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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38章 隋乱:大风歌(34)
    论锋利程度,厚背环首刀远不及大隋军中惯用的大横刀。但论重量和厚度,环首刀却比大横刀高出了至少三倍。再度冲进瓮城的叛军个个都是彪形大汉,重达近二十斤的厚背环首刀在他们手中挥得呜呜生风。雄武营的弟兄们杀上去,要么兵器砍中了对方身体,却未能造成致命创伤,要么兵器被人家用环首刀砸折,瞬间变成了以赤手空拳对付敌军的铁甲钢刀。
    两名铁甲叛军齐齐跨步,一左一右,用环首刀向周大牛劈来。周大牛手持铁盾,利用在亲卫团里苦练出来的本事左挡又磕。他被人逼得连连后退,狼狈不堪,突然,他又被地上尸体绊了一下,跟跟跄跄地向后倒去。
    “完了,小六的仇没法报了!”周大牛悲愤地想。他看见一把钢刀向自己劈来,然后觉得颈部传来一股大力,拖着他整个人快速向后退去。
    “带着弟兄们后撤!”死里逃生的周大牛听见郎将大人如此吩咐。抬起惊魂初定的双眼,他看见李将军再度抽出了他那把黑刀,站在了自家队伍的最前方。
    一把环首刀劈来,被李将军磕飞上半空。然后,那把嗜血的黑刀劈开厚重的铁甲,将前冲的敌军砍成两半。
    “长矛手跟我断后,其他人退入内城!”旭子从敌军尸体上拔出刀,大声命令。紧接着,他后退一步,躲开侧面砍来的一击,黑刀逆势上兜,找上了来人的脖颈。
    铁环编制的颈甲如豆腐般被黑刀切开,身披铁甲的敌方校尉捂住喉咙,瞪着难以置信的眼睛蹲到了地上。他身边的两个亲兵试图替自家校尉报仇,被李旭一刀一个劈了回去。敌军的攻势登时一滞,借着这难得的喘息机会,雄武营的弟兄们调整阵型,将刀盾手圈在了队伍中央,长矛手列在了队伍最外侧。
    “别恋战,后退!”李旭一边抵挡叛军的进攻,一边命令。新冲上来的这伙重甲步兵无论在装备精良程度方面还是在士卒训练程度方面都是雄武营骁果的数倍。这样的对手无法力敌,此刻雄武营最好的选择便是缩回城内,放下隔离内城和瓮城的铁栅栏,然后利用城墙上的滚木擂石来解决战斗。
    内城的门洞很窄,雄武营的弟兄门一时无法全部退回城内。落在后方的人,不得不转身迎敌。不断有冲上来的敌军被砍倒,刺穿,也不断有雄武营的弟兄倒在敌军的钢刀下。双方有着同样的面孔,带着同样的勇气,甚至为了同样的目的而辗转厮杀。血柱一道接一道飞溅起来,染红瓮城的青灰色的城墙。
    宇文士及呆立在城墙上,不知道自己应该怎么做。如果旭子不在瓮城内,此刻他会毫不犹豫地命令士卒落下铁栅栏,将瓮城中的自己人和敌军一道隔离在外。然后用滚木擂石从四面八方打下去,将底下的人不分敌我全部砸成肉饼。
    慈不掌兵。这个慈字,不光指的是针对敌人,也包括必要时刻壮士断腕。但现在,落下铁闸的命令他却传不下去。事实上,即便此刻他有勇气下达关闭内城门的命令,城墙上的袍泽们也不会去执行。宇文士及知道,旭子是这支队伍的主心骨,身旁这些骁果们正是看到了主将的亲身经历,才满怀希望地留在雄武营中为自己的前途和未来博杀。如果他今天敢下令抛弃旭子,无论黎阳之战结果如何,大部分骁果将不会再承认他这个监军。甚至,这些无法五天的家伙都通过行刺他这个监军的方式来为郎将大人讨还公道。
    宇文士及不明白李旭通过什么手段握住了雄武营弟兄的心。但他却能听得见袍泽周围焦急的呐喊,能看见许多兵器被劈断的士卒依然站在李旭身边,与主将大人共同进退。能让很多你连他名字都记不住的人选择与你同生共死,这是何等的荣耀。为将者能让士卒效死到如此地步,夫复何求。刹那间,宇文士及只觉得自己全身的血已经沸腾,恨不得杀跳下城去,把那个被士兵们仰慕着的少年人,换成自己。
    有这样一群弟兄在身边,足以纵横天下。宇文士及感慨着,用横刀指向了靠近外城门一侧。“到那里去扔滚木,切断敌军,切断敌军!”他听见自己的声音已经变了调,然后,看见城墙上百余名弟兄争先恐后跑到城门顶,下暴雨般的将滚木、擂石、甚至叛乱者的尸体一同砸下。
