约——这是当时可以理解的规定,而因为交钞局限额兑换,更给了钱庄一个借口,几乎所有的钱庄都以非常情况为由,将提前预约的日期延长了一倍。而面对小额取款的挤兑,钱庄也各有办法,他们每日规规矩矩,按时开门营业,按时关门结业,来者不拒,但却也有几个原则——原来存交钞的,自然只能取交钞;想兑换铜钱可以,请到专门负责兑换的柜台重新排队;原来存铜钱的,差一点的则只能按官价提取交钞,好一点的,也要搭配交钞,至于责任,当然应当由交钞局来负责。而所有钱庄共同的、最大的杀手锏,就是极低的工作效率,平时恪于条件,已经很慢,这时候再故意拖上一拖……
    纵使汴京民风再怎样淳朴,眼睁睁看着自己的钱一天天变成废纸,每日排队却总是轮不到自己,百姓的怒气压抑不住的时候,生出恨不能砸了这些钱庄的想法,也是自然而然的。冲突首先在几个小钱庄暴发,但万幸的是,开封府的治安系统还算运转灵便,韩忠彦反应很快,冲突没有扩大。但百姓的怒气越来越大,为了防止意外再度发生,韩忠彦不得不在钱庄密集区分派巡检、逻卒,以维持秩序。
    就是通过这样的手段,汴京的钱庄竟然苟延残喘,拖到现在还没有一家在挤兑风潮中破产,这不能不说是一个奇迹。但饶是如此,很多小钱庄也已经是在苦苦支撑。尽管钱庄可以拿交钞局当挡箭牌,但即使交钞能够恢复信用,在这次风波中,很多小钱庄的信用想要恢复,只怕也不会是一件容易的事。
    这些事情,石越以前只是在官员的汇报中听到过。拜相之后,他还从来没来过土市子,更不用说象今天这样,和潘照临一道,扮成普通百姓来这里。
    不知道是不是心理作用,他感觉汴京街头,比以往少了很多欢笑。
    “陈州酒楼旁那家铺面最大的钱庄,叫富贵钱庄,是京师有名的大钱庄,在各路都有分号,东家叫周应芳,是河北人。这家在京师信誉最好,听说周掌柜为了应付这次麻烦,因为赶不及从各地调钱进京,变卖了自己在京师的好几处产业,将在河北的一处矿山也卖了。他家取款时态度也最好,不但加派人手,绝不故意拖延,取钱时存交钞取交钞,存铜钱取铜钱,也绝不打折扣——汴京独此一家,别无分号。而且他还在钱庄里面安置了桌椅长凳,又有火柜取暖,还派人给外面排队的送热茶热汤……不过富贵钱庄也是最早明目张胆的拒绝用交钞兑换铜钱的钱庄,相公你看……”
    石越顺着侍剑所指的方向望去,却见富贵钱庄果然有人提着水瓶出来给人倒热水,它店门外面,还贴了一张纸,写着“以钞换钱,恕不接待”几个大字。石越不由轻轻叹了口气,这若在平时,富贵钱庄早就被开封府查了,但到这时候,也只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却听潘照临在旁笑道:“周家财雄势厚,听说他家的存款大半是交钞,陕西钞钱比混乱的时候,京师钱庄纷纷运钱进陕买钞牟利,周家却不为所动,所以这才撑得下去。这是别家学不来的。”
    “唐家呢?”石越不由问道。
    “他家在土市子没分号。唐家在陕西私下买钞伤了元气,一大笔交钞没得来及出手……且唐家在京师的钱庄,往往是筹了钱以后,多数都运往东南诸路放贷,如今唐氏钱庄全靠着唐福东拆西借勉强维持,这边望眼欲穿等着杭州运铜钱过来——现在是十一月,这么大一笔钱,想运过来岂是容易的事。”潘照临撇着嘴说道。他对唐家的事情,倒是了解得一清二楚。
    “原来如此。”石越淡淡地应了声,又问道:“我听说有人在鬼市子用铜钱换交钞,可有此事?”
