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风暖阳，百花含苞，老树抽芽，正是一副其乐融融的景象。
春节已过，街市早早摆开，往来吆喝声络绎不绝。至午间，行人稀疏，沿街店铺客流锐减，人声也逐渐清晰。
“刚才来铺子里买衣服的那个，就是白府的尘夫人。当初她被花轿抬进门时，羡煞多少旁人？如今看这光景如何？白将军一走，立即落得这个下场，瞧她穿的，还不如府上的丫头呢！”
小布庄的女掌柜靠在案台上，一边磕着瓜子，一边同靠着门口的几个小子唠嗑。
这刺耳的话不高不低正好飘进了白凰翡的耳中，她循声望去，如炬的目光落在女掌柜的脸上，停下了脚步。
那女掌柜犹自不觉，自顾自道：“这女人要是狠起来，那才是真狠。当初纳妾的时候，正牌主子何等大度，经常带着她出入。眼瞧着小妾得宠，便要死要活地自休离家，表面上是为了成全，实则是以退为进，逼迫人离府呢！”
一个小子问道：“这些事你都是哪里听来的？”
女掌柜洋洋得意道：“还需要听吗？那些个豪门贵族，哪家哪户没有这些事？男人呐，都是喜新厌旧的德行。吃着碗里的，还惦记着锅里的。这世上哪有什么柳下惠？被人们传的神乎其神的那对夫妻，身边不也常年跟着一个俏丽的小姑娘吗？哪里是什么专情，分明就是……”
她的话还未说完，只觉的一阵凉风从耳下擦过去。
‘咚’的一声，几人循声望去，只见原本空无一物的木架子上，稳稳当当地插着一枚银制的簪子。
女掌柜又转头望向门外，只见女子白裙紫衫，双眸似冰，正眨也不眨地盯着自己，顿时骇的脸色煞白。
一小子指着她的肩头：“月姐，你的头发！”
女掌柜一低头，一缕发齐耳断下，飘落在地。她双腿陡然一软，整个人跌坐在地上，神情恍惚。
守在门口的几人也发现了不对，往后望去。他们再怎么不识时务，也识得此刻立在街口的人是止戈郡主，立时瘫坐在地，浑身乱颤。
白凰翡的目光凉凉地扫过了几人，眼眸中渐渐析出些鄙夷来，迈步离开。
仇富妒权是大部分人的通病，他们总是习惯性地偏向弱者。对这些人而言，真相并不重要，她们图的不过是一时之快。
白凰翡忽然觉得好笑。若在从前，让她听到这样的言论，那家小布庄在枫城也开不下去了。可她却那样轻松地放过了那几人，不打算追究。
她低头看了一眼腰侧的药箱。箱子分量不轻，带子虽然是宽厚的布条，肩上的肉还是能感受到一丝痛意。秦文身形娇小，每次将这么重的箱子挂在肩头，却丝毫不见她有不快的神色。
白凰翡回到梅庵时，整个院子一片冷清寂静。两个小丫头蹑手蹑脚地趴在正厅门口，小脑袋往里头探去。
“看什么？”白凰翡上前一问。
红儿头也不回地招了招手，压低了声音道：“那女人又来了，青姑让咱们盯紧了，防止她作出什么幺蛾子来。”
听她这么一说，白凰翡不用猜都知道谁人来了。她伸手一敲小姑娘的头，好笑道：“凭她能耐再大，还能欺到我头上不成？”
二人听着声音不对，转头一瞧，可不是小姐回来了吗。立即板正了身体，正色道：“小姐可别小看了这女人，一进了梅庵就同姑爷套近乎，还说什么同姑爷相见恨晚的话！”
白凰翡郑重其事地点了一下头，将手上的东西交到二人手中，道：“既如此，下次她再来，你们莫要放她进来就是了。”又问：“青姑哪里呢？”
两丫头愣了一下，回道：“在后头哄小公子睡觉呢。”
眼瞧着小姐就往后院去，红儿忙捧着药箱子追上去，问：“小姐但真放心吗？”
白凰翡笑道：“她要有本事，尽管来抢。”
二人一时无言以对。
至后院厢房，青姑才将小公子哄睡了，正在院子里同奶娘交代些琐事。见白凰翡来，又叮嘱了几句，打发奶娘下去，迎了上来，问道：“小姐从前头回来的？”
白凰翡一点头，青姑又拉着她问：“厅上来了客人，你没去看看？”
“看了。”白凰翡往院中四角亭里坐去，笑道：“懒得理她。”
