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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75章 隋乱:扬州慢(18)
    “就是,不就一个女犯么!那里又不是金子打的!”有人用极其粗俗的语言附和。
    同时,却有更多的人被老徐说出的新鲜玩法吸引,开口报出了更好的价钱。“我加三百文!”“我加五百!”“六吊!”“六吊一百文!”转眼之间,少女的身价已经涨到七吊之上。
    “十吊,老徐,把人给我留下。”旭子忍无可忍,大声喊道。台上的少女和甘罗一样,是从命运之河中飘来的。他无法拒绝,无论伴之而来的是幸福还是祸患。如果今天他什么不做就转身走开,他知道自己这辈子也无法安宁。
    哗,无数双目光回了过去。十吊钱,即便在历城这个粮价昂贵的地方,也够五口之家上七、八年!哪来的财主如此阔气?难道是大户人家的败家子么?带着满腹的怀疑,众人看到一名牵着黑马的少年,虬髯、阔背,大踏着步分开人群,一步步走到木台之下。
    “是李将军啊。您真的要买这女子?”老徐点头哈腰的举止,让台下的看客明白了来人的身份。是十八岁就做了虎牙郎将的李仲坚,怪不得敢出这个价。但他没必要买啊,如果他喜欢这个女子,战后直接向张郡丞讨回家去即可,何必等到现在,多这份冤枉钱呢?
    “老徐,把锁开了。这人我带走。钱,随后你派人到我家里取!”旭子不理睬周围迷惑的目光,沉声命令。
    “唉,唉!”老徐连声答应着,把目光看向了秦叔宝。十吊钱为一万个,够推个小车来搬了,谁也不会带那么多在身上,所以他也没打算立刻收到现钱。但手中这个女子身份蹊跷,别人都可以买,唯独李郎将买了去是个祸害。
    此女子秦叔宝俘虏来的,战场上,她曾经自称是石子河抢来的儿媳,并亲自手刃了奄奄一息的石子河。但事后经其他俘虏举报,此女子就是石子河的女儿石二丫。石子河去裴长才那里赴宴时中了剧毒,在官军攻破许家窝铺祠堂时,早已经气绝。
    识破了对方伎俩的郡丞张须驼大人不能放了匪首的嫡亲女儿,却又不忍心将其问斩。所以才揣着明白装糊涂,命令老徐将其卖给大户人家为奴。这样做,等于给对方留了一条生路,同时也替秦叔宝等人免去一些麻烦。
    “老徐,既然李郎将要买,你就卖给他好了。你也别要他十吊,还按五吊算吧!”秦叔宝向老徐笑了笑,命令。
    “唉,唉!”老徐伸手擦了把脑门上的汗,“奶奶的,这大冬天的,日头还挺毒。”他一边自我解嘲地嘟囔着,一边解去女子脚上的铁链。手上的铁链却不解,将钥匙、铁链一端和官府打了印记的卖身契一并递到李旭手中。
    “李将军,您拿好了。这女子凶得狠,你既然买了,可得好好管教管教!”