    “多半是有的。”侍剑笑道,“也不必非到鬼市子,这种私下里的交易到处都有,回头我就差人去查查。”
    石越“唔”了一声,也不说话,转过一条街角,但方走得几步,便停住了。侍剑和潘照临连忙快步跟上,不由也愣住了,原来这条街上排队的人,竟然比那几家钱庄前的还长。
    石越指了指街边的告示牌。那告示牌上贴着开封府的告示,上面严厉警告汴京所有米店,不得关门拒客,不得哄抬米价云云。原来这边是米店。“韩忠彦说不得哄抬米价,这边米店就贴出告示,只肯用铜钱结算。”石越叹了口气,只觉意兴珊阑,道:“转了半天,不是挤兑、抢购,便是歇业、关门,如今京师生意最好的,便只有当铺了。罢罢,不走了,我们回去。”
    三人正待打道回府,忽见一辆马车停到了街口,便见一人从马车上下来,朝着三人走来。侍剑眼尖,早已看得清楚,朝旁边悄悄跟随的护卫打了个暗号,一面对石越低声说道:“是唐家在京师钱庄的掌柜唐守义。”
    石越点点头,那唐守义已到了跟前,朝石越与潘照临作了一揖,笑道:“小的唐守义,见过……”
    “不必多礼。”侍剑不待他说完,已在旁问道:“你怎么在这里?”
    唐守义早见着石越和潘照临装束,这时见侍剑又不让自己叫出来,早心领神会,忙笑道:“是,是。小的是和唐福去陈州酒楼议事,一个人到这边买点东西,路过此处,不料见着……见着官人和潘先生。”
    纵是唐家的人,能够见着石越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不料竟然能在街上遇着,不由得极是兴奋,躬着身子,搓着手,简直是有点手足无措。
    潘照临笑着问道:“议事?议什么事?”
    “回潘先生,是周应芳,哦——便是富贵钱庄的掌柜,和京师十来家钱庄的掌柜一道发帖,请了各家钱庄的掌柜,大家在陈州酒楼会议,商议如何应付眼下这局面。”唐守义瞅了石越一眼,有点吱吱唔唔地说道:“眼前这局势,不知何时是个头,也不晓得有多少钱庄就要撑不下去了,周应芳牵了个头,要京师所有钱庄一道,想个办法来自救。前头已经聚议了两次了。”
    “哦?”石越和潘照顾对望了一眼,十分惊讶,不过这么大的事情,他竟然没听到过一点消息,显见得前两次会议也没什么结果,果然,便听唐守义又说道:“不过有些事情还没有谈妥,所以今天还要开次会,我看多半是要定结果了。”
    石越心里一动,笑道:“有这样的事情,不知是否方便带我去听听?”
    唐守义绝想不到石越会提出这样的要求,不由怔住了。他此时左右为难,须知这些钱庄掌柜在陈州酒楼的会议,绝不是那么全然合法的,虽然唐家的立场,他们不怕石越知道,而且一定想要设法争取得石越的支持,但是就这样把石越带进会场,却也很犯忌讳。可如果拒绝,唐守义也万万不敢。
    又听潘照临在旁笑道:“我们扮成唐掌柜的随从便是了。”
    “这个断断不敢。”唐守义忙道,他想了一会,终是不敢拒绝石越,咬咬牙,道:“不过还要委屈官人和潘先生,这样,二位就当是杭州过来的,我家二员外的表侄。”
    陈州酒楼。
    石越和潘照临进了酒楼后,才知道原来整座酒楼,都已经被周应芳包了下来。二人仔细观察,竟发现汴京大大小小的钱庄有七八十家,竟然全部到齐了——只怕交钞局开会,也未必能叫齐这多人。倒也没有人仔细询问石越和潘照临的身份,唐家支脉甚多,谁也认不全这么多人,只是细心的人见着唐福和唐守义对石越和潘照临暗地里恭敬有加,都以为这是唐家亲近得宠的什么亲戚,不免会有人特别过来客套几句,联络感情。石越前面听到周应芳是富贵钱庄的掌柜,原以为一定已是个四五十岁,老谋深算的商人,不料这周应芳却只有三十来岁,看起来倒象是个儒生,不由得吃了一惊。他留神听旁边的人议论,才知道周应芳虽是河北人,却在西湖学院读过四五年书,承父业接管富贵钱庄也不过五六年。