    瓮城中的叛军没料到宇文士及还有这一手,登时被砸了个人仰马翻,整个攻击节奏再度为之一缓。瓮城内的雄武营弟兄把握住战机,快速后退,又一批滞留在外的人顺利躲回了城内。
    内城门口,只剩下了李旭和二十几名负责断后的悍卒。他们以主将为核心,结成一个小小的方阵,且战且走。而敌军如狼群般四下咬上来,将最外围的士兵肉片一样撕下。敌军已经看出来旭子是这伙人,甚至整个黎阳守军的核心。他们知道自己如果将面前这二十几人咬住,黎阳城内门就永远不敢关闭。
    但是,他们想错了。
    “关城门!”李旭劈翻自己的对手,冲着城墙上的宇文士及大吼。他身上已经受了好几处伤,亏得李渊给的铠甲结实,才没有丧失战斗力。但这种幸运不会持续太久,冲过来的敌军战斗力越来越强,他不能保证自己还能顺利击败下一个对手。
    “什么!”宇文士及大惊,难以置信地瞪圆双眼。
    “不能关,不能关!”城墙上,忠勇的士兵们大声抗议。有人顺着马道跑下城墙,试图给自家主帅以支援。有人则冒着箭雨冲进城搂,将大量的石块和滚木砸落。
    以命换命,城搂内的雄武营士卒扔下滚木,砸翻数个叛军。叛军的羽箭同时也射穿了他们的身体。不断有人冲进城楼,举起滚木擂石。也不断有铁甲步卒涌进瓮城,踩着血浆向前推进。
    “粘住他,粘住他!别放他走了!”铁甲步兵的主将带着亲卫冲进了瓮城,用钢叉指着李旭大喊。几名士兵欲在自家主将面前表现,奋不顾身地冲上前。但是,他们手下的功夫实在不济,不到三招,就做了旭子的刀下之鬼。
    新的一轮厮杀结束,又几名断后士卒倒下,城门口,除了李旭外只剩下了不到十名悍卒。大伙冷笑着,聚集在主将周围,就像一块礁石,死死挡住涌向城门的人浪。
    “让开,我来!”铁甲叛军的主将,挤开身边的士卒,挺叉向旭子扑来。“狗官受死!”他大声断喝,身体腾空,人随叉走,瞬间已经扑到李旭身前。
    “铛,铛,铛!”李旭连接对方从半空中刺来的三叉,后退半步,挥刀向敌将腰间砍去。
    “啊!”敌我双方士卒都发出一声惊呼。这几下快若电光石火,没等他们惊呼声结束,那名姓吴的叛军将领于半空中一拧身,铁叉顺势向下一横,挡住了旭子的致命一刀,然后飘然落下。挺叉再刺。
    “铛!”李旭又挡住了对方致命一击,被黑刀上传来的巨大力量震得两膀发麻。
    “铛!”吴将军大步后退,看着和自己一样勇悍的对手,满脸都是惊诧。
    “是你!”二人同时惊叫。下一刻,又挥舞兵器战到一处。“你居然做了狗官!”吴将军愤怒地骂,恨不得将李旭一叉戳翻。“你是叛贼?”李旭一边隔挡,一边追问。黑刀泼出一团乌光,再度将吴将军逼退数步。
    “关城门!”李旭再次大喊,左手抓住系着半块钉拍的铁链,双腿猛用力,整个人跃到了半空中。他的身体借着铁链的牵引在半空中画出一道死亡之圈,兜过叛军的面甲和颈甲。叛军的面甲和颈甲均为铁环编制,防御最为薄弱,凡被黑刀砍中者,无不碎裂。面甲的主人或者捂脸,或者掩喉,惨叫着蹲在了地上。
    “把李将军他们拉上来,关城门!”宇文士及终于明白了李旭的想法,命令声中带着狂喜。
    与他一样机警的敌军士卒也识破了李旭的打算,呐喊着再度冲上。被李旭身边最后几名士卒一一逼退。敌军退开后,幸存的亲卫学着主将的样子抓住头顶上的铁链,脚踩城墙,在城上同伴的配合下快速升高。在升高的同时,他们还没忘记再狠劈几刀,让敌军无法顺利接近。
    充当内城门的铁栅栏轰然而落,隔断城墙内外的仇恨。李旭和最后的几名亲卫快速腾空,在敌军难以置信的目光中接近城垛口。
    “准备滚木擂石!”李旭望着脚下的吴黑闼,大声喊道。快走,他心里默默祷告。再不走就来不及了,他无法大声,只能期望吴黑闼懂得审时度势。
    “呜!”一杆乌黑的钢叉凌空飞来,擦着旭子的脸,射入青灰色的城墙。
    “啊!”城上的雄武营将士被惊出了一身冷汗。待看见钢叉走空,他们又兴奋地发出了一阵狂呼,“李将军,李将军平安!”