    “麻烦老徐了。麻烦叔宝兄!”李旭接过老徐递来的一干杂物,先向秦叔宝打了个招呼,然后轻轻牵着女子走下木台。
    仔细看清楚了刚才发生的所有事情的石二丫不再反抗,低下头,跟在李旭的身后慢慢地走。围观的百姓纷纷让开一条通道,对于朝廷派下来的将军,大伙心中永远存着一丝敬畏。
    不过数百步路,旭子走得满头大汗。离开人市后,他转身替石二丫打开了手铐。虽然那女子的哥哥不是他所杀,把她卖为奴婢也不是他的主意,但旭子依旧觉得心虚。他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有这种感觉,也不知道刚才自己为何如促冲动,在人群中看到对方无助的目光时,他已经有些方寸大乱。
    “你走吧!”他低声说道。没等对方做出感谢的表示,他已经飞快地跳上了坐骑,双腿一磕马镫,就向城门奔去。
    背后传来了细碎的脚步声,虚浮,但十分清晰。李旭知道石二丫在追自己,不得不拉住黑风。
    “将军大人是不要我做奴婢了么?”追上来的人气喘吁吁地问。
    “你本来也不该是奴婢!”李旭跳下马,回头说道。“走吧,别再去做流寇,打家劫舍没什么前途。”
    “可我的卖身契还在将军手里!”仿佛感受到了李旭身上的窘迫,石二丫轻轻笑了笑,提醒。脸上的笑容,很快随着呼吸进入她的心底。她感觉到自己的心脏也跟着笑了起来,刀一样扎在灵魂深处。
    “噢!”李旭尴尬地摸了摸后脑勺,然后以最快的速度找出卖身契,塞回了石二丫之手。做完了这些,他又从马鞍后的荷包里找出了二百余个钱,连同荷包一古脑也递给了石二丫,“钱,你也拿着,路上,路上买点吃的!”
    “将军贵姓?”石二丫仰首问道。
    “免贵姓李!我是新来的!”旭子语无伦次地回答。他不想被对方当作恩人记一辈子,恍惚中,他总觉得是诸神假自己之手而为,就像当初自己留下了甘罗。至于冥冥中的诸神还想假他的手做些什么,旭子不想弄得太清楚。自己是官,对方是贼,双方都记住这一点,已经足够。
    “小女子石岚,谢李将军活命之恩!”石二丫捧着荷包,屈身跪了下去。她的双眼亮亮的,火辣辣的目光扫过比自己大不了多少岁的少年每一寸肌肤。高耸的鼻梁,浓密的双眉,初生不久刚刚开始密集起来的胡须,坚硬的唇角,结实的臂膀……。与自己平素见过的每个男人都不同,虽然青涩,却令人觉得十分安全可靠。
    “姑娘快快请起!”李旭见对方向自己跪拜,连忙伸手搀扶。二人肌肤相接的一刹那,有股异样的感觉涌上了他的心头。温润、细腻,这种感觉已经许久未曾品尝,旭子已经慢慢忘记了其中滋味。
    鬼使神差,他看着对方的眼睛,低声又叮嘱了一句:“别再想着报仇,战场之上,要么被杀,要么将敌人杀死。过后,谁也不是谁的仇家。况且,秦叔宝武艺很高,你绝对不是他的对手!”
    “我从来没恨过秦将军!”对面的女人永远比旭子想象得冷静。从他说出第一句话时已经预备好了所有说辞,当好心的叮嘱结束,她立刻给了他一个肯定的答复。
    至于这个说辞是否为真,谁也无法判断。
    “那好!”旭子点点头,如释重负。该做的事情都做了,他想了想,发觉这次没有什么遗漏,再度跳上了马背。
    “将军就这样走了么?”石岚抬起头,目光中,依稀有一丝期待。
    “我,我在城中还有点事儿!”李旭觉得自己的心脏又不争气地狂跳了一下,赶紧快速拨转马头。“城门口可以雇到车,姑娘慢走!”丢下一句颇为得体的告别话后,他终于风一样逃远。
    “原来是个不通世事的莽撞小子!”石岚捧着荷包,目送着黑风的背影消失于城门内。这样的少年人可不多见,她默默核计着,眼神慢慢变得凄凉。
    她没恨过秦叔宝,一点也没恨过。但她却在一夜间失去了父亲,失去了哥哥,失去了曾经拥有的一切……