    这些钱庄掌柜办事效率极高,也没过多久,这七十八家钱庄约有二百来人,便被请到了三楼大厅。这时厅中早被腾空,摆了桌椅茶果,石越和潘照临因是唐家的人,被请到了前面的首席坐了,而有许多钱庄掌柜,却不过是随便摆了张交椅在后面坐了,连杯茶水都没有。
    唐守义坐在石越旁边,笑着解释道:“这是按钱庄大小安排座位的,后面的都是些小钱庄,最小的钱庄每岁贷款总计亦不过万来贯,请他们来此,不过是尊重之意。”
    石越笑笑点头,也不以为意。
    便见那周应芳已站起身来,高声说道:“诸位员外,这已是咱们第三次会议。大家都应当明白,局势如此,咱们这些钱庄,随时都可能破产。朝廷眼下虽是司马相公和石相公执政,但这局势要何时才能好转,却没人能知道。这个时候,咱们要是各自为战,只能是死路一条,不是周某自夸,我富贵钱庄都说撑不下去,这汴京能有几家敢说能撑下去?就算撑得下去,也是元气大伤。所以咱们只能联手自救,只有联手合作,才能尽可能撑过这个难关,也才能有胆气和朝廷说话。我年纪轻,得蒙诸位前辈谦让,才让我来牵这个头,我既答应了,就不敢只为着一己之私利,辜负了前辈的厚望。前两次会议,咱们已经达成了一些共识。第一样,汴京所有钱庄要联手自救;第二样,要是有哪家钱庄周转不灵,钱庄之间要互相借钱,用家产做抵押也好,用贷款票据做抵押也好,都可以用来借钱周转,有能力的,愿意借钱的钱庄,就把利息标出来,咱们找一个地方,让大伙公平交易,但总之有一条,这事要公开做,和界身巷一样,公开标价,否则就谈不上是联手自救;第三样,我们要定一个统一的交钞与铜钱的比价,拿这个去向交钞局、太府寺请愿,不能放任着鬼市子的那些见不得人的交易侵害我们的利益;第四样,每家按比例掏一笔钱出来做为救急金,这笔钱既是做为钱庄间借贷的保证金,也是用来救急的,情况危急的时候,可以按每家在这笔钱中所占的比例,申请一定的倍数的钱来救急;第五样,为了做这些事情,咱们要成立一个商社,来提供钱庄间借贷的场所和保证,规定每天的钞钱比,管理救急金,还有游说朝廷……”
    他一口气说了五条共识,顿了顿,又说道:“诸位掌柜若对我说的有异议,此刻还可以指教。”
    这时便听后面一个小钱庄的掌柜站了起来,高声道:“周员外说的,我们都没有异议。只有一条,上回周员外说救急金最少要交白金五千两,加入商社就要交救急金,我们这些小钱庄,却实实没有这么大的财力。”他话音一落,便有好些人高声附和。
    周应芳笑道:“胡掌柜说的却是实情,这是周某思虑不周之处,咱们要联手互救,绝不是要钱多的欺负钱少,也不是要把小钱庄排除在外,坐视不管。所以,这几日,我和唐掌柜、黄掌柜、张掌柜十几位掌柜商议过,一起提出几个条陈,来供诸位员外参详。这也是今日要商议的。”
    他顿了顿,又道:“上回提出来的条陈,不仅是小钱庄承受不起,连大钱庄如何分配比例,也难以做到极公允。故此,这回提出来这个新条陈,是干脆将救急金定成五千两白银一份,小钱庄若是一家难以承受,可以几家联手,一起凑出五千两来,这几家便算是一家,到时候你们要用救急金,怎么分配,你们自家可以再按各自出的钱来分。大钱庄呢,想出多少份都自愿,咱们也不强求。但有一条,这商社,我们要设立一个知事局,商社大小事务,都由这知事局来管理,这知事局将来要设十九个席位,其中十个席位,就由救急金出得最多的十家出人出任;另外再有两个席位,由出钱少于十份的钱庄自行推选;还有七个席位,就由大伙公推德高望重的前辈来担任——不过为了保证公平,这七位前辈,就不能再在钱庄任职,由商社给他们发薪俸。平时议事,咱们就按学院里的办法,少数服从多数,这样最公平合理,不知各位意下如何?”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