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8读书网 > 权后倾城 > 第三百零七章:忆苦思甜
    荆自影不得不承认,他这一生,永远也比不过秋拣梅。自己坐拥江山,心系万民,却还巴巴地渴求着亲情、友情,甚至曾经一度,他忘却了自己的结发妻子,眷念一个杀父贼人。
    而秋拣梅呢?
    他这一生,要的只有一座相府,一个梅庵。要得到这些东西,说简单也简单,说难也并非谁人都可以得到。但他得到了,一个为他殚精竭虑的父亲,一个与他举案齐眉的妻子,夫复何求?
    所以,面对自己时,他毫不掩饰自己眼中的怜悯,不吝啬自己的同情。因为荆国太子所拥有的,他不稀罕;而荆国太子所期盼的,他已然捂在掌心。
    此时此刻,荆自影才突然发现,或许自己一开始就想错了。白凰翡能放下那柄傲血枪,并非因为她的心伤透了。而是因为,那颗被爱情浇注过的心,已经不适合再沐浴战场的腥风血雨了。
    所有人都说,相府的二公子和少夫人出入成双,夫妻恩爱……其实,两个人之间的事,旁人又怎么知道呢?他们看到这二人出入成双,却不曾见他们也曾同床异梦生死一线。
    “此事倒不急,你留心着便是。”他终是无法在秋拣梅面前拿捏姿态,放缓了语气,道:“母后来信说父皇身体渐好,有望一两月便康复痊愈。自凤妃去后,元尘无所依,要为他正式拜娴妃为母,要安排后宫诸妃前往小台池观礼。本宫想着有这一桩喜事冲冲也好,也打算借着这件事上小台池,当面向他们陈述这两桩事。”
    秋拣梅犹豫片刻,问:“殿下同父相商议过了吗?”
    “还没。朝中眼下无事,加上这两桩事不小,相爷不会阻拦。本宫就是担心你同白凰翡……”太子的话音一顿,下意识地往白凰翡离去的方向瞟了一眼,压低了声音道:“本宫再怎么信她,终究无法左右旁人的心思,何况,本宫总觉着这两桩事后头没完,你二人自己当心些。”
    秋拣梅颔首应是。
    默了好一会儿,荆自影自嘲地笑了笑,“凭你二人的身份和性子,想让人欺负都难。”他起身拍了拍衣袂上的碎屑,低眉看了文弱公子一眼,“真不知道上辈子是不是欠了你们。”
    秋拣梅起身揖礼,相送至院子门口。眼看着太子爷拂花而去,他忍不住疾走两步,唤住那人,道:“秋某相信殿下。”
    荆自影脚步停下,却未回头,只是将视线移向了天际。这两个人,越来越有夫妻相了,连话都说的一模一样。
    “你们连自己都不信,又何谈信我?”
    轻声呢喃被风送进了文弱公子的耳中,在他眼眸中荡起一丝愁绪。他在院门口驻足良久方转身往寝屋方向去,一进屋,便见白凰翡躺在床上,面往里头侧着。
    秋拣梅轻手轻脚地行了过去,床上的人却未睡熟,他一靠近,便转过身来问他:“打发走了?”
    “夫人又同殿下说了什么?”秋拣梅挨着床沿坐下,笑道:“今儿个他火气倒是大得很。”
    白凰翡道:“他来时便心事重重的样子。无怪乎如此,这些年他走惯了顺途,陡然踏上这条荆棘路,身边一个人都没有,哪有不胡思乱想的?”她坐起身来,靠在床方上揉着自己额角,“一见他我就头疼的厉害,嘴里也酸得很,想些东西吃。”
    秋拣梅瞧她一眼,问:“想吃什么?”
    “苦麦菜。”白凰翡歪头一笑,“辛苦夫君了。”
    秋拣梅扶她躺下,自去小厨房了。见青姑正在备菜,他在门口道:“青姑,眼下府上有苦麦菜吗?”
    正在切菜的老人回头看了姑爷一眼,讶然道:“姑爷问这个作什么?”
    秋拣梅应道:“阿翡想吃。”
    老人微怔了一下,搁下刀具,一面在围裙上擦着手上的水渍,一面往外头喊了红儿来,嘱咐她道:“你且去老爷子的菜园里瞧瞧,看看这个时候那苦麦菜长出来了没。”
    红儿应声去了,青姑又同秋拣梅道:“姑爷没从军,不知道这苦麦菜。原是山野间的野菜,味如其名,苦的很,却是行军途中的美食。每年只在春暖花开时才生长,非是田野间不得见。倒是老爷子有心,从前挖了些回来收集了种子,在他院子后头种了一片。”
    秋拣梅点头,青姑又道:“今年这天比往年寒,开春又晚,老婆子也没去看过,还不知道有没有。”她折身回去继续切菜,一面又碎碎念道:“好好的,怎么就想起吃这个了?”