    一颗泪从她的眼角落下,滑过肮脏的脸,露出灰尘下白皙的肌肤。然后与嘴角边流出的血混在一道,慢慢滚过下颏,落在冰冷的土地上。
    石岚用力抹了把脸,仰首走向了城门。
    车行就在城门口,搭一辆远离历城的牛车,她就可以远离这场恶梦。乱世是男人们的游戏,不是她这个小女子能玩的。石岚清楚地记得,小时候哥哥和伙伴们玩官兵捉贼,她跟在哥哥身后要求加入,却被哥哥和哥哥的朋友们驱赶、嘲笑的情景。她去父亲那里告状,父亲将哥哥捉回来,用粗壮有力的大手狠狠地修理。第二天,游戏重新开始,她却被拒绝如故。
    “如今,你永远不能拒绝我玩了!”石岚又擦了一把脸,抹去悄悄流出来的泪水。手腕上有一道清晰的淤痕,那是铁铐留下来的痕迹。监牢内所有苦痛的绝望,她都记得。甚至导致这苦痛的绝望的人,她也清晰地记得对方的每一个眼神,每一个动作。甚至,他胯下那匹战马的銮铃声,都不曾忘记。
    “叮,叮铛,叮铛铛”熟悉马挂銮铃声再度响起于身后。石岚本能地将脊背缩了起来。凭直觉,她知道这匹战马是冲自己来的。警惕地转过身,她看见一个高大的身影。
    那身影,石岚一辈子也忘不掉。是此人带着官兵将百余名亲卫砍死在许家窝铺祠堂门口,是此人一槊捅死个她的哥哥。也同样是此人,以嘲弄地眼光从她手上拿走父亲的人头,然后命人将她绳捆索绑。
    她用力扭转身,加快步伐奔向车行,好像不愿再看见对方胯下那头英俊的战马。但身背后的马蹄声却不依不饶,如影随形般跟在她的左右。
    秦叔宝刚才一直在远处坠着,虽然听不清二人的对话,却把旭子的一举一动看了个清楚。“李郎将要上当!”当看见石岚追向李旭的战马时,秦叔宝就暗暗得出结论。在骗人方面,同样年龄的女人远比男人拿手,特别这种在土匪窝里长大的女人精,不把李旭骗得晕头转向才怪!果然,没多久,秦叔宝就看见李旭就把卖身契、荷包都掏给了对方,而且摆出了一幅施恩不望报的模样。这个涉世未深的少年人根本不知道,从追赶他战马那一刻起,石岚已经转了千百个心思。身上的动作,脸上的表情,甚至连脚步声的轻重都是故意装出来的。
    见了此女子本事,秦叔宝不敢轻易再放她走,所以策马快速上前,用一种不容辩驳的语气命令道:“石姑娘且慢行一步,秦某有话要说!”
    听到秦叔宝的话,石岚的眉毛轻轻向上挑了挑,同时,嘴角露出了一缕怪异地笑容。她快速将所有表情收拾起来,缓缓扭头,冷冷地问道:“名满天下的秦督尉在光天化日之下拦住小女子,不知有何吩咐?”
    “好个伶牙俐齿的女子!”饶是秦叔宝见惯了人间风浪,也被挤兑得呼吸一滞。他庆幸自己来得还算及时,眼前这名女子被李旭买下,绝不是纯粹的偶然。也许被拉上木台的一霎那,她已经看出了谁可能是自己的救星,并向对方释放了足够的诱惑。想到这,秦叔宝轻轻拱了拱手,笑着应道:“石姑娘见谅。吩咐,秦某不敢,秦某只是有几句话,想和石姑娘交代一下而已!”
    “督尉大人有话,民女敢不洗耳恭听么?”石岚把双手齐于左胸侧,右腿后支,然后微微蹲身,庄重而迟缓地回了半个万福。紧跟着,她利落地后退半步,以方便自己能直面秦叔宝的逼视。过去所有罪孽,在李旭将卖身契归还到手中时,她已经偿还完毕。如今,已经回归到草民身份的她,着实没必要畏惧秦叔宝什么。
    “石姑娘,无论你自认是石子河的儿媳,还是她的女儿,我想请你记清楚了两件事情!”秦叔宝在马背上坐直身体,正色说道。女儿两个字,被他刻意咬得很重。虽然他此时再多拆穿一次对方的身份于事无补,但他宁愿让对方明白,并非所有人相信她的谎言。
    “第一,令尊死在裴长才手中,令兄在阵前为我所杀,两件事,都与旁人无关!”说到这,秦叔宝故意停了停,用目光紧盯对方的面孔,直到从石岚脸看到了自己预料中的惊诧,他才缓了口气,继续强调:“第二,姑娘要想替兄报仇,随时找秦某便是,请勿殃及他人!”