    “李将军,李将军!”城上城下,欢声雷动。
    “咳咳!”旭子被钢叉溅起的尘土呛得大声咳嗽,身体不由自主地在半空中停顿了片刻。然后,他手臂猛扯铁链,脚尖一踩叉柄,整个人再度窜起五、六尺,如头苍鹰般,稳稳地落上了黎阳城头。
    “准备滚木擂石!”旭子登上城头,立刻用黑刀指向敌军,拖长了声音命令。在关切的目光中,他看见吴黑闼带着铁甲步卒,仓惶败退。
    雄武营的弟兄们用滚木擂石“留住”了十几名撤退不及的敌军,接着,东城外的战斗就陷入了沉闷的僵持状态。韩世萼麾下的叛军装备精良,训练有素,但在缺乏有效的攻城武器协助,他们一时无法奈何黎阳城高大的城墙。雄武营的弟兄们占据地利优势,士气高昂,但敌军不进入瓮城,他们也没法对其制造更大的杀伤。大部分时间内,双方都在以羽箭互射,叛军射出的利箭从天空中落下来,扎得城头上到处都是密密麻麻的白羽。而那些靠近城墙外侧城垛后边的死角,则成了守军理想的避风港。他们把身体蜷缩在那里,用盾牌盖住小腿,不时探出头去放一支冷箭,像敌军示威。虽然大多数情况下羽箭距离目标都差了十万八千里,但也射得不亦乐乎。
    李旭抱着自己的黑刀,缩卷在敌楼外侧女墙下喘息。刚才的战斗太紧张,此刻转危为安,他觉得浑身上下都软绵绵的,提不起半分力道。而胳膊和大腿上几处小小的伤口也开始疼了起来,随着自己的心跳,一下下宛若有刀子在向肉里扎。这些都不是让他最烦恼的事情,此刻他最头疼的是在敌军中又发现了一个朋友。一个曾经彼此救过对方性命,眼下却不得不拼你死我活的朋友。
    吴黑闼和他麾下的铁甲步兵没有撤得太远。不甘心失败的他此刻就站在距离外城门不到一百五十步的官道上,等待下一次进攻机会。城头上零星射下的羽箭到了这个位置已经失去了力量,即便射中,也无法穿透铁甲。除了那个曾经的好友,吴黑闼不相信黎阳城内还有第二人能在这么远的距离外给自己致命威胁。他将手中的兵器换成了巨盾和厚背环首刀,不安地来回踱步。不知道是因为舍不得失落在瓮城内的钢叉,还是出于其他原因。旭子看到他几次试图冲向城门,但几次又在半途中退了回去。“他是想跟我说话!”李旭觉得心口有一股气憋得难受,他也想从城墙上探出头来,问一问吴黑闼好好的江湖游侠不做,为什么去做被抓住后要抄家灭族的叛贼勾当。但在几度权衡后,旭子心中的冲动终于被理智给压了下去。他已经不是原来那个旭子了,官爵和名声已经成为他生命的一部分。而人身上背负的东西越多,往往做事越需要考虑后果。
    “熟人?”宇文士及弓着要,贴着女墙跑过来,笑着追问。
    “算不上太熟,一道在塞外贩过马而已!”李旭耸了耸肩膀,懒懒地回答。他知道自己的反常表现瞒不过宇文士及,索性干脆地承认。经历了这么长时间交往,他也发现宇文士及并不像自己想象得那样可恶。
    “用刀子付的帐吧!”宇文士及犀利的舌头成功地为他自己换回了一个白眼,笑了笑,他继续说道:“那家伙好身手,难怪能和你一道去祸害阿史那却禺!可惜走的不是正道,白白辜负了一身武艺!”
    “他性格和你很像!”李旭用黑刀磕了磕宇文士及的战靴,示意对方把腿尽量向墙根缩,以免被流矢所伤。“他说当官的全是十恶不赦的坏蛋,所以这辈子生不入公门,死不入地狱!”
    “是么?”宇文士及脸上涌起一层促狭的笑意,“能在叛军中号令两个团铁甲的,至少也是个督尉吧。难得叛军的官儿就不是官儿么?若是杨玄感真有幸取了天下,难道他肯将舍命换来的功名白白送人?”
    如果这两个人放手打一场嘴架,场面一定会很精彩。李旭回头从望孔里看看肃立在城外官道中央的吴黑闼,又看看吐着舌头逞威风的宇文士及,不无恶意地想。关于这个话题,他不打算讨论太深,所以主动把注意力转移到了战况上。
    “赵长史伤得怎样?有性命危险么?”
    “挨了三刀,伤口挺大。还好,都是菜刀砍的,没伤到骨头。有孙郎中在,他死不了!”宇文士及脸上的笑容越来越浓,仿佛发现了什么得意事情般,乐不可支。
    “笑什么,我都说过和他不太熟了!”李旭被宇文士及笑得有些发毛,板起脸来强调。
    “熟也没用,疆场无父子!他不杀你,不代表别人不捅你一刀!”宇文士及利落地回了一句,然后,伸手在自己护铛中上方比了比,龌龊地笑了起来,“你猜赵长史有一刀挨在什么地方了,大腿根儿,再偏半寸……”
    李旭目光顺着宇文士及的手望去,猛然,他明白了赵子铭差点被人砍成太监的窘境,心中感到好笑之余,又升起了对宇文士及的几分不满。“有什么好笑的,他是咱们的弟兄哎!你可是雄武营监军,当朝驸马……”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