青姑随着她进亭坐下，叹了口气，道：“小姐别怪老婆子多嘴，凭姑爷如今在外的名声，多少人挤破了脑袋想往梅庵钻。女人一旦狠起来，什么手段使不出来？当年老夫人就是吃了大度的亏，诞下大公子没多久就去了……”
提到旧主，老人忍不住眼圈一红。
从小到大，白凰翡甚少听闻老夫人的事，只知道她去的早，而老爷子在她去后也没续弦，就那么一个人过了大半辈子。
“左右无事，青姑便同我说说奶奶的事吧。”
事情过去久远，青姑回忆了好一会儿，才在脑海中勾勒出那个遥远的音容来，脸上浮了一抹浅笑。
“老婆子是白府的家生丫头，十岁的时候被拨到老将军的院子里伺候。那时府上正为老将军的终身大事张罗，可不曾想，有一天，老将军突然被打了个半死抬回来。那惨状，可比漓江挨的那顿揍惨多了。后来一打听，才知道是他看上了太宗皇帝的御前女官，直接同圣上要人了。”
听到这里，白凰翡扬眉一笑，却又是轻轻的叹了一声。曾经的少年轻狂，被战场磨平了棱角，如今的敬武军候，哪里还有年少时的样子？
“巧的是，当时同在太宗皇帝那处受教的公孙先生，也瞧上了女官伶俐，当场同老爷子争了起来，甚至大打出手。”
公孙忏一生从文，自然不是白弈的对手，被狠揍了一顿。而白弈也没讨到什么好处，当即被他爹狠狠揍了一顿，比公孙忏还伤的厉害。
太宗皇帝对这两学生都喜爱的紧，可人只有一个，又不能分成两份！加上二人身份斐然，正妻该是身份尊贵的深闺女子，御前女官虽然聪慧伶俐，到底差强人意。
可这两人脾气倔得很，扬言非此女不娶，且还是以正妻之位相候。气的两家家主又将二人狠狠揍了一顿，颇有打死一了百了的意头。
太宗皇帝惜才，真怕他两个被打死了，便允了这荒唐事，将选择权交给了那女官。因二人是太宗皇帝亲自教导的，与女官都有接触，那女官一时也说不出哪个好来，此事便一拖再拖。
两人就这么着争了好几年，最终，才女还是选择了驰骋沙场的英雄。这桩事发展到这里，本是为人津津乐道的美谈。如果，后面的事情不发生的话……
彼时荆国征战不断，新婚儿郎在家不足半年便又远征，短则三五月，长则三年五载。再怎么敏慧的女子，嫁做人妇独守空房，亦被岁月蹉跎容颜老去。年少时的怦然心动，在面对一张长满了褶子的枯瘦老脸时，也难免添了一点失望。
在她诞下孩子身体正虚时，太宗皇帝以战功为名，恩赐了一名女子入府。中年将军也曾顾虑过发妻，却是女官大度，劝他纳入府。他半推半就地应了。
纳妾之日正是大吉，新婚燕尔难分难舍，女官却在那片洋洋喜气中去了。
旧人已去，往事随风，可活着的人却将那份失去的悲痛铭刻肺腑，偶尔翻腾起来，痛的泪流满面。
“老夫人去后，公孙先生上门来大闹了一场，闹得老将军幡然醒悟，将那名恩赐的女子送出府去了。且发誓，永不续弦纳妾，以此慰藉夫人在天之灵。”
青姑擦去脸上泪痕，伸手拉过白凰翡的手握住，笑道：“老婆子送走了夫人，送走了大公子，如今只盼着小姐好好活着，这心里便舒坦了。将来到了下面，也有脸面见两个主子。”
白凰翡微微一笑，没多言。一偏头，看到秋拣梅正步入院子，脸上笑容加深。
见姑爷来，青姑也收拾了自己的情绪，起身去屋里看熟睡的小公子。
待秋拣梅入了亭中就坐，白凰翡才问：“许琳琅又有什么事？”
秋拣梅道：“她想去秋山前锋营。”
“她倒是看得清形势。”白凰翡顺势将身子靠在他身上，嗤笑一声道：“只是可惜，小台池的防卫是她负责的，杀死荆庭的凶手一日不拿到，她便一日脱不开身。”
秋拣梅伸手理了理她耳畔的发，轻声应道：“我答应她了。”
白凰翡眉头一皱，抬头看他。那双温和的眼眸中有笑意流转，可双唇紧抿，似乎并无多说的打算。好一会儿，她又将头靠在他肩上，语气淡淡地道：“她去秋山无形中是给漓江添麻烦。”
秋拣梅笑道：“既是麻烦，尽早解决就好。左右拓跋还在试探，短期内不敢开战。”
白凰翡耸了耸肩，不再多言。这些年她确实将漓江保护的太好，不愿让他一腔热血蒙尘。可那些尔虞我诈的事，迟早他是要面对的，到那个时候，自己未必能站在他身后了。
拿许琳琅去给他练练手也好。