    眼前面孔上的表情快速发生着变化,先是惊诧,后是悲愤,随后,震惊悲愤全部崩溃掉。秦叔宝看见了清晰的泪痕,这让他多少有些不忍。但几乎就在顷刻之间,泪痕被石岚用一双脏手抹尽。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般,倔犟的女子摇了摇头,给了秦叔宝一个非常清晰的回答。
    “石豹在两军阵上死于秦督尉这样的名将之手,可谓死无所撼。小女子不才,但‘当面不让步,举手不留情’这句话还听说过。”说到一半,她也刻意停住话头,用还带着泪的目光毫无畏惧地盯住对方,直到把秦叔宝看得有些不好意思了,才笑了笑,继续说道:“第二,我想将军自己也明白,凭小女子的身手,再练一百年也难望将军项背。所以报仇一说,更属无稽之谈!”
    “好一个刁钻古怪的女子!”秦叔宝听得心中又是一叹。几乎是出自本能地,他把右手伸向了马鞍桥。他有些后悔放过眼前这名女子了,多年的行伍经验告诉他,对方表现得越镇定,将来反噬的风险越大。但他却无法对一名手无寸铁的女子下手,虽然从石岚眼里他已经看到了浓浓的怨毒。
    “怎么,秦将军还怕我一个小女子么?”仿佛根本不知道自己已经于生死关头走了一圈,石岚轻轻上前半步,逼问。
    二人目光于半空中再度相遇,碰撞,仿佛迸射出一串凄厉的电火,令秦叔宝身边的日光都为之暗了暗。没来由地,身经百战的秦叔宝被那热辣辣藏着毒液的目光逼视得心里发慌,逼得想用武力直接解决。如果对方是个男人,他可以一笑了之。连握刀的正确姿势都不懂的人,根本不配他秦叔宝出一次手。但对方是个女子,一个具备八分姿色,十分心机和满腔怨恨的女子。对着这样一个女子,秦叔宝骄傲不起来,也发挥不出原有的威风。
    “连亲生父亲脑袋都敢割的女子,叔宝兄跟他费什么话,一锏打死便是!”罗士信策马从后边匆匆赶来,看见秦叔宝居然被一个犯妇逼得缩手缩脚,气愤不过,大声喊道。
    “这不是罗督尉么?不知道民女身犯何罪,值得罗督尉喊打喊杀!”石岚猛然扭头,冲着罗士信追问。
    气势汹汹冲过来的罗士信也被问了个一愣。他今天陪李旭去“人市”,同时打算顺手为自家挑了二十几个健壮的俘虏。本来这些无聊的事情该由罗府的管家去做,但罗士信怕管家无法威慑住那些叛逆,所以才亲自动手。谁料刚挑到一半,却看见李旭把叛匪头目石子河的女儿给买走了。紧接着,他又看到秦叔宝策马追了出去。罗士信怕其中有什么误会,不得不放下手头事情,匆匆忙忙地追赶秦叔宝。谁成想被拥挤的人群耽搁了片刻,等他赶到了正地方,却只看到了一个稀里糊涂的结尾。
    “她不是已经成了仲坚的家奴了么?怎么这等刁奴,仲坚也不教训!”罗士信用力呼了一口气,向秦叔宝质问。他承认自己刚才说得是冲动之言,打狗也得看主人,没来由杀了李家的奴才,双方面子上肯定非常难看。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