    “许是忆苦思甜罢。”文弱公子淡淡应了一声,便折身离了厨房。他将将至主院,却见原本该往白府去的红儿一路小跑着进来,满脸喜色。见了他也不停下,直接往寝屋飞奔而去。
    秋拣梅正十分纳罕,一转头便瞧见了白袍小将踏进月亮门,一身风尘,满面疲惫。他眉头轻微地一蹙,待他近前了,才问:“将军回来做什么?”
    白漓江局促地挠了挠头发,道:“爷爷传了迷信让我回来的。”
    秋拣梅心头一紧。眼下秋山防线正紧,随时都可能同拓跋开战的可能,老将军这个时候将主将召回,是为了什么?
    他还未思明白,白凰翡已经迎了出来,远远的一个俯冲上来,跃至半空时才从靴中拔出短剑,朝白漓江的方向狠狠刺去。
    白漓江也是战场上摸爬打滚过来的人,反应极快地跃出廊下,至庭中刚站稳身子,那人已经欺身而来,他只得拔出腰间双锏抵挡,同她战在一处。
    刚才一瞬,廊下的文弱公子下意识地捏紧了自己的袖口,额上也沁出些细密的汗。眼瞧着白凰翡的短剑在离他五步远的地方转了个弯,心里不知何种滋味。他立身廊下,瞧着庭中酣斗的二人,心中忧虑渐渐加深。
    白凰翡自大理寺受了腿伤后,一直不大好,加上后头生产时环境不好,身子一向不大好。加上她此刻用短剑对战双锏,自然要落下风;但白漓江经由长途奔波,不曾好好歇息,体力跟不上,二人如此半斤八两,倒也斗了一盏茶的功夫,方打住收手。
    兰儿早已备了清水出来,伺候二人洗漱过后,白漓江不等问话,先老老实实答道:“是爷爷迷信我回来的,秋山那头的事都安排好了,除了两兄弟没人知道我回来。”
    白凰翡拉他去厅上说话,开口先问:“你见到枫城去秋山的官报了吗?”
    白漓江回道:“这一路回来隐秘,没走官道,圣上有什么新的指示吗?”
    秋拣梅亲自端了茶上来,白凰翡药出口的话也被他打断了,吃了一口茶后,便将刚才的话题略过,再问:“爷爷有说是什么事吗?”
    白漓江摇了摇头,“只说让我回来一趟。”
    白凰翡叩着桌沿,若有所思地道:“头前爷爷就像将你入宗族族谱的事给办了,许是为了这件事。”
    白漓江立时明白他话中的意思,咬了咬牙,脸上顿时有了为难之色。他并非不知道老爷子的身体情况,可那个人,是白家的战神,是支撑着荆国的顶梁柱……一旦他倒下了……
    他不敢再往下想,只得勉力一笑,迟疑道:“我听说爷爷在小台池修养,他的身体一向很好。”
    白凰翡捧着茶杯吃了口茶,没应话。
    提起白家战神,谁人对他不是赞不绝口?可当人们将他的事迹编纂成书、曲、戏、评争相传说时,又有人会想起,这个老人已经年逾古稀了?而他早年丧偶、丧子,为荆国殚精竭虑的一辈子,到头来,膝下无一人相伴。
    纵然她有心相伴,却也是有心无力罢了。
    “你先回府看看吧。”白凰翡搁下茶杯,云淡风轻地道:“李姝的孩子没了。”
    白漓江微微一愣,随即笑道:“这不可能,她一向小心,加上……”
    “拓跋公主受刺当日她在现场,见了红,大夫只保住了云尘的孩子。”女将军定定地看着自己的下属,眸光坚定,不容置喙,“李姝此生,都不能再有孩子了。”
    一阵杂乱的声响后,白漓江跌坐在地。他整个人仿佛失去了主心骨,要死死地抓着张椅的扶手才能起来。早在白凰翡说第一句时,他便知道事情是真的,只是不愿意相信罢了。
    他同李姝之间,兜兜转转,终于找到了各自的位置,可以携手此生。可老天爷却在这个时候同他开这样一个玩笑!不能生育对一个女子来说打击有多大,他可以想象,哪怕他可以说不在乎,那么李姝呢?
    她心中该有多痛?
    他稳住了摇晃的身形,一只手将梨花木的张椅抓住了指印,咬牙问道:“谁干的?”
    “凶手已经伏法,案子结了。”白凰翡仍旧面无表情地看着他,将身子软软地摊在张椅里,声音凉凉的,“我想去瞧她,没敢去,你回来了正好。”
    “长姐……”
    一声低唤,令白凰翡心头一软,面上的伪装也尽数崩溃。她努力维持着崩坏的神情,起身拍了拍年轻将军的肩膀,叹息着道:“再艰难的坎,咬咬牙就挺过去了。”
    “可……”白漓江抬头看她,面上爬满了愁绪,“我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